《寻诺[中卷]》独狐拜月

5、15

　　15 再入魔爪

　　脚下是荒芜广袤的大地，连同未化净的积雪一齐踩下去，立刻就变得像沼泽一样泥泞不堪。

　　下弦月在他们身后的天空徒劳地撒下一片微光，却无力散开浓墨一样质感的沉重的夜。

　　他们手挽着手，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跋涉，远处的路灯泛出的模糊的光点，就像天空中的点点星辰一样遥不可及。

　　周诺就着冰茬啃了半个馒头，把剩下的半个往石头手里塞，石头大咧咧地一甩手，说道：“你快吃了吧，你身子比我弱，要是饿晕了还得我背你。”

　　黑暗中看不清周诺的表情，石头只知道他一直向自己的方向偏着头，因为剧烈运动而大声喘息，两个少年吐出的白雾交融在一起，像丝纱一样在黑夜里缭绕消散。

　　石头以为他生气了，刚想开口哄哄，周诺已经把头转回去，看着远处的路灯，用温润又振奋的语气说：“哥，等我们逃出去了，我给你做饭吃，做好多好多的好吃的。”

　　石头愣了愣，右手挽着周诺的左手，不禁加大了些力道，他心头涌起一振暖流，嘴上却还是油腔滑调：“这媳妇娶的，会疼人儿，我这辈子值了。”

　　周诺又把头偏了过来，一双大眼睛闪烁出宝石一样的黑亮光泽，即使在一片黑暗中，石头也能够清晰地辨认出来。

　　“谁是你媳妇？”一团白雾随着声音扑到石头的脸上，石头恍惚间像是闻到了一股花香。

　　“是你是你就是你！我石头今生非你不娶！”

　　“我是男的！你不许侮辱我！”

　　“啧，怎么是侮辱，分明是调戏。”

　　“你……你臭不要脸！”

　　眼见周诺的身影扑了过来，石头晃身躲开后就往前跑躲，周诺敏捷地挥起完好的左手，在他后背捶了一拳。

　　“哎呀，谋杀亲夫啦！”

　　“你给我站住！”

　　石头闻言一个转身，倏地就站在原地。

　　周诺来不及停，身体就撞进了宽阔硬朗的胸膛，石头那只没受伤的咸猪手抓准时机就扣在了柔韧的窄腰上，周诺越是挣动他就扣得越紧。

　　“你放开……”

　　“是你让我停的哦，跑不掉了吧。”

　　“你……你耍赖！”

　　“兵不厌诈，小美人儿，你就乖乖从了爷吧。”

　　“快别闹了，先跑出去再说！”

　　“哎呀！原来美人早就心悦于我，只是迫于局势向来隐忍，洒家明白美人苦心，我俩先行逃命，良宵之事以后再说。”

　　“我.操……”

　　石头正准备甜蜜地接过周诺的一拳捶打，一束手电光突然扫过了他的眼睛。

　　“坏了！”

　　他本想带着周诺扑倒在地上，可是手电的主人已经发现了他们。

　　“站住！别跑！”

　　男人们粗犷凶暴的声音刺破了静谧的寒夜，石头不等周诺回头张望就拉起他的手向公路的方向跑。

　　“石头，怎么办？”

　　“别回头，快跑！”

　　“我、我们跑不掉……”

　　“别废话！”

　　“站住”、“别跑”、“小兔崽子”……

　　身后的男人们一直暴躁地喊着，声音却没有驱近的趋势，石头相信他们还有逃脱的可能，他盯着遥远得像是飘浮在夜空中的路灯，乐观地设想着他们跑到路面上以后，正好有一辆汽车驶过，经他们招手停下，带着他们离开。

　　直到他听到方哥气急败坏的吼叫：“再跑老子就开枪了！”

　　石头一惊，下意识地用手揽住周诺的肩膀，把大半个身体护在他的背上，好几束光柱已经打在他们身上，一声枪响虚张声势地划破夜空。

　　周诺猛地推开石头，反而侧身跑在他的身后，厉声道：“你傻啊！他们要的是我——活的我！他们不敢开枪打我，危险的是你啊！”

　　“你少自作多情了！咱俩可是互补的！他们打死一个留一个就够本儿了！”

　　话音未落，又是几声枪响，石头甚至听到流弹贴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他低骂了一句，又用身体护着周诺跑了一会儿，突然感到左腿小腿肚子一阵刺痛，灼烧感瞬间就从刺痛的中心散布到整条小腿，石头痛呼一声便扑倒在地。

　　“石头！”周诺府下身抱住石头的肩膀，慌乱地在石头身上摸索，“打到哪了？伤哪了？”

　　“我.操……丫打着老子的腿了。”石头右手一探伤口，立马糊了一手的血，周诺抓住他的手，心疼地摸索着上面的血，一咬牙，转身抻起他的胳膊。

　　“我背你！”

　　“背什么背啊！还不快跑！”石头朝周诺的后背推了一把。

　　“不！我们一起……”

　　“站住！还跑！”

　　身后的男人紧追过来，周诺收回要说的话，拉起石头，把他的手臂扛起来，半抱半扶地带着他跑。

　　“快放下我！这样你跑不快！”

　　“不行！不行！”

　　“你就是个傻逼！”

　　“你才是傻逼！你早把我交给他们不就没事了！”

　　“……”

　　***

　　一人拖着另一个人，速度上确实受到了很大影响，可是不管石头谩骂还是哄骗，周诺就是不肯放下他。

　　结果，他们眼看着方哥的跟班里最彪悍的大黑像黑熊一样压扑过来，生生地把石头和周诺分开，石头没有周诺的搀扶就倒在地上，于是大黑把周诺当成了攻击对象，一个拳头打在脸上，周诺应声倒地。

　　接着，大部队已经赶上，方哥的手下自行分成两组，对躺在地上的两个少年拳打脚踢，嘴里还骂骂咧咧。

　　方哥则在一旁用手电打着光，一会儿看看周诺，一会儿又看看石头，狰狞的讥笑，透露着嗜虐本性得到满足后升发出的快感。

　　“你俩有点本事啊，能从我老方的眼皮子底下逃了。”方哥嬉笑着点评，然后转身朝石头走去，“石头，准是你小子带的头儿吧。”

　　说罢，便扳开踢打石头的一个手下，咬着后槽牙上前一步，抬起穿着铁钉皮靴的脚，狠狠地踹向石头的肚子。

　　石头闷哼一声，一股腥臭的血流跟着就涌出了嘴角。

　　“不！住手！是我……是我逼他带我走的！”

　　周诺在两个人的拳脚下艰难地向石头的方向爬动。方哥夸张地咂了下嘴，不耐烦地转过身去，眼看着铁蹄又要向周诺的头上落下，石头突然向前一扑，抱住方哥的腿，大声吼道：“行了，老子认栽！给个痛快的，不就是死吗！”

　　“嗯？”

　　方哥像是一时不敢相信，十几岁的小少年竟然如此大义凛然，他把手电打到石头的脸上，居高临下地观察他，见少年鼻青脸肿却目光淡漠，眼神中是说不出的鄙夷和不屑，方哥顿时火气冲天，又是一脚踹了上去。

　　“你以为老子不敢是吗？”

　　说完，又解气一样向石头的前胸后背一连串的踢踹。

　　“不！住手！”周诺试图用胳膊撑起身子，却被大黑揪住头发，粗大的手掌往下一掷，把周诺的头用力撞击在地上。

　　“我操你妈！”石头像野兽一样向周诺的方向扑去，而方哥当空一脚，跺在他的胸口上。

　　“咳……咳咳……”石头本能地用双手握住不断施加重力的铁蹄，伴着急剧的喘息和咳嗽，软下语气来哀求，“求你……放过他，要杀……要剐……冲、冲我来！”

　　“嗬，够恩爱的啊，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老子想把他怎么样了？”

　　方哥的手电光从石头的脸上移开，又落到周诺身上，像调戏一样，从周诺的头顶慢慢地向下移动，照到腿上又移回来，亏了这束光，石头把周诺通身的伤都看在眼里，尤其是额头上的那一大片淤青，那一下撞击让周诺的意识有些迷蒙，他抱着头，眼睛向着石头的方向飘忽，目光却没有焦点。

　　“放、放了他……求求你……”

　　石头的哀求有一种困兽将死的悲戚和无奈，尾音已经夹带了极力克制的啜泣。

　　看着相互珍惜又无力相救的两个人，而这两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方哥瞬间有了一种邪恶主神的存在感，他就势俯下身，跨坐在石头的腰上，心血来潮一样，边摸索石头的脸，边阴阳怪气地说道：

　　“实话告诉你吧，老子带你回来，就没打算囫囵个儿的卖出去。”

　　他感到身下的石头全身都一个激灵，便满意地嗤笑一声。

　　“你以为我方某人只玩拐卖儿童的小把戏？切，那才能赚多少钱？人体器官才是大头。把人拆成零件卖可比整个儿卖多赚好几番儿呢。你们俩啊，都是稀罕的血型，一肚子金贵的器官，本来应该逮着了就开膛破肚，省得夜长梦多。”

　　方哥说到这里冷不防向石头的肚子上捶了一拳，石头本能地叫出声来，又连连干咳，周诺再一次试图爬过去阻止，却被大黑把双手反剪到背后，大黑也像方哥那样，顺势跨坐在周诺的腰上。

　　方哥瞟了一眼周诺，哼笑一声，继续用嘲讽的语气说：“可是啊，别的器官挖出来能冷冻，放上一年半载的都行，可以慢慢找主顾，这心脏不行啊，从活人身上挖出来，顶多六个小时，不放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那可就失活了，所以才留着你们俩出气儿，没想到惹了这么多麻烦。”

　　这时，方哥关了手电，腾出双手，从怀里掏出手枪，一个手下很有眼力见，用自己的手电给方哥打光。

　　于是石头和周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一束手电光下的方哥，近乎神经质地把玩那只黑黝黝的手枪。

　　“有一个主顾，需要一颗心脏，你和他的心都能用，他的更合适一点儿，人家出了六十万，要是用你的呢，只能给四十万。本来我想着，先把他的心脏卖出去，再养你一阵子，慢慢地再去找愿意出六十万买你心脏的主顾……”

　　方哥像是玩够了他的枪，也欣赏够了两个少年苍白而凄美的脸，他把手枪“咔嚓”一声上了膛，抵在了石头的额头上，他的手下立刻追光过来，周诺看着一束光柱下石头的侧脸，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不要——放了他！住手——”

　　石头很想转过头，冲周诺挤挤眼睛，笑着告诉他，没事儿，不用担心，可是他却无法战胜发自本能的恐惧，他直勾勾地瞪着方哥，一时竟有点走神，发现上下牙齿相碰的撞击声竟然会这么吵，又觉得自己愣怔的样子一定不够潇洒壮烈。

　　“没想到你小子给我惹事儿，差点让我一个买卖都做不成，老子就先崩了你，大不了心脏不卖了，把你剩下的零件掏出来，也能卖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