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贺峻霖的发烧来得突然,打得严浩翔手足无措。他没有照顾过别人的经验,更不要说是一个正在发烧的病人。他拿了条热毛巾给贺峻霖擦了擦身体,又用冷水打湿,敷在他的额头上希望可以快点褪去他的热度。刚停下来,坐在贺峻霖床边没有休息几分钟,又焦虑地站了起来——他总觉得这些不够,但他又不知道还需要做些什么。只好拿起手机颤抖着搜索着“如何退烧”。
第一条显示的是“用75%的酒精混合温水后擦浴皮肤”,原来直接用热水擦拭是不对的。
他放下手机,跑去客厅的药箱里翻了翻,一圈下来一无所获。严浩翔撇了撇嘴,只能再出一趟门。他疾步走到玄关处换好鞋子,走到早上买感冒药的地方又买了点酒精,顺带着还买了些退烧药、温度计。
躺在床上得贺峻霖头脑发沉,迷迷糊糊地觉得被一股力量漂浮在空中,时而飞速往上飞时而骤然往下沉,起起伏伏来回像在坐过山车一样眩晕,折磨得他有些想吐。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些都是虚假的,可他被动地困在梦中走不出,犹如囚兽一般无法逃出牢笼。
身上沉重的被子盖得他有些热,沉睡中像小孩子闹脾气一般嘴里呢喃“好热好热”,一边无意识地把被子踢下床。赶回来的回来后看见落在地上的被子,还有躺在床上嘴里说着“好冷”的贺峻霖,吓得连忙把被子抖了抖,重新盖在他身上。
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发烧了?
生了病的贺峻霖反复胡言乱语着,大多都是口齿含糊的,严浩翔有次凑近听了听,勉强能听出些“不要靠近我”这样的话,听得心里一沉。
严浩翔最怕的就是又从贺峻霖身上找到了那天的痕迹,他怕每当自己觉得事情正在变好的时候,突然有一瞬间,贺峻霖告诉他不可能。
贺峻霖被困在了自己的梦中,也被困在了被绑架的那一天,那天之后他的噩梦总会有那天的元素出现。他也想快点走出来,然而这些回忆并不受理性的控制,它们悄悄潜入了贺峻霖的脑子里,藏在一个个不为人知的犄角旮旯里,等待着贺峻霖这颗鸡蛋出现裂缝的时候,从这裂缝中狡黠地钻进去。
睡梦中他与绑架者盘旋斗争着。也不知是不是一件幸运的事,他的意识有了自我保护的机制,那张脸在贺峻霖的梦里被模糊了,是高鼻梁还是塌鼻子,大眼睛还是眯眯眼,什么都记不清,梦中出现的脸不过是一团黑漆漆的黑洞。
敷在他额头上的冷毛巾早就被他折腾得掉在了一旁,严浩翔重新给他贴上了退烧贴,贴在额头上,不管贺峻霖怎么动都不会掉。昏迷中的贺峻霖喝不了水无法服下退烧药,严浩翔只好等他醒来,等待期间不断地用混合了酒精的温水一遍遍擦拭着贺峻霖的身体。温毛巾游走过他的身体,严浩翔哑然。
贺峻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瘦弱,把他抱进档案室时手臂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早就让严浩翔惊讶得挑眉,然而今天把他睡衣扣子解开,贺峻霖的上半身展露在自己面前后,他才真切地感受到。
他想起平时在食堂贺峻霖吃的比小鸟吃的还少,尝了几口菜就说饱了,他记得以前高中的时候贺峻霖一个人可以吃两碗饭,他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贺峻霖开始吃的很少。严浩翔扶着贺峻霖的肩膀擦了擦他的身体,就连肩膀都消瘦得仿佛一张纸,薄得仿佛他用力一捏就会受伤。
太瘦了,下次一定要多让他吃一点,严浩翔不知道第几次这么想着。
贺峻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终于在下午唤醒了些意识,清醒了会儿。守在一边的严浩翔看到贺峻霖的眼睛转了转,立马跑去客厅把水杯里前不久刚倒好的水重新换了遍。一天没喝水的贺峻霖口干舌燥,连喝着两杯才觉得缓解了些。
“我锅里温了点皮蛋瘦肉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
这粥当然不是严浩翔做的,他哪会做什么皮蛋瘦肉粥。上午急冲冲地跑到菜市场里逛了一圈,丝毫没有头绪,还是靠着手机百度出来的食材对照着买了些,也不知道自己买的到底好不好,店主打着保票说“肯定好吃的小伙子。”他才点点头拎了些回家。
做粥这件事简单得很,也不过就是准备些东西,剩下的事都交给电饭锅。然而严浩翔买回家后愣是在厨房呆了一个小时——他从没有在厨房呆过这么久的时间。捣鼓来到捣鼓去,最后放进高压锅里定了个时,又跑回贺峻霖卧室里守了会儿,厨房里电饭锅的提示音一响,嗖地又去了厨房,来回地在厨房和卧室之间穿梭。
打开高压锅,他盛了勺粥放到碗里,吹了会儿让他凉凉,尝了口,味道有些不太对。
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
严浩翔又尝了口,淡了点。
一拍脑袋,他好像忘记了加盐。
放了点盐进锅里搅了搅,盛了点尝尝,这一口严浩翔下意识地吐到了垃圾桶里——太咸了。这粥淡了可以加盐,咸了可就救不回来了。
无奈只好把自己第一次做的粥全部到在厨余垃圾里,这么咸的粥他都不喜欢吃,更不要说给病人吃。他看着见了底的锅,原本打算再做一次,然而再做一次又要浪费一个多小时,万一贺峻霖在这时候醒来没吃的可就糟了。严浩翔想了想,最终妥协给了外卖。
贺峻霖刚醒来加上发着烧,食欲不振什么都吃不下,摇了摇头。
“喝点吧,空腹不能吃退烧药。”严浩翔跑去厨房从锅里盛了碗还冒着热气的粥,端到贺峻霖床边,像哄孩子般的语气终于让贺峻霖点了点头,喝了几口。
一整天没吃过东西,贺峻霖的肚子里空空如也,早就应该饿得饥肠辘辘,可生了病却让他失去了胃口,这一口口温热的粥喝下去又重新唤起了他的食欲。他用汤匙舀了两口,味道比他想象中的好很多。
“你什么时候会下厨了?”贺峻霖靠在枕头上,嘴里还嚼着东西,含糊地问道。此时贺峻霖精神恢复了不少,虽然头还是昏昏的不太舒服,但已经有了可以闲聊的力气。
“嗯……”严浩翔支支吾吾地,“这是我买的,不是我自己做的。”
严浩翔并不会下厨,对于这回答贺峻霖倒是不意外,只不过还是忍不住失落了——这时候电视剧里一般都是对方亲手煮给自己才对。只是短暂的难过,他装作开心地点点头:“挺好吃的。”
严浩翔坐在一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催着贺峻霖多喝一些。
吃了药的贺峻霖很快就被药的副作用困得睁不开眼,醒了没多久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要不是半夜被渴醒,他也许现在还在睡梦中。严浩翔还没有离开,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因为疲惫忍不住在他床边打了个盹。
贺峻霖没有打扰他,轻轻地拉开被子,下床穿着拖鞋准备去客厅自己倒水喝。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在开了空调的房间里感受不到凉意,一出房门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搓了搓手臂,仍然不太习惯夜晚和白天的温差。
走到餐桌前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完,正准备离开的贺峻霖瞥到了洗手台那边严浩翔还没有来得洗刷的锅碗,碗筷静静地躺在水池里,贺峻霖看到后走上前,发现了旁边的高压锅里还残留着一些没有倒掉的粥。
忘记洗了吗?
余光突然瞥到了被严浩翔倒在垃圾桶里的失败品,再看了眼锅里,是他刚才吃的粥,刚才的失落一下子被抹平,心情也不自觉地好了起来。
——这个人还真是傻得可爱。
严浩翔自从贺峻霖退烧后没几天,又恢复了正常的工作作息——他为了照顾贺峻霖而请的年假早就用得一干二净,现在没了可以请假的时间只能继续上班。
贺峻霖也不希望严浩翔每天呆在家里,他有时候看到严浩翔,痛苦的回忆和心里那股酸楚仍然会翻涌上来,侵蚀着他的理智。严浩翔在家里对他尽心尽力,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然而这样的待遇对于他来说是另一种煎熬,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严浩翔对你这么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犯了错,他在赎罪。
他更希望严浩翔能和以前一样对待自己,不需要刻意地对他好,自然一些,哪怕像往常一样时不时地忽略自己,他都可以接受。严浩翔不知道,他以为对贺峻霖好能够起到安慰的作用,让他快点从阴影中走出来,却忽略了贺峻霖的感受,让他觉得这是一种无形的负担。
严浩翔上班的这几天,贺峻霖终于可以在家里松了口气。前几天他和严浩翔提出了要搬回家的要求,结果被告知严浩翔早就替他和房东商量着解除了租赁合同。听到这话的贺峻霖张了张嘴,呆在原地,不知道对于严浩翔这独断专制的行为该开心还是生气。
严浩翔看出了他眼里一瞬间闪过的不自在,坐在一边,听到他说这话是故意把视线挪开不再看他。严浩翔心虚自己的行为,先斩后奏并不适用于任何事,他想伸手摸摸贺峻霖的头,说些好听的话,然而伸手还没触碰到贺峻霖发丝的那瞬间,被贺峻霖察觉到,旁边挪了挪,躲了过去,动作幅度大得生怕严浩翔看不到一般。
严浩翔看了看自己悬在空气中,落了空的手,讪讪地收了回来。
“你就先住着吧。”一瞬间,严浩翔忘记了刚才想要说些什么,“嗯……”
“就当是省了房租。”
严浩翔对于贺峻霖知根知底,他自然知道贺峻霖哪是需要节约房租钱的人,可他呆头呆脑地,此情此景再也憋不出别的话开口缓解气氛。话音刚落,他也发现了自己借口的笨拙,尴尬地摸了摸鼻底。
“嗯……”
严浩翔发现自己最近不会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没什么事就早点洗澡休息吧,那我就先回房间了。”说完这话严浩翔就迈着矫健的步子逃似的走回了房间,就连关门也不敢发出声音,似乎想创造一个今晚自己从未在家里出现过的假象。
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的贺峻霖嗤笑着,发梢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湿气。
恢复了社畜生活的严浩翔没多久便开始忙了起来,日常的三言两语间,贺峻霖知道隔壁市的一个逃犯来这里避难,他们要携手隔壁市的刑侦局进行跨市逮捕。
亲身经历了这么多事,听到这些的贺峻霖心里没有什么波动,扒拉了两口饭放下了筷子准备回房间,刚放下筷子就被严浩翔叫住。
“再吃几口吧。”
只有这时候严浩翔觉得自己的身份一下子变化成了贺峻霖的爸妈,每次吃饭都要催着他多吃一些,贺峻霖又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儿,推着碗不想吃,也不敢走。
贺峻霖夹了口蔬菜往嘴里塞,还没咽下去便从旁边抽了张纸擦了擦嘴往房间里逃,算是完成了严浩翔的任务。自从严浩翔那天尝试着做了次粥后,每次回家的晚饭都是他亲手下厨,贺峻霖也不是不想多吃,严浩翔这厨房新手的菜实在不合他的口味。
贺峻霖含蓄地抗议过,希望和严浩翔商量着,既然他住了严浩翔的家,那么他就有义务做些力作能及的事情——比如做饭。严浩翔回绝得很干脆,丝毫没有打算让贺峻霖走进厨房的想法。
严浩翔做饭的日子没持续多久,他便开始忙得开始了每天七八点上班,晚上九十点钟回来的作息。
贺峻霖如愿以偿地吃上了自己做的晚饭,明明嘴里咀嚼着味道比之前好很多的饭菜,却还是食不知味,贺峻霖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病加重了。他草草吃了几口,收拾晚餐和厨房之后回房间休息,临进卧室门前看了眼客厅的钟,才下午五点,睡觉之前不知道严浩翔能不能回来。
第二天醒来时贺峻霖还是没有见到严浩翔,他推开严浩翔的卧室看了眼,没有回来过的痕迹。
又加班了吗?
贺峻霖没有放在心上,然而这天晚上他没有等来严浩翔,等来的是深夜吵醒他的一通电话。
严浩翔参与了今晚逮捕逃犯的行动,他们驱车跟踪被发现,在高速公路上就开始追捕,没想到对方带了走私买来的枪支主动朝警方开枪。严浩翔坐着的那辆车,驾驶的人是个新来的刑警,估计是因为第一次参与追捕就是这场面心里发怵,开车脚下油门没有轻重,手上动作也不利索,这辆车就在追捕过程中冲出了公路旁的护栏,行驶过程中从高速上坠了下来。
“喂?喂?听得到我说话吗?严浩翔家人现在都在外地赶不过来,你能不能赶过来签个字?不然没办法做手术的。”
对面说话那人陌生的声音急着从听筒里涌出来,一下子全部倒入贺峻霖的耳朵里,贺峻霖站在原地拿着手机吓得呆住了。他原以为自己这时候应该立刻放下手机跑出去,然而他花了两分钟来消化这件事。世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听筒里那人的声音仍然焦急得涌出,他却什么都听不见,只剩下电流穿过大脑的声音。
这一刻,贺峻霖觉得自己真的病得不轻了。
天气冷得很快,贺峻霖呆在家里休息一直没有察觉到外面的温度骤降,行人道旁树上的叶子飘落了不少,两旁行道树光秃秃的,露出了纤细的支杆。此时已经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偶尔经过的车辆。他走在街上忍不住裹了裹自己的外套,看看来还是穿少了。寒风呼呼地从他耳旁吹过,他不敢放慢自己的脚步。
打车赶到时已经是凌晨,然而医院还是灯火通明,仿佛一座立在黑夜中的灯塔,召唤着游离在外的灵魂。贺峻霖的步子在楼道里蹬蹬蹬的,极为响亮,他也顾不得要在医院里保持安静这条规则,只知道严浩躺在楼道尽头的手术室里等待着他的签字。
“是严浩翔家属吗?”手术室门口站着的护士见贺峻霖从远处跑来,连忙抱着手术同意书上前问道。
贺峻霖想都没想,点点头:“我是。”
“病人从高处摔下颅内出血,你签好字就可以开始动手术了。”护士带着口罩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会是什么样,但贺峻霖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没再问什么,点点头,在手术同意书上铿锵有力地写上了“贺峻霖”三个字。
刚写完,他没来得及看完自己写的名字,同意书就被护士抽走转身跑去手术室里。楼道里只剩下贺峻霖一个人坐在一旁等待着医生的宣判。
他不喜欢医院,从小就是。这是一个出生与消亡并存、悲与喜共生的地方。贺峻霖所坐的这个位置,有多少人也怀着同样的心情坐在这里,在死寂中感受自己的心跳。时间的分秒流逝在他这里根本不受用,世界的慢动作格外清晰,他无法快进。
人在极度混乱的时候,以往一些自己不在意的事会突然涌上来。他想起从前被外婆拽去寺庙里求着各种他不认得的雕像,跪在他们面前占卜着外婆她自己下不了决定的事。
这怎么会是神决定的呢?
她一直扔到自己满意的回答后才肯拉着一旁腿都跪麻了的贺峻霖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念叨着“谢谢谢谢,这件事一定会很顺利的。”也不知是不是外婆的祈祷起了效果,她求来的结果都能灵验。
医院里的贺峻霖坐在手术室外等候的椅子上,头仰后靠在冰冷的瓷砖上,脑子里回想起那段回忆,仿佛自己此时身处于外婆常拉着他去的那家寺庙。回忆里,他学着外婆的样子,虔诚地跪在地上那棕色的软圆垫上。他对神说着些以往绝对不会说的祷词,他说怎么都可以,你想拿走什么都可以。
寺庙里的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眼里却是疏离的冷漠。贺峻霖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他,就像当初外婆看着他一样。
他心里不知道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神存在,但如果严浩翔能够平安无事,他以后愿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