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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调戏 ...

  •   正月十五、上元节。

      萧瑾和小顺子一下马车,便瞧见谢鹤亭早已在桥边候着。

      华灯初上,人头攒动,寒气与烟火气交杂,两畔来往间、独他一个茕茕孑立。

      萧瑾没来由的胸中有些不畅快。不急不缓行至其身侧,谢鹤亭罕见的没有多礼。

      二人默契地都未开口,只并肩而立,静静瞧着远处的灯火行人,半晌,萧瑾忽道:“非走不可么?”

      谢鹤亭似对此无需思考,应答得很快:“嗯。”

      萧瑾轻侧过头,水雾与夜色中,只窥得冷峻的小半张脸,那样的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和紧闭的双唇硬生生让已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最后只收回目光,不知又望向何处:“那便先好好过个元夕罢。”

      遂转身,先后一起淹没在熙攘人群中。

      两位主子各怀心事,几乎是一声不吭,小顺子由战战兢兢到心里发慌,压抑了快小半个时辰,实在受不了再这样继续下去:“主子,前边儿就是锦玉楼了,可要进去稍作歇息?

      听闻里面的酒菜在整个京城那都是一绝呢。”

      谢鹤亭闻言蹙眉,这锦玉楼既为酒楼,又有小倌技女供人享乐,可谓鱼龙混杂,多的是腌臜之事,怎好带陛下去这种地方?

      萧瑾想起裕王先前常来,顺势道:“便进去瞧瞧,这盛名之下究竟是怎样的热闹。”

      三人甫一进门,入目竟已坐得满满当当,还有扎堆站着的、醉酒躺地的,神志不清还拼命使劲往前挤的,饿虎扑食般模样,巴巴儿盯着台子上的歌姬舞女,眼珠子似都要掉出来。

      萧瑾捎带着瞥了眼,观身形与衣着,倒不像是中原女子,难怪叫人觉得新鲜。

      有小二见到一行三人满身贵气,立马佝偻着腰上前:“几位客官,楼上还有个雅间,宽敞清净、视野又好,不管是看外边儿还是里面儿都方便得很,可随小的上去?”

      萧瑾点头,小二忙道:“好嘞!几位请!”

      又朝柜台喊:“还不快给三楼厢房送些茶水点心来!”

      两人进去各自坐下,小顺子在一旁斟茶,那店小二正欲转身出去,萧瑾却道:“这地儿确是不错,可就只我们三人倒显冷清了些。”

      那人立马回头、笑得一脸谄媚:“不如小的给爷挑几个可心的人儿来作陪?”

      谢鹤亭端坐着没说话。

      小顺子边继续手中动作边感慨,自家主子学起地痞流氓来也真是有一手。

      “人本公子自然是要的,只不知都有哪样儿的?”

      那店小二满脸的了然神色,上前眉飞色舞道:“公子可真是行家啊!那您今儿算是来对地方了,我们锦玉楼别的不说,那调教出来的各个儿都是精通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的体己人儿,不像那寻常青楼小馆里出来的,空有一副好皮相、还脏的很。”

      又看一眼谢鹤亭,“就是不知您二位想要什么样儿的?小的包您满意!”

      谢鹤亭也随之眼眸微动,等对面之人开口。

      萧瑾给小顺子个眼神,整锭金子便被轻“砰”一声掷在桌上。

      那小二眼睛都直愣了,伸手就要过来抓,却被小顺子抬手摁住,萧瑾适时开口:“我听闻就连当今裕王都常来此地,不知他传的又是何人?”

      那小二只得悻悻收回手,在身上上下来回蹭蹭,语气愈发恭敬道:“贵客既然都开口了,小的自然得给您安排上。”

      萧瑾示意小顺子收回手:“再来一桌好酒好菜。”

      那小二生怕萧瑾后悔似的上前一把将金子薅进手里,歪咧着嘴用牙根一咬,便喜笑颜开地赶忙揣进怀里:“您稍等,这便去给您张罗!”

      谢鹤亭目睹萧瑾这游刃有余、经验老道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萧瑾笑道:“怎的,我扮这吊儿郎当的冤大头可还相像?”

      谢鹤亭亦轻轻勾唇:“公子本就贵气,自是不必学也不会叫人怠慢的。”

      小顺子赞同道:“这跑堂小厮最懂得看人下菜碟儿,奴才今日可是沾了两位公子的光。”

      不稍半刻钟,便有人极轻地扣门。

      “奴见过二位大人。”

      “进来罢。”

      萧瑾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一袭荼白深衣,质地不算上乘,但贵在洁净无瑕。腰间挂着块同样剔透晶莹的玉佩,再无多余点缀。

      整个人纤尘不染,加之清冷温润的眼眸,叫人平白生出一股子爱重护持他的劲儿来。

      谢鹤亭的目光随之也落到他身上,只轻轻一瞥,便知——

      确实不俗。

      又见萧瑾眉眼间有一闪而逝的赞赏与愉悦,下意识收回目光。

      “你叫什么?”

      “回大人,奴小字曲池。”

      “可是取自浮香绕曲,圆影覆华池之句?”

      曲池垂目柔声道:“大人好才情,正是。”

      “不知你还会些什么?”

      “回大人,奴最擅抚琴。”

      萧瑾闻言放下茶杯,侧首凝眸,眉眼含笑望着他:“那便劳你弹奏一曲,若抚得好,我便为你赎身,嗯?”

      如此笃定温和的语气,眼中无半分龌龊轻慢神色,纵是对面的谢鹤亭亦难不为之动容。

      这小倌却几乎未有迟疑道:“大人说笑了,奴能有幸与您相逢、为您抚琴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又岂敢奢求其他?”

      便坐下调琴。

      那小二也进来上了菜。

      萧瑾不置可否,瞅着小桌上的七八道式样,虽不比宫中奢华,但却色香俱佳,闻之食指大动。

      “还是家常饭菜叫人有胃口些。”

      回首道:“你也来一道吃。”

      小顺子欢欢喜喜地踌躇了数息,才忐忑又高兴地拿起碗筷,看看一左一右的两位主子,竟恍惚觉得三人好似寻常家人。

      萧瑾起箸就给谢鹤亭夹了一筷子鹿肉:“你身子还没恢复,好好补补。”

      谢鹤亭看着碗里补气血的两大片,犹豫几息后还是喂进嘴中,“多谢。”

      小顺子在一旁偷笑:莫非陛下在有意揶揄谢将军,还是将军于那事上真的……

      这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该啊?难道是在战场上伤了根本、元气不再?

      竟觉得谢将军英年早衰有些可怜,亦斗胆夹了一筷子道:“您是得多注意身子。”

      ……

      萧瑾闻言,不禁轻嗤出声,也不欲为他解围。

      谢鹤亭颇有些忍无可忍地看着伸到自己盘子上的筷子抽回去,抬眼瞧见萧瑾看戏的模样,又转而看向满脸真心实意担忧的小顺子,面不改色地夹到碗中吃掉。

      却见小顺子又夹给了萧瑾:“主子也是。”

      自然是搞不懂小顺子的脑回路:谢将军如果于床事有碍,那陛下岂不是也随之很可怜。陛下堂堂天子可不能早衰。

      但不妨碍萧瑾觉着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知为何,谢鹤亭虽仍是面无表情,自己却能感受到对方发自内心的轻浅笑意。

      抬眼盯着小顺子:“你若是喜欢给人夹菜,倒不如把你留在这里日日服侍人用膳。”

      小顺子嘴里的鸭肉一下掉进碗里,张着流油的嘴巴即刻便哭丧了脸:“主子,您不要我了?”

      萧瑾皮笑肉不笑道:“你今日若不把这桌上的鹿肉吃完,便不必回去了。”

      谢鹤亭悄悄勾唇。

      小顺子总算消停了,只敢在心里偷偷想七想八。

      堂下之人一曲奏毕,起身颔首。

      萧瑾放下筷子,示意他上前来。

      曲池近身正欲开口,却忽的被一把搂入怀中,下意识抬手想揽住对方脖子,只触及柔软顺滑的布料,另一只手腕便被轻轻扣住。

      萧瑾的指腹从他冰凉的手背游走至指节、缓缓握住,又瞧见对方有些泛红的鼻尖:“寒冬腊月,衣襟如此单薄,不冷么?”

      纵是见惯了往来恩客的曲池,心弦也忍不住为之一动:拉人使的巧劲儿恰到好处,抱坐的姿势也不别扭,罕见这般愿意顾及自己感受的。

      撞进这样柔情脉脉、暗含关切的眼眸,加之对方身上暖和又叫人舒心的温度、以及扑面而来的冷冽松木香,曲池竟第一回有了想换种活法的念头。

      不过只那么一瞬,便即刻清醒过来。

      萧瑾端起酒杯递到他嘴边:“正所谓春澹情浓半中酒,公子这琴音乍一听清远疏阔,实则起承转折处犹疑哀怨,不如与我共饮此杯、也好忘却尘世烦忧?”

      曲池自是就着他的手喝下。

      谢鹤亭没忍住抬眼,只那么一眼,看着二人衣摆不分你我,呼吸尽可相闻,似是如胶似漆的模样,便侧向窗外,低眉敛目,叫人瞧不清神色。

      一旁的小顺子早已瞪大了双眼、心里是又惊又怕。

      萧瑾放下酒杯,食指指背自他脸颊耳畔由上而下滑落,最后勾起他的下巴,一副似伤情似委屈的模样盯着人道:“只不知,你所愁、是为何事?思念的、又是何人?”

      二人本就近在咫尺,现在下巴又被捏住,曲池避无可避,神色略有些慌乱,不过刹那便被掩去。

      “您说笑了,奴又哪有什么可思念的人?”

      萧瑾见他反应便知找对了人,遂收回手,语气玩味:“也是——

      裕王的确不算哪门子良人。”

      忽而正色道:“可今日团圆之夜,你就不想念家中幼弟么?”

      谢鹤亭紧绷的下颌终于放松了几分。

      曲池闻言却终于慌乱,起身就朝萧瑾跪下磕了个响头:“还请爷垂怜、稚子何辜?”

      “你大可放心,并非人人都像他萧睿,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助你救出令弟。”

      好大的口气!是什么人不仅敢直呼其名,还能如此有底气大言不惭?

      看出对方猜疑,萧瑾又添了一把火:“你大可把今日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方才忘了说,那酒里动了些手脚,一月之内若无解药,你必定活不成。

      不妨猜猜,若你死了,萧睿会如何对待一个再无利用价值的孩童?”

      曲池知道,除了任人拿捏、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过其他路可走。

      只能赌一把。

      跪直了身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决绝地:“奴但凭公子吩咐。”

      却只听头顶之人淡淡道:“时机到了,自会有人来寻你,只需记住,一切照常、莫要露出端倪即可。”

      “是。”

      萧瑾呷了口茶,正欲开口,门却忽的被蛮力推开、撞出刺耳声响。

      四人纷纷侧目。

      只见扒门之人一身绸衣,观其材质绣法便知价值不菲、应有些家底。

      显然是喝的有些多了,双目泛红——却步伐稳健,可见如此唐突并非是因醉酒,估摸着平日里亦是这般行径。

      也不知是哪家养出的纨绔子弟。

      一旁的小二满脸愁苦,边抬手想上前扶住他:“诶呦我的爷,这可使不得。”

      那少爷一甩袖子将他推搡开,那小厮后退几步,却又上前躬身道:“打搅了几位、真是对不住,小的这就把这位爷劝走。”

      那公子哥呵斥道:“你是什么猪屎不如的东西,也敢出来废话,再多管闲事老子剁了你喂狗!”

      谢鹤亭已然不悦,闻言睨了眼来人,却见他那目光在几人间流连一番,只在曲池处停留两息,便最终落回到萧瑾身上。

      小顺子起身正欲挡在主子身前,被萧瑾一个眼神制止。

      倒要看看天子脚下,这人能荒诞至何种境地。

      紧接着又赶来四五人,围在敞开的包厢门外,应是他的同伴。

      其中一人开口道:“宁公子,今日本为友人间相聚,何苦多生事端。”

      想必这人姓宁了——

      把手中酒壶重重一掷,摇摇晃晃地缓缓回身,露出个轻狂得意的笑来:“你们来的可正是时候!

      为兄我发现了个绝色佳人,也好邀诸君共赏哪~”

      说完便眼神露骨地看向萧瑾,细细打量一番,竟似满意般点头品评道:“衣着不俗,气质出尘,最叫人难忘的、”

      一个躬步上前、抬起半只脚压上桌沿,“便是这双勾人的眸子了,真可谓媚眼入骨、风流天成啊,哈哈哈哈!”

      谢鹤亭手已握在剑柄上,若非因方才萧瑾有意制止,估计早就出鞘让他闭嘴了。

      刀子般的眼神落在身上,那宁公子自然并非不能察觉,于是侧首、故作疑惑道:“这位仁兄不知何来如此大的火气?

      莫非这位美人是你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谢鹤亭此生最恨也最怕别人这样说萧瑾。

      这姓宁的又转向萧瑾:“这种古板呆愣的武夫,说白了就是个粗人,还是个连剑都不敢拔的窝囊废,哪里懂得什么是怜香惜玉?你跟着他、有什么意思?”

      ——字字诛心。

      似还嫌自己一会儿死的不够快,从袖子里掏出一整袋装得鼓鼓的荷包丟到谢鹤亭盘坐着的腿间:“爷今儿个心情好,权当赏你的。这个人、我今日要定了,拿了钱赶快滚!!”

      正欲伸手去勾萧瑾的下巴,还未来得及抬肘,脖颈间便一凉——

      是谢鹤亭的剑抵在了他喉咙上。

      后面看戏的人个个儿都还未反应过来。

      那姓宁的顷刻间便彻底清醒了七八分,虚张声势吵嚷着:“你、你大胆!你可知我是谁?”

      小顺子似也再忍不住,一拍桌子起身道:“你个有眼无珠的、谁给你的狗胆来挑衅?”

      在场之人皆是非富即贵、有些家势,见对方底气这么足,便知这回宁公子定踢到铁板了。纷纷在原地做了个揖,转身离去。

      曲池也趁机起身出了厢房。

      只余那店小二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还没反应过来怎的就成了这般情状。

      小顺子上前一步,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小厮劫后余生般爬起来、毕恭毕敬地频频点头,转身甚至弓着腰贴心地重新掩好了门。

      身手之敏捷,生怕自己瞧见什么不该看见的被杀人灭口。

      萧瑾理理衣摆,无奈摇头。

      淡淡笑道:“谢兄何苦为了此辈动怒?”

      那姓宁的眼巴巴瞅着人都走了,自己却一动不能动,心里又急又怕,嘴上却仍倔犟道:“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我警告你,你若是敢伤我分毫,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千百倍偿还!”

      谢鹤亭甚至都不屑于转过头去、分给他一个眼神。

      只把剑锋又往前一寸,冷声道:“是么。”

      小顺子走到他面前就是狠狠一巴掌:“好个不知天高地厚、出言不逊的东西!”

      谢鹤亭没想到这顺公公平日里笑呵呵的、不显山不露水,却像练家子似的,才一下那人侧脸就留下四个红肿的指印。

      像不解气般,往另半张脸又是一耳光:“还真是目无尊卑!”

      似是看出谢鹤亭眉目间有些赫然,侧过身子道:“公子有所不知,奴才早些时候专管这下人刑罚之事,瞧的多了,自己也懂了些分寸手劲。”

      竟听那公子哥语气不耐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萧瑾好整以暇的继续喝了口茶:“现在且轮不到你来问,先说说你是何人?”

      那人额头紧张地往下滴汗、脸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已然通红,中气不足地叫喊:“哼!本公子可是裕王府的座上宾,现在求饶,爷还能考虑给你们留个全尸。”

      没想到萧瑾听完竟是一声嗤笑——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愁找不到时机对裕王下手,如今这人既口口声声出自裕王府,至少也能治他个管教不严的罪名。

      姓宁的见此,心已是凉了半截,莫非这次真是惹了大人物。

      哪有这么倒霉?整个大梁能盖过裕王之人屈指可数。

      “你们到底想怎样?直接划下道儿来吧。”

      萧瑾这才给他个正眼:“听你这意思,你与裕王关系匪浅?”

      “实话告诉你罢,本公子乃裕王夫人家的堂弟,你们敢动我,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尾音还在舌尖打转,忽觉有一股凉风从脖子直通天灵盖,紧接着自己的金冠便落了地,滚了两番,歪倒在摔碎的酒水残骸中。

      被谢鹤亭这一挑,姓宁的头发乱舞,整个人已是彻底凉了,这几个要么是真不怕死,要么就是有所倚仗。

      立马换了个语气:“三位爷、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高抬贵手,若您几位有需要,小的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

      且不说这两个词从他口中说出,叫萧瑾想起先前也有人对自己这般承诺,不过是无比郑重。两相对比之下,只觉得玷污了这两个词。

      就说小顺子被人戳到最大的痛处,心里已是愤怒到了极点:自古哪有叫太监爷的?

      本是有意讨好,却成了刻意羞辱。

      萧瑾展颜:“小顺子,看来此人是彻头彻尾的眼瞎心盲啊。”

      “公子,奴才觉着他这对昭子留着亦是无用,不如挖出来丢下去得了。”

      都说宫中手段阴毒,可向来对人一击毙命的谢鹤亭竟认为本该如此。

      在沙场上,让人死的痛快是对敌方战士的另一种尊重,而眼前这人……死有余辜。

      萧瑾摇头:“今日元宵,何必弄得这般血腥。”

      小顺子转过身恭敬一礼:“但凭公子吩咐。”

      “谢兄,你意下如何?”

      既萧瑾无意私了,“可押送至京兆府。”

      那便送官。

      小顺子下去找店家要来绳子将人仔仔细细捆好了,便依着吩咐亲自把人送去了京兆府。

      下楼时,宾客皆乱作一团跑了出去。

      萧瑾和谢鹤亭紧随其后。

      走到柜台前:“今日扰了店家生意,还请掌柜海涵。”

      有钱拿又还有什么好多说的,更何况对方似是来头不小。

      那掌柜的接过,俯身殷勤道:“公子这是哪里话,此次小店招待不周,下次定好好补上。”

      萧瑾淡淡一笑,便转身出了酒楼。

      谢鹤亭在其身侧、前后却又总保持着落后半步的距离,萧瑾好笑道:“谢兄还真是时刻不忘了这点规矩。”

      “礼不可废。”

      暗自揶揄道:还果真是那般古板无趣。

      “谢兄于护驾之事倒算熟稔,做得如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谢鹤亭没应答。

      “向来以为谢兄最恨小人手段,方才观谢兄神色,竟似赞同小顺子之言?”

      “那人对您不敬。”

      眼神龌龊,言行下流,竟敢心生觊觎。

      这种话由谢鹤亭嘴里说出,萧瑾忍不住有些感动。

      二人又走走停停了半刻钟,瞧见前面里外围了好几圈人:“谢兄可愿去凑个热闹?”

      谢鹤亭自然无有不从,只是手又放在了剑柄上,神色也有些紧绷,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萧瑾察觉后,转念道:“罢了,我们去前面人少些的摊子。”

      谢鹤亭微微转头、看了眼身侧之人,勾唇道:“好。”

      没走几步便又有一家,只是人却少得可怜,萧瑾奇道:“敢问店家,同为猜字谜卖灯笼,那旁边的铺子有何不同?”

      摆摊儿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好不容易有客相问,也不利落起身上前,只悠悠道:“自然是谜面简单,谜底毫无新意,才有庸人趋之若鹜罢了。”

      好大的口气!

      倒是有趣。

      萧瑾彻底起了心思:“不知在下可有机会一试?”

      那老头儿暼过眼,看完萧瑾、目光从其旁的谢鹤亭身上略过,却又发现什么似的诧异回头上下打量了谢鹤亭一遍。

      萧瑾心道:也不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自己和他出门轮番被人看稀奇。

      不过对方眼中却并无分毫恶意。

      便也当作无事发生。

      “你自便吧。”

      萧瑾环视一圈,看到其中有盏影纱灯,上面绘有陡峭崎岖、直耸入云的悬崖,远处群山延绵,寒潭绝壁之中、崖底却是潺潺溪流,有一老翁乘着竹筏而去,衣袂飘飘,意境悠远。

      果真不俗!倒也难怪这老翁如此傲娇。

      萧瑾又看向灯纱角落,可惜并无题字留印。

      上前将这灯转过来,便瞧见刻在上面的灯谜:“??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竟如此简短。

      “老先生还真是别具一格,请容在下思虑片刻。”

      “哼,说得像你定能想出来似的。”

      萧瑾也不恼,暗自思忖: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倒应了方才那画中景致。

      此诗单解很难,可有了画相呼应,便简单了不少。

      过了数息:“泊人。”

      那老头子闻言起身,仔细看了看萧瑾:“哈哈,没想到今年竟能有人猜出来老夫的谜面。”

      要答此题,需是真心喜爱那灯、先细致入微看过前面的画,又要能真正领悟画中意境,再与谜面的诗句灵活关联。

      这少年也算是才思敏捷、胸有丘壑。

      取下灯展递过去,谢鹤亭下意识便上前欲帮萧瑾接过。

      这老头心中一顿:方才看二人衣着长相皆不凡,只以为是结伴而行的友人,可这一个如此熟练伸手、另一个又端的是心安理得。

      “你二人可是兄弟?”

      “老伯误会了,我二人只是关系亲厚些的寻常友人罢了。”

      几乎顷刻间老头便暗自摇头——

      倒不见得。

      这后生猜灯谜聪明,怎这时又和傻子一般。

      纵自己老眼昏花,都能瞧出另一个看他的眼神着实不同,自己都朝不保夕了还有空出来陪他闲逛,能是寻常友人么。

      便又随手取下一盏:“今日老夫高兴,便多送你一盏。”

      萧瑾正要道谢,却听这老头似随口道:“只是你虽猜出这谜面,却未得半分其中真意,泊人泊人,泊的是恬淡无欲之心、宁静致远之人。”

      垂下眼坐回去继续自顾自道:“可泊人的并非小舟江海,更不靠他人外物。

      你俩嘛——”

      抬手一指谢鹤亭:“你、老夫倒是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朝萧瑾努努嘴:“你、我就不知是为何喽。”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小小年纪,这一个二个的,真不知哪里就生出诸多愁苦来。”

      二人忽的被说中心事,都在原地未有动作。

      老头摆摆手:“这我可帮不上忙,你们莫要赖在这里、耽误老夫的生意,既已深陷其中,便自去找寻解决之法,若要打开心结,唯有自渡。”

      萧瑾奇道:“敢问老伯怎知?”

      都没顾得上辩解。

      “老夫虽老眼昏花、心却不瞎,你若是活到了我这个岁数、便知晓了。”

      两人不过及冠之年上下,却一个比一个沉稳老成,言行间也是谨慎小心有余、天真稚气不足,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哪个不是英姿勃发、欲展翅方逑,何时见过有这样的?

      定是遭遇变故、亦或是从小便耳濡目染。

      两者都不叫人活的容易。

      至于另一个,就更好猜了,既命不久矣、又求而不得,哪一桩不叫人痛苦绝望至极?

      就连自己也有几分佩服他那一派淡然的无谓模样。

      看起来前一个竟像还未知晓此事。

      也是可怜。

      终究没忍住道:“那位玄衣少年?”

      才转身几步的谢鹤亭又转回来,颔首道:“老伯?”

      起身招手:“你过来。”

      萧瑾不知怎还有这一出,正要跟着折返,却听他朝自己道:“还请这位后生稍候片刻?”

      奇了怪了,谢鹤亭好像一句话也没说?

      明明同为方才相识,怎就到了要支开自己和他说体己话的地步?

      不过倒也照做:“我在前面的茶铺等你。”

      “嗯。”

      谢鹤亭到了老头跟前,正欲开口想问,老头却突然向自己出手,谢鹤亭下意识想抓住一扭,思及眼前老人似已过耄耋之年,终究是只制住对方,未有多余动作。

      二人僵持之时,老头抬眼,反手扣住谢鹤亭手腕:“好身手!只可惜没几天可活喽!”

      谢鹤亭瞳孔微缩了一下,即刻用力挣脱被捏住的手:“老伯懂医?”

      “哼,方才就瞧出你虽看似康健,却已天人五衰、六腑有亏,现在就更觉得奇了。”

      “你的内力似有若无,丹田似盈实空,真气游走于静脉之间时而畅通无阻、时而倒行逆施,这是为何?”

      谢鹤亭警惕道:“在下心中有数,便不劳老伯费心了。”

      老头捋捋胡须,石破天惊地:“就不知你那心上人可也有数?”

      谢鹤亭垂下眼皱眉道:“在下不知您在说什么,便先告辞了。”

      老头趁他分了心,这回精准握住了脉搏,边得意道:“看来老夫是猜对了。”

      自己隐藏多年的心思第一次被人揭开,谢鹤亭有些羞嚇又有些恼怒。

      这意味着一切不再可控了。

      此人心细如发、观人于微到了如此境地,若别有用心……实在是不得不防。

      “不知老伯究竟是何用意?”

      老头没理他,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过了数息才松开手。

      “竟是中了如此奇毒!”

      谢鹤亭心中难免生出分希冀:“老伯知晓?”

      对方冷哼一声:“这老夫有甚不知的。虽是自前朝出现过后便再无踪迹,可老夫倒知晓几分其中内情。”

      悠哉道:“此药本是我中原武林门派用来毁人内力、损人根骨所制,传到西域却被调制成不出半刻钟必然殒命的剧毒,兜兜转转回了大梁,竟还取了个风雅至极的名字——

      换作千秋岁。”

      “可老夫却知晓,莫说千秋万岁,你虽侥幸解了部分毒,却也时日无多了。”

      看着对方暗含期待的眼神,凉凉道:“你这般望着老夫做甚?我可没那本事。”

      又道:“也不知你小子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劳烦对方花此番心力、只为杀你。”

      谢鹤亭自嘲一笑,抱拳道:“多谢老伯了。”

      转身欲走:如今好歹也算是死的又明白了些。

      身后之人却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觉得和这老丈也算有缘,鬼使神差应答道:“晚辈谢鹤亭。”

      便消失在人潮中。

      萧瑾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已是有些焦急,但想着以对方的身手应是无碍,只得心不在焉地摆弄手中茶杯。

      纵是人来车往中,谢鹤亭也一眼就瞧着了坐在茶铺角落之人。

      走进了便见萧瑾正一只胳膊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百无聊赖的摩挲把玩茶盏,显出几分与平日全然不同的乖巧可爱来。

      萧瑾似有所感般抬头:“可是有事发生?”

      谢鹤亭不愿打破此情此景,就那么立在远处不敢再走近,终是受不了对方毫无防备、一派纯然的目光,垂下眉眼道:“无甚大事。”

      萧瑾留下几粒碎银,提着两盏灯上前:“那我们去放河灯,可好?”

      谢鹤亭更是哑然:陛下应是长在深宫,不谙世事,才会邀自己去一起放灯。

      可此刻却不欲说破,只想做回小人、占次便宜,接过自己那盏,“好。”

      到了河边,纵是活了两世的萧瑾也有些羞窘——

      周围多是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也有独自前来的、要么就是一家人带着孩童,自己与谢鹤亭两个大男人结伴尤其惹眼。

      对视一眼,二人皆有些无措。

      却有个热枕的声音道:“二位公子可是忘了带笔墨?”

      萧瑾看向谢鹤亭身后、好心递笔之人:眼神恳切、神色淡然,气质亦是端方有礼,不免心生好感。

      顺势接过,“多谢公子。”

      “二位不必客气。”便拱手转身离开了。

      萧瑾在灯笼无字无画的一侧提笔写下。

      又递给谢鹤亭。

      二人默契地没有窥视对方所提为何。

      待蹲下轻轻把灯推入河中,萧瑾终是状似无意地瞥一眼对方那盏,灯底座却随着水花儿打转,摇曳间看不真切。

      谢鹤亭趁机背转过身,救命稻草般朝相隔数米的小顺子招手,自己也边朝他的方向走去。

      小顺子好容易挤身过来,便听谢鹤亭道:“顺公公,在下方才似瞧见个熟人,先去看看,便劳烦你先陪陛下一阵。”

      不待小顺子应答便消失在街道中。

      小顺子心道这大过节的什么人比陛下还重要?

      上前轻声道,“主子,奴才回来了。”

      萧瑾这才从思绪中抽身,转过头发现身侧之人竟不声不响不见了,“他又去哪儿了?”

      又字一出,小顺子顿觉不妙,期期艾艾道:“回主子,谢公子似是有急事,见奴才过来,便去办了。”

      萧瑾调侃道:“他如今也忒不讲礼了些。”

      半个时辰前还说礼不可废…

      不禁莞尔:“你倒是对他颇为偏袒。”

      这么着急替他解释。

      小顺子心一悬:“奴才不过是敬着陛下看重之人罢了。”

      还不是自己就算不说、主子问完也不会真的降罪谢将军……

      萧瑾心道看重二字不深不浅、用得倒是巧妙。

      便也作罢,和小顺子四处闲逛。

      这边谢鹤亭趔趄着钻进一处破旧巷子,一手撑扶着墙、一手掏出怀中瓷瓶。

      颤抖着倒出一粒、吞下后靠坐在堆放的杂物之间,屏息凝神、正欲运气,却吐出口血,秽物中还连带着未化完的药。

      谢鹤亭勾唇苦笑:倒是可惜了这药。

      自己虽也是常受伤流血之人,可多为皮肉伤,这次发作,竟是比上回又严重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这出门的日子挑的不好。

      好容易有机会陪他放松片刻,自己却这样不争气。

      今日怕是一时回不去了。

      谢鹤亭闭着眼,靠着墙,额头和鼻尖渗出密密麻麻的汗,默默等这噬心之痛过去。

      这厢萧瑾逛了小半个时辰,觉得无聊,又不便去打扰、亦不知去何处寻人,索性闷声道:“回罢。”

      小顺子瞧出萧瑾有些不悦和不情愿,“陛下,不如去看看谢小公子?”

      “也好。”索性此处离西街也不远。

      “那登徒子如何了?”

      “回主子,奴才瞧他一开始还心存侥幸,以为凭借自己那点裙带关系定能大事化小,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京兆府尹,倒要看看他待如何。”

      小顺子乖觉地没再搭话。

      过了约莫半刻钟,便至谢府门口。

      吩咐门房不必惊扰谢夫人,萧瑾直接进了谢昭的院子。

      彼时趴在榻上的谢昭听到动静,朝门外道:“燕伯伯,可是有事?”

      “御坊斋的糕点吃不吃?”

      ——是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但不妨碍谢昭边穿鞋袜边欣喜道:“吃!”

      待来人推开门,谢昭显然收敛了不少,中规中矩作了个揖:“昭儿见过萧叔叔。”

      萧瑾见到这孩子就莫名心情大好,牵起他的手一起走回小桌边:“几日不见,昭儿这礼行得越发仔细规整了。”

      谢昭点点头:“先生和叔父都说,礼不可废。”

      萧瑾不免好笑:谢鹤亭便也罢了,徐友之竟会说出这种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调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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