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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黑云压城城欲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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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日,天愈发的冷了。
      巡视守城的士卒一日比一日少,军中上下已显疲态,粮草告急日久,近来十里八乡唯一能吃的,就只有落在地上还未消融的雪花了。
      年初五这日,贺年在帐里烤火,手里握着莫珏早前送她的木头小人把玩,帐外忽然传来莫珏的声音,把恹恹欲睡的她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木人也落进了炭盆。她连忙拿起炭夹去救,只是那漂亮小人的衣服还是被烧了大半,看上去滑稽可笑。
      贺年气闷,“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莫珏刚撩开帘子,便看到她皱巴的眉头和手里灰扑扑的木人,一时不知她哪来的火气,“郡主怎么了?”
      她举起手里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都怪你,害我失手把它掉进炭盆里了,现在连衣裙都烧毁了。”说完,她置气似的背过身去,“我最近怎么老跟火过意不去。”
      莫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郡主若喜欢,再削一个便是。”
      贺年没接腔,沾了灰的手指在木人脸上摩挲着,“那能一样吗?”
      他由着她置气,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兴许能缓和一下气氛,于是话锋一转:“赤水冰结了。”
      果然见贺年眼睛一亮,转过身来,“冰结了?真的吗?”
      莫珏点点头,“我听前方回来的士卒说的,许是这几日雪落得大,天儿又冷,今晨风大,便冰住了。”
      汴城虽是大燕最北,可江河冰结这种现象还是极为罕见的,所以莫珏带回来的这个消息,无疑让她心痒难耐,巴不得现在就飞出去看看那冻成坚冰的河面,会是一副怎样的盛景。
      可是想归想,这个节骨眼上要想获得贺寻远的首肯出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再一想来,她先前的兴奋劲儿一扫而光,耷拉着肩坐下,怏怏不乐地继续捣鼓手里东西。
      莫珏看她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大致猜到了些什么,“郡主实在想出去的话,也不是不可。”
      贺年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着灼灼亮光,“你有办法?”
      ……
      贺年原以为莫珏所想的办法,定是如话本里那样英明神武。直到入了夜,众将士睡得七七八八,她被他从床榻上叫醒,披星戴月地从寝帐溜到一处僻静山头时,方才知道莫珏的计划——摸黑翻墙。
      城墙数丈高,岂是说翻就能翻的。不过莫珏倒丝毫不慌,拉着她一路小跑,爬上一个山头,城墙根的一棵歪脖子树赫然眼前。
      贺年不确定地问道:“你不会是想爬树吧?”
      莫珏已快步走了过去,“不爬树,怎么出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她也不是傻子,眼前这棵树确实可供二人溜到外头去,可一会儿若想进来,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贺年在心里掂量几番,犹犹豫豫道:“可我们出去了怎么回来呀?难不成城墙外面还有棵树?”
      莫珏摇头道:“城墙外面没有树。”
      既没退路,贺年亦不愿在天寒地冻里捱一夜,将身后退了一步,“那你这法子就行不通。”
      莫珏抱住树干,脚尖随意借了几处力,身手敏捷地爬到树冠处,一只脚横过枝丫,俯身瞧她,“先斩后奏不是郡主的拿手好戏吗?”
      “什么?”她仰起头,少年的面容隐在夜色里,即使这样,他语气中的戏谑之意仍班班在耳,她的脸色青红交加,“你再敢戏弄本郡主,小心脑袋!”
      他像是真被她唬住了一般,倚在树上,玉树临风一少年,姿容既好,“郡主先只管出去,等晚些时候回来,城门守卫还能拦着你不成?”
      贺年一愣,旋即转过念头细想,莫珏这话也是没错,到时候守卫也好,贺寻远也罢,都不可能将她关在外面的,只不过免不了要挨一顿数落。纵然胆大妄为如她,此时也要三思而行,毕竟这等摸黑爬墙的事儿,她可从没干过。
      莫珏也不急,循循善诱:“郡主可想清楚,等过些时候天暖了,河面上的冰皮化尽,您就要等明年了。”随后,又在她逐渐焦灼的目光里,幽幽添了句,“明年都不一定有,汴城的冬天,郡主比我熟悉。”
      贺年盯着他,牙根一咬,提起裙摆,三两下爬了上去。
      莫珏显得有些意外,“郡主爬树的本领……”
      贺年跨上墙头,往下一看,数丈的高度令她头晕目眩,这跳下去得断条腿吧。
      她刚萌生了退意,就听得身后一声轻笑,旋即身侧便掠下一条影,衣袂翻飞间,他已然站在了墙外,优容不改,连头发丝儿都不曾乱过。
      朝她张开双臂,莫珏的语气竟不似平日古板,带了几分诱哄的亲昵,“郡主莫怕。”
      贺年本该狐疑的,他那小胳膊小腿不见得比她粗上多少,却站在那儿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可因为是他,她并没有过多的犹豫,纵身跃下,扑进他怀里。
      莫珏还是支撑不住朝后倒了去,贺年忙慌爬起,以为自己将他砸伤了,刚想去拉他的手,身下的人微眯的眼睁开来,伸出手轻轻抓住她的腕子,言语里有藏不住的笑:“在下无碍。”
      贺年面上一窘,握紧拳头在他胸口砸了一下,“休要戏弄我!”
      莫珏到底是莫珏,很快敛了笑,扶着她站起身,目光瞥过四方埒垣,不知作何感想。耳边已然响起贺年的催促声,他回神来,带着她朝赤水的方向走去。
      赤水离军营的驻地说近不近,说远也不太远,翻过面前这个山头便是一望无垠的河流,夜阑人静时还在帐中遥闻奔流的水声。
      贺年不知道的是,赤水冰结一事贺寻远尚不知情,莫珏的消息根本不可能是前方士卒捎来的。
      二人翻山而过,天酒沾衣,贺年站在赤水边的堤岸上,冷沉的夜幕里映出桠枝光秃的轮廓,她眼中的赤水果然不再流淌,云天和山泽,星月和流光,皆在这一年尤为寒彻的冬日里,凝成一帧黑白分明的画。呼吸吐纳间,似有梅子冷香的残留,贺年早些时候到过燕京,那些深居殿闼的漂亮姑娘们尤爱踏雪赏梅。
      莫珏一言未发地站在她身侧,一抬眼就看见她微拢的眉宇间透出的郁色。
      “郡主?”
      “嗯。”她兴致缺缺地应了声,长叹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块,却触到消融的雪水,冻的指尖一缩。
      伴随一声脆响,她将手里的石块扔了出去,砸在冰面上,又滑入更远的夜色里。
      冰河盛景,原是她心里海市蜃楼。
      莫珏眯了眯眼,逾矩地握住她的手,细白的指尖残存着凉意。贺年诧异地侧目,彼此的目光相对,亮如萤火。
      “你不开心?”
      “是有些失望。”贺年把手从他温热的掌心里抽回,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裙。
      相顾无言,连仅有的风声都显得刺耳。低垂下头的贺年正欲打道回府,忽的听见一声幽远的哨音。她蓦然抬头,看见不远处的莫珏,屈起一条腿坐在石头上,声音是从他那传来的。
      她知道,这是来年开春,风吹牧草的声音。
      恍然间眼前已不再是冰天雪地,而是晴光甚好的草原,风吹绿茵,少年打马。
      贺年低落的心情豁然朗霁,莫珏总是有这样的本事,一如灾祸之后的那场城楼烟花。在满身疮痍的土地上,吹响烽火年岁里最后的温柔。
      真好呀。
      他只吹了小片刻便停下,遥望长天尽处,听见身后想起的脚步声,他冷不丁问:“军中断粮也有好几日了吧?”
      贺年不明所以地点头,“好像是的。”
      他捏紧口弦琴,挺身而起,长久的沉默后,他道:“回吧,郡主。”
      **
      回去的路上贺年惦记着莫珏那只口弦琴,全然忘却自己之前是如何的嫌弃。
      莫珏向来对她百依百顺,当即把口弦琴递过去,看她满心欢喜地接过,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翻来覆去地把玩。
      原路返回却比来时慢了许多,一来贺年吹不响手里的口弦琴,二来莫珏有意拖延。于是待二人回到城下,已是夤夜时分。
      守城士卒在打瞌睡,这几日断粮,加上天又冷,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
      贺年双手拢在嘴边朝他喊:“快把城门打开,放本郡主进去!”
      她对策都想好了,只要串通城卒瞒住贺寻远,便无人知道她今夜偷溜出去的事。
      城上士卒抱着银枪一个激灵转醒,探头仔细观觑楼下的二人,真是和宜郡主和她带在身边的小公子。忙唤人去开城门。
      哗啦啦锁链声起,城门轰然落地。
      贺年大步一迈,回头招呼莫珏,只是话未出口突然偃声。本该与她同去同归的人此刻拥着自己,而他缓缓抬起的手里似有冷光烁起,旋即一把匕首抵住了她的喉咙。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手里拿着刀,嘴边压着苍凉的笑,像她那日病重时喝下的汤药,苦涩难忍。
      “郡主,得罪了。”
      莫珏身后渐渐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打过仗的人都知道,是大军压境的前兆。异变横生,城卒声嘶力竭地吼叫,意图赶在敌军之前将城门关上。
      只是城门关到一半,城卒突然停手,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莫珏手里挟持的人,是大燕的和宜郡主,更是是将军的爱女。这扇门一旦关上,便是断了贺年唯一的退路。
      于是城门维持着半开的状态,直到北渊的兵马一拥而上。
      空气里飞扬起尘土,呛得她直咳,眼孔发烫,滚下泪来。
      莫珏到底怜惜她,那把匕首悬在离她一个指节远的地方。
      再后来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后颈一疼昏了过去。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汴城晦暗的天穹,和刀剑相接的当啷利响。
      她听见莫珏附在她耳边低语——
      “我带你走。”
      她抽了抽哽塞的鼻子,耷在眼睫上的泪珠吧嗒吧嗒坠在他的手背上。他手腕一抖,匕首滑落。
      昨日将军夫人找过他,她似乎早已料到此劫,将贺年托付与他,待变乱之时带贺年南逃燕京。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场变乱是莫珏一手谋划,到头来竟是羊入虎口,所托非人。
      两方打的不可开交,酣战间有有人勒马回身,优哉游哉地行到莫珏身旁,微微躬腰,倚在鞍上毫不留情地奚落他:“卿祭酒莫不是动了心?”
      化名莫珏雀占鸠巢的卿徵揽住昏迷不醒的贺年,并未答话。
      姑苏永巷笑了笑,大抵是自小在军中混了一身锐气,不似同龄孩童一般稚气。便见他一挑眉,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卿徵怀里的人。
      卿徵转了个身,难得露出些恼怒的神色。
      “奇哉。”他抚掌而叹,一甩鞭子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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