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姜月牙

10、第 10 章

　　顾思里前一天晚上翻来覆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起来眼下一片乌青。睡得晚醒的确很早，五点多闹钟都还没响，她便起床踏着微光去了学校。昨晚短暂的睡眠里，她竟梦到了沈时，他坐在身旁给自己讲题，紧贴着自己良善可亲的样子，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这时候，身边的人突然变成了凶神恶煞的顾思里，她指着她破口大骂：“照照镜子吧顾思里，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吗？”于是她被惊醒。
　　“咦，你昨晚打鬼去了？脸色怎么这么差？“郭晓见顾思里顶着黑眼圈有气无力地靠着椅子，忍不住拿出小镜子摆在她面前。
　　顾思里抬起眼皮看了眼镜子里不太吸引人的自己，不太想说话。
　　“来来来，这是我新买的粉底液，给你遮遮你这大黑眼圈子，闭眼。”郭晓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拿着气垫对着顾思里上下其手，顾思里听话的闭着眼任她摆弄，直到弄得她有些有些痒了，又忍不住发笑。她觉得这样闭着眼还挺舒服，便阖着眼问郭晓：”有吃的么？我好饿啊。“
　　手里被塞入一盒温热的牛奶，她理所当然的以为是郭晓给的，眼也不睁抽出吸管插了进去，道了谢。
　　沈时在小区楼下等着十几分钟没等到顾思里，看到顾梦里下来了才知道人家早就去了学校。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此刻眼里是顾思里仰着脸跟别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冷着脸把手里捂得发烫得牛奶给了她。
　　“嗨，沈大神，人家都饿成这样了，一盒牛奶哪儿够啊，来，思里，再来个鸡蛋，还热乎着呢。“厉小满嘴里叼着一片土司转身过来，从塑胶袋里分出了鸡蛋放在顾思里桌上。顾思里这才知道自己喝的牛奶是沈时给的，睁眼侧头看男生冷冰冰得坐着准备戴耳机，她嘴巴张了张，还是开口：”谢谢啊。“
　　沈时双唇紧闭没打算跟她说话，他还是生气。尽管他没有事先跟她说过自己会在楼下等她，她早走了便走了，可是这等不到得结果，却如此磨人。
　　“说，你俩是不是有点啥？怎么他给你带牛奶了？话说沈大神可真是冰山美人啊，我要是坐在他旁边非得冻死不可。”郭晓凑过来小声嘀咕。
　　顾思里打起精神朝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有说话，顾晓“咦”的一声退回了自己得座位。
　　不得不说，沈时虽然是个情绪变幻莫测的奇怪同桌，但也是个能对症下药的好老师。数学课刚好有一个函数题和昨晚讲的相似，她用沈时教自己的方法试着解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答案竟然和老师的一模一样，她感激的看了沈时一眼，沈时低头看着自己的课外书，她不想失去这个老师，便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拖走了他面前的课外书。。
　　“我好像有进步了，你看，这个题我自己独立解出来的。怎样，是不是举一反三了？厉不厉害？？”她语气骄傲地邀功。
　　沈时的气早就消了，抬眼看着眼前满脸期待的女孩，顷刻开口。
　　“嗯，是有进步，还不算太笨。”
　　顾思里听到了满意的回答，一高兴就得意忘形地笑出了声。
　　“”顾思里，什么事这么开心？说出来让同学们也开心一下？“讲台上听到动静的老师背着手走了过来。
　　“没什么……“她唯唯诺诺地自觉站了起来，另一手还忙着把桌面沈时的课外书塞进抽屉里。
　　“藏什么呢？“数学老师愈发严厉，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抽出了桌下躲藏的书。
　　像刚从天堂掉进了地狱，数学老师和蔼可亲的面孔逐渐狰狞。
　　“《人间失格》？你数学课上就看这种书？成绩很好吗？”数学老师气急败坏的念出了书名，恨铁不成钢。
　　“老师……“
　　“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对不起，对不起！“
　　沈时皱眉要开口，马上被顾思里更大音量的声音打断，她低头认错，眼神却示意沈时不要说话。
　　见她认错态度良好，数学老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没收了书，丢下一句：“下课来办公室找我。“
　　幸好没有连累沈时，可惜书被收了。
　　顾思里有些沮丧的坐了下来，她可怜兮兮地看向他，垂然愈泣。
　　沈时也非常无语，两手一摊满脸问号。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课，沈时还来不及说什么，顾思里就在数学老师的眼神示意下紧跟着去了办公室，她得去把书要回来。
　　“哎……你这孩子，平时挺听话的，上课怎么走神呢？年纪轻轻看这种书做什么？你这个年纪，正是非常容易受外界影响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误入歧途，我不反对你们博览群书，但是这个时间点看你这样的书，对你的情绪以及各方面都只能带来负面的影响。“数学老师语重心长地说着，把书收进来了自己的办公桌屉子里，还锁了起来。
　　顾思里是打算要回书还给沈时的，见这一幕急了。
　　“老师，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在课上看了，您看您能把书还给我吗？“
　　“不行，“老师果断拒绝：”课外也不能看。先放在我这里，如果下次月考成绩上来了，再考虑还给你……“
　　数学老师态度很坚定，喋喋不休地教育着顾思里，顾思里则低着头表示忏悔，内心却想着要怎么给绅士一个交代。终于老师说累了，他端起桌边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松口放顾思里回教室。
　　顾思里垂头丧气地走出办公室，关上了门，才抬头长叹了口气。
　　“唉……”一口气还没叹完后边地马尾就被人揪住拉到了楼梯间。她吃痛地挣扎，正好想要发泄：“哪个不长眼的……”
　　回头看到是沈时，到嘴边地不好听的话又都硬生生吞了回去。她想到自己没把书要回来，还差点拖他下水，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沈时，对不起啊，我把你的书弄丢了，范老师现在不肯还给我……”顾思里头都快要埋到胸口，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了，又犯蠢。想着想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你是不是傻？”沈时看不得她如此沮丧，手不自觉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他。
　　女孩眼角红红，睫毛还沾着水气，委屈巴巴的样子像可怜极了。
　　沈时心里像被什么狠狠地揪着，比癔症发作时候还要痛。
　　”唉……”他轻叹了口气，反复搓揉着被自己捏红的小下巴，语气是从没有过的温柔:”整天对不起谁呢？头抬起来，一本书而已，没了就没了，多大点事，值得这么伤心吗？”
　　顾思里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她情愿他责怪她，也好过这么来安慰她。断了线的泪珠止不住的往外流，在沈时指缝间汇聚，他觉得被烫了一下，想缩回手，又忍住了。
　　此时上课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顾思里胡乱擦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打算回去上课。沈时却拉住她转头往反方向跑。
　　”干嘛去啊……”
　　看到蹲在自己面前扒拉着草丛的沈时，顾思里有点无语。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沈大神吗？
　　沈时找了一小会，终于捣鼓出一个半人高的洞来。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招手让顾思里过来。
　　”你……确定这不是狗洞吗？”顾思里抓着衣角迟疑着不肯靠近。
　　”你来不来？不来就回去上课，待会就有人过来了。”沈时不想浪费时间解释，先一步晚腰矮着身子钻了出去。
　　”哎，你等等我……”顾思里不安地回头张望，生怕会被哪个老师或者同学发现，再回头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她一咬牙也猫着腰跟着钻了过去。
　　出了洞，才看到沈时靠在墙边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顾思里羞怯地扯了扯校服裙摆，才呐呐开口:”咱们去哪儿啊？”
　　”……先去找个地方洗把脸。”沈时沉吟半晌，最后不假思索的拉着她朝前面的公共厕所走去。
　　顾思里亦步亦趋地跟着，心情沉重。活了十六年，自己还能有逃课的这一天，要是被封月琴知道了，怕是要打断自己的腿了。思及此，她小心翼翼地拉住沈时，满是担忧:”下节可是老莫的课啊，咱们这么偷跑出来合适吗？”
　　沈时也不答，一把将她推进了女洗手间，示意她进去，她皱着眉不解，实在搞不懂沈时干嘛非要挑这个时候让自己洗脸，不情不愿地走到盥洗盆前，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镜子，却受到惊吓叫出了声。
　　天啊，镜子里那个女鬼是谁啊？刚才自己就是顶着这么一张鬼画符的脸跟着沈时走了这么远吗？？
　　顾思里完全忘记了早上郭晓用她的粉底液在自己脸上捯饬过的事了，经过这么一闹，脸上几道泪水流过的印子在白嫩的脸蛋上像几条大河，简直丑出天际了。她想起上次也是顶着一对肿泡核桃眼跟沈时一道走了回家，什么丑样都被他看到了，哎，要是有个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就好了，真是丢人。也怪沈时，也不知道早点告诉自己，净喜欢看自己出丑。
　　”洗完了赶紧出来。”沈时听见了里面奇怪的惊呼，哑然失笑。
　　”哦。”顾思里闷闷地作答，掬了几把水洗了洗脸，瞬间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想想今天阴差阳错被批了一顿，感叹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初中那会，尚且老实的很，上课从不敢做小动作的，现在怎么竟然都敢上课笑出声来？还明目张胆的撒谎说书是自己的，也不知道那一刻是哪来的胆子。
　　”你也知道自己胆大包天了？”顾思里心里想着这些，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沈时指关节弯曲用力敲了敲她的额头:”就说你傻吧，为什么不让我说书是我的？老师又不会难为我。”
　　”有我一个被抓就够了嘛。”顾思里双手捂着被敲打的额头，心里说着，坏人自己来当就好了，沈时就应该永远是老师和同学们心目中优秀的大神，大神是不能有瑕疵的啊。
　　”笨蛋。”沈时又狠狠敲了她一记。
　　顾思里不知道沈时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但她就是勇往无前地跟着，逃课就逃课了吧，也是难得得经历啊。抱着这样的心态，她理直气壮地跟在沈时身后招摇过市。
　　正值工作日的午间，路上寥寥行人行色匆匆，马路奔驰的汽车急速呼啸而过，商贩们也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闲聊扯皮，大概是D中鲜少有这个时间点出来的学生，两人身上的校服又太惹眼，一路走着总是有路人好奇的侧目跟随。沈时是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的，但顾思里不一样，她满腔孤勇往往就在一瞬间，指指点点的人多了，尤其看到一两个似乎还有点眼熟的阿姨，心里那份理直气壮逐渐更变得心虚起来。
　　“不行，我不能走了，我要回去上课。你跟我一起回去。“她丧气地蹲在树下不肯继续走。看吧,顾思里就是这么一个矛盾又纠结的人，偶尔无所畏惧，偶尔又提心吊胆。
　　沈时看着蹲在地上低头拿木棍戳蚂蚁的顾思里，也不说话，安静的站在一旁双手插兜。
　　她期盼沈时松口和她一起回去，但十分钟过去了，脚下的蚂蚁都被她吓得东奔西顾所剩无几，顾思里终于知道沈时是不会给自己赞同的回答，她一个人是没有胆子回去的，这个时候老莫早该发现了，或许都已经通知上封月琴了。她脑海浮现封月琴拿着鸡毛掸子站在门口等她的话画面，一阵恶寒。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封月琴揍一顿吧？反正都习惯了，于是索性妥协。她抬手拉了拉沈时的衣角：“我脚麻了。“
　　“能走了？“沈时抬起手拉了她一把，让她的大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
　　“走吧走吧，我算是完了，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跟你逃课出来，老莫肯定会告诉我妈的，说不定我回去会被打死的。刚才小卖部那阿姨我好像在菜市场见过几次，她肯定认识我妈，就算老莫不说她肯定也会打小报告的，你不知道，我妈打起人来可疼了，那么大的鸡毛掸子，专挑我爸不在家的时候，我完全可以预见今晚会有多惨了。也许明天你就看不到我了，我命怎么这么苦啊……“顾思里走的慢吞吞，嘴巴却絮絮叨叨没有停，似乎又一肚子的苦水要诉说。
　　“这里等我。“沈时感觉再不停下来自己耳朵就要起茧子了，他把顾思里按坐在一把摇椅上，然后走进旁边的大门。
　　“这是哪儿啊？“顾思里捶着酸痛的双脚环顾四周，不起眼的小巷，围墙斑驳，石板砖上附着有些年头的青苔，倒是有几户人家，都大门紧闭，唯独沈时进去的这家敞着门，门上悬挂的木制招牌被风吹的摇摇欲坠。
　　“藤问。”顾思里小声念出了招牌。
　　藤问不就是空心菜么？奇怪的名字。
　　过去几年顾思里鲜少出来闲逛，来星城这么久，倒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质朴的巷子。这种地方应该没人认得自己了吧？想着又放下心来。
　　沈时进了店内，昏暗的光线让他眯了下眼，吧台那边有个身影背对着门，他走过去，看到拿着红酒杯迷醉的孙志浩。
　　“钥匙。”他敲了敲吧台。
　　“吓我一跳，”孙志浩被突然闯入的声音吓到，转身过来，拍了拍心脏惊魂未定:”我说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也没点声响，要吓死我啊。“
　　“你门没关。“沈时懒得解释，回头看了眼门外的女生，又朝孙志浩伸了伸手，有些急迫：“拿钥匙给我，快点。”
　　“外面有人哦？男的女的？”孙志浩留意到沈时的晃神，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整个身子都快爬出吧台想要一探究竟。
　　沈时皱着眉把他的头推了进去，孙志浩”啧“了一声，弯腰从吧台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沈时：“怕了你了，拿去拿去，小心点啊，哎呀，你说你买这个车干嘛，危险的很，国内不比国外啊，你每次来拿钥匙我都心惊胆颤的，生怕你哪次不小心出了意外对不住你妈……”
　　孙志浩还在唠唠叨叨没完，这边沈时接过钥匙正要往外走，瞄到吧台上挂着的一排衣服，顺手翻了几下，都是些大红大紫的演出服，他先是随便抽了件T恤套在身上，又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才找出了件素净点的白裙子，搭在手里。
　　孙志浩看他挑的衣服，急了：“嘿，这件不行，这是我上午刚让人送过来的新衣服，斥巨资的，今晚请了个唱民谣的清纯女歌手过来，特意交代我准备点白月光的衣服营造氛围，你拿走了我怎么跟人……“
　　他话还没完，沈时已经朝他挥挥手表示感谢另一只手则带上了门隔绝了孙志浩的声音。
　　顾思里眯着眼睛悠闲地躺在摇椅上摇啊摇，还哼着小曲，恍惚中觉得光变暗了，睁开眼才看到是沈时已经站在面前。
　　“你的衣服……“她看到沈时身上穿着的画着骷颅头的T恤衫，觉得好笑。
　　沈时把手里的裙子丢给她，指了指洗手间的房间：“你去那边换一下衣服，我在这里等你。”
　　顾思里拿着手里的棉质长裙看了又看，有些迟疑。
　　“新的。”沈时解释：“你不是怕别人看。”
　　这倒是事实，顾思里闻言点了点头听话的去换衣服，这边孙志浩已经在门后看的清清楚楚，看着女孩进了洗手间，才一脸坏笑地打趣：“你小子，行啊，这才回国多久，就找上女朋友了。“
　　“少胡扯。”沈时给了孙志浩一个闭嘴地眼神，才去推了车过来。
　　顾思里个子不高，稍嫌艳丽的白色长裙穿在身上搭配她的帆布鞋反而多了些邻家女孩的亲切。这些年除了校服，封月琴给自己买的也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上衣加裤子，而顾梦里的生母则会给她买很多漂亮的裙子，自己经常是偷偷看着十分羡慕。她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咬牙把头发放了下来，这才踌躇着走了出去。
　　沈时操着手靠着摩托车低着头，孙志浩还旁边在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看见有别人在，顾思里有些羞怯，孙志浩眼尖看到了，拍手惊呼：“呀，小姑娘，这衣服太适合你了，既不失女人味又青春靓丽，简直是完美！“
　　顾思里被他一顿夸赞羞红了脸，转眼看向沈时，满脸期待。而沈时却也在定定的看她，眼里是看不懂的神情。四目相对，顾思里先低下了头：“……是很丑吗？”
　　半晌无话。
　　顾思里觉得失落，孙志浩见状推了推发愣的沈时，打破尴尬：“嘿嘿，你看他还脸红上了。还没介绍呢，小美女，你是沈时的同学吧？我是沈时的舅舅，以后多来我这儿玩呀，他这人太闷了，以前从来没……哎哎，你干嘛呢我话还没说完呢……”
　　孙志浩还在后面追着说着什么，这边顾思里已经被回神的沈时拉上了摩托车，他径直把白色的头盔罩在她头上阻断了她的目光，随即发动车子扬长而去。轰隆隆的响声让孙志浩捂耳，他不放心的朝远去的车子大喊：“注意安全啊。”直到车影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才放在下手自言自语：“傻小子，还会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