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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黄金 ...

  •   苏母身子始终未见大好,精神颇为颓唐,唯有苏承璋的几位故交拜访时,才会露面,旁的时候不是叫婢女拿个汤婆子歪在榻上,便是在佛龛前誊抄经文,口中总是挂着子嗣一事。

      苏幕自那日争吵过后,已鲜少与母亲辩解,她知道母亲的时日无多,作为一个本就未在父母身边侍奉的不孝女,心中尤为愧疚。
      接连数月,苏幕都安心在府上侍奉。
      相里瑜回了魏国处理事宜,临别前还赠了许多药材,深得苏母欢心。
      至于旁的人,苏幕无暇关心,亦是无从知晓。

      这日,苏幕在廊下读书,雪花纷纷扬扬地洒在宣纸上,簌簌滑落。
      “小姐,为何要到这寒天雪地里读书,小橙的脑袋都要冻晕了。”
      “别抱怨了,把那火炉再暖暖。”

      小橙嘟着嘴,拿着火钳将火石子挨个翻一面,带起的风吹得石子骤然一红。
      廊下紫色布幔翩飞,回廊上有人渐行渐远。

      苏幕却已经看分明,那是父亲的旧部。这些日子,登门的旧部数不胜数。
      父亲已去世两年,近日亦非其忌日,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非要登门的理由。
      正忖着,却见二嫂傅宜从院门处走来,身后的几个小厮抱着一块巨大的沉香木。

      木身通体五尺,纹路清晰,好似个侧躺着的卧佛。
      愈是走近了,愈是甜香扑鼻,让人神思清明。

      有如云开见月,一灯破暗,是块不可多得的佳品。
      亦是苏府断然负担不起的。

      “大嫂,哪里寻来的这么个宝贝?”
      “前些日子买的,这会子正给婆母送去呢,这么上好的沉香,又有佛性又能安眠,她一定欢喜得紧。”

      苏幕睃一眼地上的鬆软皮屑,“即便是这地上的粉末,亦是价值千金。大嫂,我们府上何时负担得起如斯宝贝了?”
      “哪里有你说得那般好。”大嫂示意小厮继续往前走,“再说,褚殿下前些日子不是才送了许多东西么。”

      “我看了他的礼单,并无此物。即便有黄金万两,也难寻得如此沉水木。父亲向来两袖清风,大哥承爵后亦有风骨,这沉木到底是何处来的?”
      苏幕担心的是,若是父亲的旧部相赠,苏家又会多了许多掣肘。

      大嫂无奈摊了摊手,屏退众人,附耳道:“这些钱财,是你走的那些时日,有人悄悄送来的,我们亦不知晓来历,只是每季末打开库房门,都会发现满满一室黄金。”
      “一室?……”苏幕目瞪口呆。

      “是,起初我们也都惧怕得紧,在府内细查未有结果,便先囤在一处。过了这一年多,实在堆积不下,便先用来补贴家用了。母亲只说是菩萨显灵保佑苏府的,让我们不要声张,也只能添置些佛门物品。”
      怪不得虽有这天将黄金,却还是一副萧条景象。

      苏幕总觉得不对劲,“可有想过是那房中有密道?”
      “未曾找过……你也真是的,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和父亲旧部问什么时候造出来临冲一样,真是叫人头疼。”

      苏幕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一心想着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弄明白。

      ***
      夜里,雪势渐小,铺起的薄雪映着蓝黑的夜色,显得肃穆而庄严。
      苏幕溜进了库房。
      之所以是溜,因为自那出怪事之后,这库房便被守备了起来,轻易不得入内。
      但到季末,便会松懈几分,以便“天降黄金”。

      这库房是由耳房打通后建起的,形状颇为不规则,有许多的角落叠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苏幕在其中绕了一圈,也未曾发现蹊跷之处,正欲出门,脚下却被绊住。
      “啊——!”

      “别出声,是我。”

      苏幕一下便听出这是二嫂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也是来解谜的?”
      “是的……”傅宜语气犹豫。

      “二嫂,怎么连你也瞒我。方才那稳如泰山的模样,分明是在等人。对此处这般熟稔,可是经常过来?这黄金,莫非同你有渊源?”
      “既然他们能放你进来,证明也不想瞒你。这许多黄金,实际是那罪臣……莫离送的……”傅宜找了两张漆木凳坐下,“我也是那夜来探寻真相,不小心撞破的。但是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走漏了风声。父母亲的秉性你也是晓得的,断然不愿受嗟来之食……”
      “所以你就一直没有将实情告诉大家?”
      “正是。”

      “谁稀罕他送金银财宝了。”苏幕冷哼一声,“编这些鬼话骗得大家团团转,成全了他一个人高风亮节。”
      “幕儿,你别这么说……”

      “二嫂,你不知他是个心肠多么歹毒的人,我前些年遭的罪,有一半都是他的‘功劳’。”
      “幕儿,我并未看出他是个多歹毒的人。”

      “你莫要被他欺瞒了,他表面光风霁月,实则蛇蝎心肠,最爱用金银财宝收买人心。”
      “幕儿,金银财宝倒是次要的。昔年我见你们在一起时,他对你是用了几分真心的。再者,若不是真心考虑大家的感受,不会费尽心思编这么个玄而又玄的谎,只是为了接济我们。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只是你还没认清他的真面目罢了。”苏幕在矮小的漆木凳上坐得腿有些麻,起身时几乎站不稳,“二嫂,我们不要他的臭钱。”

      话音刚落,门被吹得嘎吱作响,仿佛在赞许她的豪言。

      踏出门,天高海阔。
      一阵风吹过,耳际垂坠的粉色绒球拂在脸颊上,有些发痒。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了解他吗?】

      苏幕的脑中蓦然浮起邈远的声音,她心思一动,眼前仿佛出现那个硕大的木箱,在兰花铺满的溪流边,渹然作响。

      ***
      相里瑜离开了半个月,山边的事务疏于打理,连苏幕往常居住的木宅亦被山脚下的小娃娃们占了,檐下屋角尽是些花红柳绿的玩意,门前还对了个红花缀鼻的小雪人。
      偏偏那处木箱无人敢动,一则是距离远了,二则是它身上带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威严。

      苏幕特意寻了夜深人静的时辰开木箱,木箱随着她的动作,一阵阵剧烈地颤/动。
      擎着火折子,终于开了门。
      一阵刺鼻的腌臜味传来,交杂着潮湿的霉味,令人作呕。

      里面困了个人。

      那人剧烈挣扎着,锁链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苏幕靠近一瞧,那人蓬头垢面,脑袋耷拉着,凌厉的眼神从中长的额发中杀出,好似一只出击的猎豹。
      张着嘴,想发出声音,却只是狠厉的呜呜呀呀。

      火光从下至上照亮,隐约可见泥垢下是一张白皙的面庞。

      ——孟邪!

      苏幕惊叫出声。
      孟邪眸中有了些温度,挣扎着,却丝毫撼动不了固定的柱子。
      原来是锁链直接穿破了骨头,与柱子相连。

      苏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拂开孟邪脸上沾染的腌臜之物,喃喃道:“孟邪,你怎么会被困在这里?你别怕,我这就救你出去。”
      孟邪不能说话,只能嗯嗯两声,她已经耗费了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精力,再也挣扎不动了。

      过了一个时辰,苏幕也没找到解开锁链的办法,反倒是自己被弄得精疲力尽。
      休息时,才得以观察周遭:这木箱说是箱子,倒不如说是个移动的铁铺,周遭还摆放了书案,堆满了一页页的画卷。
      苏幕一一翻过,“这些是‘临冲’的图纸!”凭借在来朝日的惊鸿一瞥,苏幕认出了这令四方皆惧的秘密武器,“可是,这不是晋国特制的吗,相里瑜这里怎会有?他又怎么会把你困住的?”
      相里瑜三字一出,孟邪状若筛糠。

      “你怎么了?别怕,我在这里,你先别担心,我替你找点吃的。”
      孟邪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向苏幕身后的空洞。

      木箱门洞开,正对的是三棵并立的枯树。
      枯树的暗影投在地上,好似三个孤寂的人影。

      苏幕一回头,并没有发现异常,“好了,你是不是不想我走?我在这里陪着你。”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冷风,从袖口灌入,寒得人肝胆俱颤。

      那人极速靠近,直接擒住苏幕喉咙,将她举至中空。
      苏幕脸涨得青紫。

      正是那夜偷袭之人,他沟壑纵横的眉眼满是快意。

      却听孟邪惊呼一声,那人这才松了手,赶紧靠在她的身边安抚。

      “咳咳咳……老丈,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谁是你老丈。”那人厉喝一声,这才露出本尊。

      眉眼爬满了丑陋的刀疤,剑眉段成两半。鼻尖通红,薄唇微抿。
      这人好生眼熟……

      “兰生?”苏幕犹豫地唤道。
      “你还认得我。”

      “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幕,你那位好情郎干的好事,你会不知道?”兰生冷哼一声,“他为了所谓的秘密武器,将阿邪困住,亦重伤我至此,你何必在此处惺惺作态?”

      “兰生,我是真的一无所知。这段时间你蛰伏跟踪我,应当知晓我与他并无深交。伤害你们的事,若非眼见,我亦无法相信。”
      兰生一忖,收去了方才的凌冽杀气,“你无法相信?那你对你情郎的认识可太浅薄了些,若不是他执着于改良‘临冲’,阿邪也不必被他逼着到这山脚下来研制。她也不会受这么多苦。”兰生心绪起伏,手托着孟邪的侧脸。
      原来相里瑜当初选了这处深山老林是别有用意。

      “那他此次,可是炼成功了?”
      “你自去翻那些卷册,第陆拾伍到捌拾柒页。”

      苏幕依言照行,却发现堪堪漏掉了关键的最后一页。

      她摩挲着卷册,忽然福至心灵:少掉的这页,好像在木宅中的书案上见到过。
      想来是相里瑜为了藏匿,专门寻的好地方。

      心念电转间,她已登上了木宅。
      正翻箱倒柜,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木头,你这是干什么呢?”
      苏幕愕然回头,却见相里瑜站在月华下,一袭白衣胜雪,手中拿着几支含苞的黄色腊梅,好像寻常不过的出游返程。

      他并不恼怒,将手中暗香递予苏幕,“木头,这么久没见着我,想我了吗?”
      “我……”

      “怎么吞吞吐吐的,可是有什么心事?”他明知故问,嘴角偏偏噙着温柔笑意,指尖轻轻绕着苏幕垂下的刘海。
      “鲤鱼,孟邪和兰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把他们害成那副模样。”

      “我?害他们?”相里瑜冷笑一声,“我明明是在帮他们好不好,孟邪已经被那太子爷折磨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根本没有矿还要别人炼制。还不如跟着我一起,在这极洛山,想要炼制之物应有尽有,好不痛快。到时一统四方,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
      “可是,她那副模样,全都是被你害的,对不对。”
      “我哪里害过他们?孟邪本是天下奇才,若是被蔡兰生耽误了,大业岂非有损,我将她困在此处,是为了激发她的潜力,造出举世无双的武/器,定然能名垂青史。”
      “褚渊,你可真是个天才。”

      她鄙夷的眼神让相里瑜有些愠怒。
      “苏幕,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救的你,又是谁给了你现在的一切。”

      “是你自己腆着脸来的,我可从未要过你的施舍。”
      “你!”

      相里瑜将苏幕一推,后者应声倒在了床榻上,咯得极疼。
      苏幕将榻上绣枕一扔,道:“你干什么!”

      相里瑜眼眸中布满血丝,惯常隐藏着的阴鸷暴露无遗,偏偏桃花眼中又不可避免的有几分柔情,“幕儿,我从未施舍你,我只是爱你。我与那‘薄幸狸奴’不一样。”

      【莫离那臭小子是个‘薄幸狸奴’。】
      三哥的话犹在耳际。

      薄幸狸奴是她和三哥的秘密,只有他们兄妹私底下才会拿来取笑。
      相里瑜怎么会知道这个?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要还你自由的。】

      脑中好似被风暴席卷,过往的词句,一浪高过一浪,打得人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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