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与菖蒲》唐朝的南边

2、第二章 怕生

　　“你这右手上怎么红了一大片？”
　　周泊举起于棠的手，像生物课上用显微镜观察细胞一样眯着眼盯着。
　　“一些不幸伤亡的细胞罢了。不用在意。”于棠把手从周泊的手里抽出来。“也不用小心翼翼的。爷这是烫伤不是断了。”
　　“所以是怎么弄的啊？”周泊往座椅靠背上一靠，托着下巴作出认真思考的样子。
　　“难不成，是想请假但是力度不够……诶哟，于哥你干嘛呀！”周泊捂住受伤的额头，“弹额头怎么会这么痛？”
　　“这力度够吗？”于棠撇了他一眼，在桌面上坐下来。
　　他的余光突然看到一个他平时绝对不会注意的身影。喧闹的课间，打闹的学生们，那个人却和环境格格不入。
　　言隽文会不会在注意这边呢？会不会……在听他们说话？
　　他故意提高了一下声音。
　　“是小猫弄的。”
　　没有设想中的停顿，言隽文翻书的手甚至平稳地翻页了。
　　无聊。于棠撇撇嘴。
　　“挠伤？于哥你家什么时候养猫了啊？你这不是烫伤吗怎么会是……”
　　“闭嘴。”于棠转过头，狠狠地瞪了周泊一眼。”额头还想要吗？”

　　几乎一个上午于棠都有些闷闷不乐，甚至到中午吃饭还有些心不在焉。
　　肩膀被人戳了一下，于棠头都没转地道，“周泊你干嘛。”
　　周泊的声音却从另外一侧传来。“干嘛啊？”
　　刚刚戳自己的……不是周泊？于棠愣了一下，抬起头，“谁……”
　　那人没答话，只是用手指指了指于棠的饮料杯，“吸管。”
　　”卧槽！”于棠这才看到自己的纸吸管已经壮烈牺牲了，上面的吸管头已经泡烂了，耷拉在还在晃动的少许冰块上方，像冬季干瘪的向日葵杆子。
　　“周泊你干嘛不早点提醒我？”他愤愤地转头看向周泊。
　　周泊哭丧着脸看向别处。大哥，你那个脸黑的跟要杀人一样，谁敢看你啊。
　　“慢慢吃。”言隽文看了他俩一眼，端着自己的餐盘走开了。
　　于棠下意思“嗯”了一声，看到言隽文一个人离去的背影，突然有种叫住他的冲动。不过人家已经吃完了，这样着实没必要。
　　然后他的眼神回到了自己的饮料上。
　　可恶，慢慢吃个头啊！再慢点就得喝纸可乐了！
　　“哥，其实吧，”周泊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含糊不清道，“纸吸管的纸可以吃的。理论上可能富含纤维素？”
　　于棠没有说话，半晌，那杯可乐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实践出真知。”于棠用下巴指指可乐。
　　周泊：……

　　晚修的下课铃响起，终于摆脱钓鱼状态的于棠趴倒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盯着窗外。风吹过而摇晃的树枝晃的街边的灯光一闪一闪，似乎可以就那样闪烁到第二天早上熄灭的时候。
　　“于哥我先走了啊！”周泊在他面前摆摆手。
　　“今天又要和弟弟抢谁先洗澡？”于棠打了个哈欠。
　　“是啊！最近我哥因为艺考结束要回来了，我觉得真的非常危险！”周泊背上双肩包跳了跳。
　　不知道是不是于棠的错觉，但他总觉得周泊一边看表一边看门口的样子像极了想要卡点和某人回家。
　　“哟，”他的坏心思被勾了起来，“怎么，追人一起放学啊？”
　　像是被戳中了似的，周泊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安的眼神也从门口移了回来。“谁、谁说的，我只是想洗热水澡！”
　　“谁叫你一定要大夏天洗热水澡啊……”眼皮似乎还在打架，于棠决定放过周泊。
　　唉，小年轻就是喜欢追求刺激。别说谈恋爱，有喜欢的人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不过找人回家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知道周泊走没走。
　　抬起头时，周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于棠只好伸了个懒腰打哈欠，突然发现桌面上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于棠心里咯噔一下，缓缓地把手放下来，装作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视线移到来人的脸上，于棠抢先开口了。
　　“如果是因为昨天那件事，额，是我说话太随便了……”
　　“所以你是随口说的，对么？”言隽文打断了他。
　　于棠点点头，抱歉地笑笑，“我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
　　言隽文长出了一口气，一只手握住双肩包的背带，另一只手摊开，上面躺着一支小小的，白色的药膏。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昨天，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茶。”
　　于棠一时间不知道是哪里更让他惊讶。是“言隽文其实没错但是还是说了对不起”还是“言隽文主动提起了昨天的事情”。
　　不过这么看来，言隽文应该是没有生他的气吧。
　　他接过来，是一支烫伤的药膏。“谢谢。”
　　“但是……”
　　“但是？”
　　言隽文微微扭过头，眼镜的反光挡住了他向下看的眼睛，却露出了校服口一段白皙的脖颈。。
　　“不是……小猫弄的。”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于棠却听清了，“哈哈哈，当然不是小猫弄的啊。”
　　说出口他才发觉不对劲。
　　等一下，今天早上言隽文听到他们说话了？！
　　这意思是他弄的，不是小猫弄的……?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突然明白言隽文真正想说的话。
　　他想说，“我不是小猫。”
　　于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特别是在看到言隽文熟悉的粉红色耳根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促使着他开口。
　　说什么都行，只要能让这个人暴露出更多他没见过的样子——
　　此时手心烫伤膏凉凉的触感恰到好处地传递到了皮肤上，于棠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言隽文背着包就往外走去。
　　“诶等等啊，小……不是，言隽文，我们一起走吧！”于棠有些慌张地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言隽文，抓起桌上的练习册就往包里塞。

　　“你居然愿意和我一起放学诶！”于棠快跑两步，跟上了言隽文的步伐。
　　明明是某人自己做主跟上来的。言隽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他并不讨厌。
　　看着言隽文没有要走开的意思，暗暗自喜的于棠拉了拉斜挎包，完全称得上昂首挺胸地和言隽文并肩走着。
　　“诶哟小于，什么事情笑得那么开心啊？”
　　经过校门口的时候，门卫探出半个头。
　　“现在是下课时间，我可没逃课啊大叔。”于棠朝着门卫挥挥手。
　　他用余光看了言隽文一眼，发现言隽文并没有在意的样子，微微松了口气。
　　“我以前以为你是特别难相处的那种人呢。”于棠踢着脚下的石子，在石板路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言隽文微微侧过头，镜片泛着路灯暖黄的光，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现在呢？”
　　“现、现在？”于棠没想到会被反问，憋了半天才用自己贫乏的语文水平找到了反义词，“容易相处的人？”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其实之前也不是觉得不好相处啦。”于棠总觉得说别人不好相处并不是一个让人舒服的词语，“只是没怎么接触过。除了英语课以外，你似乎不怎么说话。”
　　“这样。”
　　……说话了也接不上，怪不得大家都说他不好相处了。于棠充分感受到了言隽文冷场的力量。
　　“只是没什么说话的必要，也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晃过一盏一盏的路灯，言隽文还是重新开口了。
　　“那可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了话题，于棠当然不打算回到尴尬的氛围里，“我想想啊，做朋友自然得从了解对方开始。比如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方便我们尽快找到成为朋友的共同语言嘛。”于棠抬起手，想搭上言隽文的肩膀，但是想起来他似乎不喜欢别人碰他，堪堪停住了手。
　　走到了昨天他们相遇的路口，刚好碰上红灯，那红的晃眼的灯光此刻却是没那么讨厌了。
　　“其实我家在那边。”言隽文伸手，指了指左边的岔路口。
　　转眼看到红色就要变成绿色，于棠叹了口气，“那你回……”
　　“蓝色。”
　　“什么？”身边的人走过，于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言隽文抬头看向他。
　　“雾霾蓝。灰蒙蒙的天的颜色。”
　　看着言隽文看着他不说话，于棠突然明白了，沉默就是让他接话的意思。
　　昨天他确实没有会错意。
　　“我喜欢黑色。”
　　感觉只是说明颜色还不够，于棠又加了一句，“因为黑色太百搭了。穿衣服方便。”
　　“……我要回家了。”言隽文抬手看了看表，转身向左边走去。
　　“明天见！”于棠用手做了个扩音器的姿势，朝着他喊了一句。
　　言隽文已经走出去几步，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但是没有回头。

　　“臭小子，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嘿嘿。”于棠随手脱下衣服搭在椅背上，拿起桌上的水猛灌。“认识了一只小猫。”
　　“……先跟你说好啊，咱家不养宠物的。”于妈妈端着面从厨房走了出来，面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你和你爸都一样，喜欢养宠物，又不喜欢管。倒好，最后还是我来打理……”
　　客厅突然安静下来，于妈妈局促地伸出湿漉漉的手擦擦围裙。
　　“吃面吧，阿棠。学了这么久，肚子早饿了吧。”
　　“嗯……”于棠闷闷地应了一声，坐下来扒拉了一会面。
　　他一边吃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那支药膏，放在手里转着，眼前不知怎地出现了言隽文说话时微红的脖颈。
　　“妈，问你个问题啊。”
　　“干嘛？”
　　“咱家真的不能养猫吗？很可爱那种也不行？”
　　“……不行。你这孩子，今天怎么问起这茬来了。”于妈妈擦桌子的手顿了顿，“再说了，猫很怕生的，外边捡回来的更不好养。”
　　确实很怕生。于棠点点头，非常赞同这个结论。
　　那天晚上，于棠梦见了在学校里遇见的小猫。当然，这个梦说出去，怕生的小猫肯定得跑了。
　　至于有没有说出去，那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