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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密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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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大殿,羲洛祈的脑海中反复的还是刚才的那一幕。他从入席开始就一直在观察慕清歌,看到他起身装醉走来时,羲洛祈其实已经料到了慕清歌的用意,也算到了他大概会用类似的方式近他身传递消息。但他万万没算到,慕清歌不仅体贴地帮他制造了一个完美的脱身理由,当那具月白色的身影猛然靠近,严严实实地扑在他怀里,羲洛祈甚至能感觉到慕清歌身上常年习武练出来的薄薄肌肉…在放松时,软乎乎的。
然后他的心跳开始变得很快,快得即使现下出了大殿,吹了秋夜的冷风,也还是肆意冲撞着他的胸腔。方才,他的手,就攥在他的领口,甚至还不小心拉开了些,却小心地避开了指甲抓挠到他的胸口,最后是握成了一个看起来一手就能包住的小拳头,搭在他胸前。
羲洛祈用力闭了闭眼睛,克制住已经变得粗重的呼吸,仔细看了看,还是一手背后,一手屈臂置于腹前,让宽大的袖子起到一些遮挡的作用。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连日常服侍的奴婢都缺得厉害,更别提侍妾了,羲洛祈十四岁那年初经人事,梦里被他压在身下的,是曾在皇家围猎场惊鸿一瞥的小慕清歌。从大殿走回北苑的这不长也不短的一段路,羲洛祈已经无法克制地在脑海里把刚才那一幕回味了足足二十三遍,慕清歌身上发甜的草木香好像还萦绕在他怀里,走到北苑的时候,羲洛祈几乎是踉跄着撞开门进去的。
他扶着桌子坐下来,努力平息下半身的燥热。突然,窗户“嘎吱”一声被打开了,一个身影翻进了屋子。“我给你留了门…”羲洛祈无奈地开口道。“不好意思啊,翻窗户翻习惯了。”慕清歌尴尬地挠挠头——然后注意到了三皇子殿下粗重得不太正常的呼吸(就好像想拼命吸走慕清歌这边的空气一样)。
“…三皇子殿下…您没事儿吧?”
羲洛祈用低头到抬头的这一瞬间完成了表情转换,当他看向慕清歌时,一双丹凤眼已经委屈成了狗勾眼:“我…有点不舒服…”慕清歌眼中本来就被北苑里面凄惨的环境渲染出了可怜的氛围,一低头又对上了亮晶晶似乎隐约还闪烁着泪光的眼睛,他心里大喊着“你清醒一点他是个皇子啊皇子!”的理智小人已经被“这么可怜的大狗勾怎么可以不安慰一下”的感性小人摁在地下爆锤。
“是不是喝了酒吹着风了…?”慕清歌伸出手探了探羲洛祈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唔…好像真的有点热…”羲洛祈正准备把心里酝酿半天的话术说出来再接再厉,结果不曾想慕清歌突然开口打断他施法:“既然殿下不舒服,那我就尽量长话短说了。我已经把您昨夜所说的重查当年真相之事传回了夜归楼,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需要一些您的血液去用圣物测算命谱。”说着,慕清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羲洛祈,“还有关于当年的那件事,您都知道多少,或许这些情报会对夜归楼查案有很大的帮助。”
羲洛祈之前攒足了一股劲儿想引起慕清歌的关注,却遭到突然打断,正憋屈地一下一下挤着指尖,血滴啪嗒啪嗒落进瓷瓶,无形的泪珠也啪嗒啪嗒落下来。“当今圣上登基后,过了三年才将我和皇兄皇弟们送去风雪阁测算命谱,当时我才三岁,所以也是后来大祭司才告诉我,我真正的命谱是「天命」,他还告诉我,当年皇子承接命谱后,他及时告诉了我母妃真相,我母妃也认可了他更换我与太子的命谱。”
“大祭司的话可信吗?”“可信,这些年也是他在暗中照顾我。”羲洛祈拿捏了一个讨好的眼神示意慕清歌坐下,还往旁边让出来一大截,慕清歌本就觉得北苑寒碜得跟冷宫没区别,屋里唯一的凳子还用了三本书垫凳腿,心想还是别跟三皇子抢椅子了,就摆摆手。
然后羲洛祈瞬间又垮起个狗勾脸。
然后慕清歌赶紧坐下了。
“你们对风雪阁了解多少?”羲洛祈看上去似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开口。“不是大祭司的住处和大乾祭坛所在吗……莫非还有别的意义?”慕清歌觉得羲洛祈特地说起风雪阁,想必是决定将一些他知道的密辛告诉他,慕清歌的直觉告诉他,羲洛祈接下来说出的事情极有可能会颠覆他多年来的认知。
“风雪阁,并非一个具象的楼阁,而是如同夜归楼一样的组织。”
自先帝时起,大乾皇帝已经连续两任命谱并非「天命」,大祭司的职权也在近些年被皇权残蚀。原本皇权的迭代仅由大祭司测算命谱来主导即可,然而两代帝皇接连犯下手足相残的忌讳,忠义之士无处埋身葬骨,真正的帝王血倾洒在大乾的疆土,国运折损,民不聊生。
大祭司自先帝登基时起招揽其族人,慢慢建立起了风雪阁,意在隐瞒和保护真正的「天命」命谱。无奈当今圣上夺权之时,先帝才在位十一年,风雪阁也仅仅建立了十一年。在那场兵变之中,为保尚未成熟的风雪阁得以保全自身,大祭司放弃了当时本该即位的「天命」,默许了当今圣上夺位。景元年间,风雪阁的势力才真正强大起来,至少足以保全一个天家皇子不被夺储之争侵害。
景元三年的春天,一个家族的野心使得另一个家族蒙冤倾覆,和一个百年传承的教派几近灭门。大祭司也曾暗中联系身在宫中的翎贵妃,言明翎氏之劫或许还有容风雪阁缓和的余地,却只等来翎贵妃的一纸亲书:“翎氏已在劫难逃,大祭司无需白白浪费风雪阁之力来挽回,只求风雪阁继续保守命谱真相,此后全力辅佐我儿,助其顺应天命,登上帝位。”
“所以这些年,一直是大祭司和风雪阁在暗中保护你?”
羲洛祈叹息一声,“若非如此,皇后岂能容我这颗眼中钉活到现在?”慕清歌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宰相府的明争暗斗竟不过是后宫之争的一个缩影,真正的夺储之争比他想象得更加残酷百倍,宁可赌上满门上下上千条性命,也要争那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羲洛祈把已经装好血液的小瓷瓶还给慕清歌,“风雪阁精于权术之争和暗卫力量,如果想彻查这桩陈年旧案,恐怕还得依靠夜归楼的情报线。”看着慕清歌心不在焉地接过瓷瓶,低着头沉默不语,就偏过头企图对上慕清歌的视线:“我知道的可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交换情报给我啊。”慕清歌好像才听到羲洛祈的声音一般抬起头,“嗯……你想知道什么呢?”“你方才说,夜归楼的圣物同样可以测算命谱?”慕清歌点点头。
“这倒是奇了,风雪阁的测算方法也是将血液滴入圣物,却不知这两个圣物是否有什么联系…”慕清歌有些疑惑,“你不知道夜归楼也可以测算命谱吗,当年皇后沈氏欲夺我夜归楼势力,就是因为她曾安排福满来重新测算,知道了太子真正的的命谱。”
羲洛祈猛地抬头,瞳孔骤然缩紧。“竟是如此……我道是她如何得知命谱调换一事,原先还以为是风雪阁出了叛徒,却不曾想她当初就已经开始怀疑……原来如此……”
慕清歌看着羲洛祈的表情陡然之间蒙上了一层阴翳,还声音发抖地念叨着,就情不自禁被吓得打了个小寒颤。羲洛祈感觉到身边之人轻轻抖了一下,有些懊恼自己情绪失控吓到他了。其实慕清歌内心稳当,但是身体难免被身边的恨意和杀意刺激到。
“原来你不知道。倘若当年真的是皇后沈氏重创了夜归楼和翎氏,那她……”“那她,就再也不必留着了。”慕清歌先是被羲洛祈斩钉截铁的语气惊得一顿,然后叹了口气道:“只是现在苦于没有证据,不能给她定罪……”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月亮,“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去找师…二夫人一起回宰相府了。夜归楼这边的证据,还有关于当年翎氏被陷害的证据,我会立即着人去查。你在宫中多加小心,皇后当年能为了争储犯下滔天罪孽,现在自然也会寻机会除掉你。”
羲洛祈一听慕清歌要走了,刚开始心里还有些莫名的怅然若失,眨眼间又听到慕清歌提醒他注意安全,眼睛又亮了。“放心吧,有风雪阁呢。你在宰相府…也多小心…”慕清歌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最后一句,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鬼使神差地,回头朝羲洛祈笑了一下,然后一个闪身消失在了门外。
慕清歌赶回大殿的时候,刚好赶上宫宴结束散场,文武大臣们都醉得脚步虚浮,靠家眷搀扶着走向宫门去坐自己府上的马车。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趁周围人不注意混入了人流中,找到了二夫人和慕清辞。
“哎哟你可算回来了,我还想着你再不出来就让辞儿去寻你呢。”柳漫笙一看见慕清歌就露出如卸重负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念叨他。“谈得…不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进展。”慕清歌也压低声音,几乎是跟柳漫笙他们耳语。“上车说。”
坐上了宰相府的马车,慕清歌一五一十地把方才与羲洛祈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既如此,我立即带人着手彻查当年沈氏构陷翎氏一案,想必夜归楼当年之劫的证据也会勾连其中。”慕清辞作为夜归楼在朝堂的暗哨之首,自然知晓此事利害关系,便主动请缨。“这段时间我也会想办法多入宫打探,夜归楼的实务,又得劳烦师父了。”慕清歌一直想亲手为母亲报仇,柳漫笙又怎会不知道,就一口应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