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赢家的重生》渲洇

21、第 21 章

　　在柏琳云出神思考的时候，张映之的视线轻轻掠过她身上的血渍，问：“柏夫子您身上还有伤，是否需要我为您打来清水盥洗上药？我这里并无女冠，但若是夫子不介意，我可以为您处理手肘与额前的伤口。”

　　柏琳云倒也懒得矫情，朝张映之一点头，“有劳道长了。”
　　作为活了好几世的人，柏琳云根本就没那么在意所谓的“清白”，张映之却是慎重，在柏琳云捋起衣袖露出大半截藕臂时，他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了眼，而后凭着一眼的记忆，将止血的药.粉洒上伤处，再挑起布条，利落的包扎，全程没有直接触碰到柏琳云的肌肤。

　　这般守礼，属实是为女子的名节考虑。但柏琳云这人性情古怪，多次的轮回早就使她的观念有异于寻常人，张映之这样的行为她非但不觉着感动，反而增添了迷惑。修道之人，也会在意这凡尘俗世的琐屑礼节么？她还以为他能卓然洒脱些呢。

　　“说起来，道长是在此地清修么？”柏琳云问他。
　　“是。”

　　“陛下竟舍得放仙师您离开太极宫？我还以为他要将您留在两仪殿，日夜询问鬼神之事呢。”柏琳云盯着张映之紧闭的双眸，之前心头萌生的轻视，使她不由自主的言辞犀利了起来。

　　张映之只是好脾气的笑，“莫说鬼神之事，万物皆由天数注定，问与不问，都是一样的。想来唯有修成大道，方能超脱天命。”

　　“那么此处有您的大道么？”柏琳云为自己整理好衣裳。
　　“不知。”张映之平静地摇头，“大道不可强求，顺势而为即可。我在这山林之中清修，偶尔也能有所悟，碰上流离失所之人，出手相援算是为自己积攒功德。”

　　“道长莫非不怀念长安的繁华？”柏琳云问出了她一直很想问的问题，“若是不怀念，当初为何要前往长安？”每一世的张映之都只会短暂的进入富贵之地，而后消失于山野之间。她不明白这个道人究竟想求的是什么，又不相信他真的无欲无求。

　　“去长安是为了修行，出长安亦是为了修行。”张映之终于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眸幽深的像是井。然而在对上柏琳云困惑的目光时，他忽然又笑了笑，说：“罢了，贫道和夫子您实话实说——去长安乃是为谋财，离开长安乃是为了保命。”

　　“此话怎讲？”柏琳云吃了一惊。饶是她不久前才断定张映之并非什么真正的得道高人，眼下听他如此直白的承认自己的庸俗，柏琳云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贫道宗门凋敝，修行的宫观之中常年香客稀少。为了养活徒子徒孙，少不得要身入富贵之乡，结交显贵之人。然而眼看天下即将风起云涌，再不抽身远离是非，只恐招来不必要的灾祸。”

　　柏琳云抬眸看了这道士一眼，又敛低眉眼，按下眸中的惊疑，故意说：“此太平之世，偶有干戈，不足以动摇江山社稷。道长何故危言耸听？什么风云在即，什么远离是非，这话若是让太极宫中的天子听见了，您到手的富贵就难保了。”

　　历经过数次重生，柏琳云心中无比笃信鬼神，九重云霄之上或许真有能够主宰人命运的神祇，而这世上，大约也的确有能人异士可以测算未来的命运。她不受控制的将视线投向了张映之的手，想要知道这双手是否如她猜想中的那样能掐会算。她知道未来将会天下大乱是因为她经历过战乱，张映之又是凭什么笃定风雨将兴呢？

　　张映之却是无视了柏琳云的试探，道：“夫子是有道心的人，自从贫道见您的第一眼，就认定了您将成就一番大造化。”
　　“哦？”

　　“所以，贫道想趁着这个机会向夫子您提一个问题——您，可愿入我道门，避世参悟大道？”
　　“不愿意。”柏琳云想都不想，直截了当的回绝。哪怕被轮回折磨到崩溃，出家也从来不是她心里第一位的选择。柏琳云这人就算再怎么心如死灰槁木，也是渴望入世的。

　　张映之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又问道：“那夫子您想到接下来该走怎样的路了吗？”
　　“我……不知。”这倒是真真切切的难住了柏琳云。寻常之人想要的名利富贵她曾经获得过，所谓的天伦之乐她亦享受过，但每一世得到的东西，最终都会在那一世死亡之后失去，一睁眼万事从头开始，她也就熄了追逐某人某物的心思。难道说她这一世就要这么浑浑噩噩的磋磨过去么？她的确有这样打算过，因此这些年来她什么都没有做，漠视着身边的聚散离合，眼底不起波澜。但要认真想想，又总觉得自己这样荒废光阴于自身无益。

　　“我……想要找出自己的错处。”再三犹豫后，柏琳云对张映之说出了半真半假的回答。她在无尽的轮回中渐渐认为，重生是神明降下的惩罚，而她之所以受罚，必然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

　　“那么，夫子您何错之有？”张映之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
　　“……不知道。”柏琳云怔怔摇头。
　　“既然不知，便不必为此苦恼。”张映之是这样同她说的。

　　柏琳云笑笑，正想反驳，却在张映之望来的视线中不自觉地怔愣。这个古怪的道士明明与她没有多少交情，然而有那么短暂的瞬间，她竟感觉到自己与这人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年，在他的眼中，她找到了洞察一切的慈悲。

　　“人生不满百，夫子活这一世，逍遥自在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您的所言所行没有妨碍他人，不曾违背律令、践踏纲常，那么您大可以按照您的心意行走于天地间。没有谁能够断定您是对还是错……只要您清楚，您真正渴求的是什么。”

　　真正渴求的？柏琳云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张映之起身，从容离去，不欲与她多做纠缠，只在走之前留下一句，“夫子能修大道，只是在这之前需要找到您的道心。不管您走怎样的一条路，青松观永远为夫子敞开大门。”
　　**

　　柏琳云记住了那个初春午后与张映之的相遇，但她没过多久便遗忘了他所说的那番话。她的记忆一向不是很好，遗忘于她而言已成了习惯。那时她完全没有想过，若干年后她竟真的要再度踏足这座青松观，去寻找埋藏在这里的真相与希望。

　　白鹿元年，与张映之道别后的柏琳云满心记挂着的都是她的父亲——倒不是她与柏鸿达有什么深厚的情谊，而是柏鸿达手里掌握着她想要的东西。稍作休整之后她离开了这座隐蔽在重重林木之后的道观，去往了柏家位于蓝田的庄子。

　　说是柏家的庄子，实际上是卢夫人从母家带来的陪嫁。否则以柏鸿达的出身，哪有本事在毗邻长安的地界置办如此大的产业。

　　说来也是好笑，在柏琳云的记忆之中，自己的父亲不算什么好官，入仕数十载，清廉谈不上，可贪墨来的钱帛实在也不算多，宦海浮沉，翻来覆去的折腾，最后死时依旧两手空空。

　　“二娘子。”庄园的管事耳目灵通，得知了柏琳云在来此地的路上遭遇了袭击，不等她抵达庄子，便急急忙忙的领着一大群人前来相迎，态度恭敬，叫人挑不出错来。

　　柏琳云的身份不算多么高贵，外室所生之女，早年还流落相州，未能由卢夫人亲手抚育，她最初回到柏家时，柏家的仆役——尤其是卢夫人从卢家带来的奴婢对她多有轻慢，然而不久之后，再高傲张狂的下人，也在这位柏二娘面前乖顺的低下了头颅。他们不知道柏琳云厉害的手段乃是好几世的重生砥砺而成，只当这位千金是生来精明强干。后来柏家的大娘子柏琼出事，卢夫人为此消沉了一段时间，整个柏家那时实际上都由柏琳云打理着，她的威信也在那段时间牢牢地烙在了柏家诸仆的心中。如今即便她离家入宫三年有余，庄子里的人依旧敬她畏她。

　　“阿爷呢？”柏琳云懒得啰嗦，直接问道。
　　管事的目光掠过柏琳云臂上的伤痕，片刻迟疑之后立刻答道：“我等是在蓝田通往长安必经的小路上发现郎主的，找到他时他乔装成乞丐，与一伙流民同行。我等与之出面相认，郎主却不知怎的，并不愿意和我们回来。”

　　“所以？”柏琳云斜睨了他一眼。
　　“郎主恐怕是在颠沛流离之中迷了心智，我等记着二娘您的吩咐，没有放走郎主，现已将他请入庄中休息。”

　　所谓的“请入庄中”，即是强行将柏鸿达绑回了柏家的庄园。
　　柏琳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你做得很好。”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混迹在流民之中，也知道他为什么不愿与家人相认。
　　“带我去见他。我这个做女儿的，万分思念阿爷。”

作者有话说

　　2023.02.12：重写了整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