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赢家的重生》渲洇

22、第 22 章

　　柏琳云这一世与自己父亲的关系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柏鸿达不是慈父，柏琳云亦非孝女，两人相聚的时间不多，每回见面，也仅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

　　当仆从打开厢房大门，柏琳云与被绑住手脚、仍在不断挣扎的柏鸿达对上了视线，这一刻父女二人的眼中都晃过了一丝局促，血亲相见，倒仿佛是两个陌生人。

　　“二娘？”柏鸿达看着自己的女儿，除了感到陌生之外还有那么一丝的迷茫，“你怎么在这，去叫你阿娘来。”

　　柏鸿达身上的绳索绑缚的并不紧，这座庄子里的仆从对他也算恭敬，除了限制他自由之外，对他其余的要求一概答应，他没什么可难受的，但心里的疑惑折磨着他，叫他忐忑不已。对柏鸿达来说，眼下他的遭遇简直是莫名其妙。他在房州刺史的任上碰到了民变，仓促之中他乔装成流民，混迹在乞丐之中，一路颠沛回到了长安，好不容易才进入京畿地界，结果便在关隘碰上了自家的仆人——这原本算是好事，若是别人，必定忙不迭的跟着他们回家重新过富贵日子，可柏鸿达不是寻常人，他是身在绝境之中还想着要往上爬的异类，所以纵然遇上了自己的家人在找他，他也只当没看见，一心要去长安城，想联络昔日的同期与心腹，借着这回山南东道的变故，青云直上，谁曾想那群卢家下人却非要将他带到蓝田的庄子里去，他不愿意，竟被这些人强行绑了回来。

　　尊卑何在？尊卑何在啊！

　　但直到这时柏鸿达都没有怀疑柏琳云，他只当是妻子卢氏在同自己闹别扭，又或者是自己的母亲思子心切所以做出了不理智的决定。

　　柏琳云垂眸瞥了眼自己的父亲，摆手示意让身后的奴婢们先行退下。待到她亲自将每一扇门窗都关严实后，她搬了个胡床在柏鸿达对面坐下，直截了当的问了他一个问题：“郑望宣指使心腹煽动山南东道民变的证据，交出来。”

　　饶是柏鸿达一生历经风浪无数，一时间也被吓到了。

　　他想问柏琳云为何会知道郑望宣与山南东道民变的关系；想问柏琳云为何知道他掌握了相关证据；想问柏琳云为何要逼他交出证据。这些疑惑堵在喉间，最后一向以辩才见长的柏刺史直愣愣的瞪着自己的女儿，一句话也说不出。

　　柏琳云欣赏了一会自己父亲目瞪口呆的脸，才噗嗤一笑，道：“阿爷忘了，我三年前进宫，如今是为圣人办事。”

　　这句话简短且意味深长，柏鸿达这样的聪明人，瞬间能理解出千百种不同的意思。她承认她是在故弄玄虚，但她实在是没精力与柏鸿达虚与委蛇。

　　柏鸿达思量了一会，果然如柏琳云料想的那样，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是圣人听到了风声，所以命你来打探虚实？”
　　柏琳云没有回答，将架子摆得十足。

　　然而柏鸿达也不是好拿捏的。柏琳云不给他想要的答案，他便也不叫柏琳云如意，“你我父女分别多年，我竟不知你是有大造化的。若你真得了贵人的青眼，我自然要恭贺你，可不孝与忤逆乃是大罪，即便你身后站得是皇帝……我也要劝你慎重。”
　　柏琳云木着一张脸装傻。

　　“是你绑了我。”柏鸿达这时也懒得和她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推断。他也的确是个聪明人，只消几句话便猜出了自己眼前的女儿不一般，并且搬起了父女纲常，试图唬住柏琳云。

　　“儿命人绑了父亲是真，可不孝的罪名，儿万万不敢当。”柏琳云一字一句的答：“儿知道父亲身陷危难之中，为此心急如焚，故而派出了仆役百数十人，日夜不休的寻觅父亲身影。他们将您带回来，是奉命行事、是忠于职守，至于用什么样的法子将您带回来——”
　　柏鸿达扭动了一下被缚着的手腕，“用绳索将郎主如同牛羊一般牵系着归家，这便是他们的恭敬忠诚？”

　　柏琳云淡然一哂：“阿爷您在外受苦，以至于神智不清，那么自然得不择手段的将您带回来，以便尽早为您问诊求医。事急从权，还望见谅。”

　　柏鸿达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这个不过双十之年的女子三言两语颠倒黑白，不但为自己洗清了不孝的罪名，还给他扣上了“疯癫”的病症。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二娘，你真是很好。”他给出了这样一句评价，不知是嘲弄亦或是真心夸赞。
　　柏琳云大大方方的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你是个聪明孩子，想必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柏鸿达宦海浮沉数载，说话习惯了弯弯绕绕，一句话里满是暗喻。

　　柏琳云故意不顺着他的意思来，只催促道：“还请阿爷将儿想要的东西交出来，否则儿也不好证明您神智清醒，证明不了您的清醒，您也就无法重获自由。”

　　如此一番威胁，让柏鸿达更是神情复杂，一面笑，一面咬牙切齿，“二娘，你背后指使你的人究竟是谁？是你卢家的舅舅？还是那一向与我不对付的令狐尚书？或者是那与你走得颇近的新平县公一家？”他观察着女儿脸上的神色，用尽了他的智慧作者无望的猜测，“我知道了，想来如今拉拢得了你的人，应是神策中尉付景龙。你进宫三载，结识了掌权的大珰，可喜可贺。”

　　柏琳云打了个哈欠，“总之父亲愿不愿意将您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方才还滔滔不绝的柏鸿达一下子合上了嘴。

　　“您并非那迂腐拘礼的儒生，儿亦不是自小承训的闺秀，那些虚假的孝义之道不必再提，您不妨痛快些。”柏琳云慢条斯理的催促。
　　柏鸿达阖目不语，装是聋子、瞎子。

　　铮然一声，是柏琳云拔出了配刀，明晃晃的光芒映在柏鸿达的眼皮，她持刀一步步靠近，以兵刃作为威胁。

　　奈何柏鸿达依旧不为所动，轻笑：“我这一生所行不算磊落，想来是上苍厌我，竟赐我悖逆狂徒为骨肉血亲。二娘，我看神智不清的不是我，而是你。你既然已经癫狂到了不顾孝悌伦常的地步，那么你大可以对我挥刀，好使世人我父女二人成为世人茶余谈资，为人父者不知管束女儿，为人女者不知孝敬恭顺，可悲可叹。”

　　柏琳云想了想，腰刀在掌心晃出一朵灿然的莲花，而后重归刀鞘。
　　“阿爷受惊了。”她主动上前为柏鸿达解开了绳索，脸上堆着笑。

　　倒不是她不敢弑父，而是她不甘心自己竟然奈何不了柏鸿达。
　　这只老狐狸软硬不吃，但她也不是没有法子降服他，思索一番后，她朝自己的父亲问道：“阿爷向来心细胆大，年轻时可以为了功名利禄几度搏命，如今何至于胆小如鼠？”说罢她露出了一丝讥讽，“我知阿爷为何不敢回家。我的猜测是对的，山南东道的民变，确确实实是由参知政事郑望宣煽动。您身为房州的刺史，做事一向细致，必然掌握了些许证据。但是——您不敢将这些证据公布出来，您害怕卷入到上位者的争端之中。”

　　直到柏琳云说出这样一句话，柏鸿达这才睁开眼，认真的盯着面前的女儿瞧了一会。
　　能以庶人的身份拥有如今的地位，柏鸿达自然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心思九曲十八弯，少有人能真正揣测到他的想法。
　　柏琳云却轻而易举的戳破了他的伪装，这样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对朝政之事的掌握程度……简直堪称可怕。

　　“……仪王图谋太子之位已经很久了，他是陛下长子，收养在郑贵妃膝下，而荥阳郑氏这些年来与东宫颇为不睦，若想陛下百年之后富贵不倒，拥立仪王是最好的。煽动民变可使神策中尉席承福重掌兵权，有了兵马，自然也有法子倾覆帝座。”

　　可惜席承福却死了。
　　谁杀的？不知道。但他的死，必然不简单。
　　也许背后推动这件事情的人，就是皇帝。

　　柏鸿达手里掌握着重要的证据，可以倒向郑家，也可以投靠天子。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他会谨慎的选择观望。

　　“不过我猜，已经有人觉察到阿爷手里拿着不一般的东西了。否则，您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回长安，何必藏身于流民之中，看见了自己的家人，都不敢相认呢？”

　　柏鸿达长长地叹了口气，聪明人遇见另一个聪明人时，总会有些不舒心。然而这个聪明人偏又是他向来不重视的女儿，于是他的心情越发的纠结。

　　但最终他还是无可奈何的朝着柏琳云颔首，“二娘啊二娘，你呀，就好像跟着我去到了房州似的。”
　　言下之意，便是承认了柏琳云的猜测。

　　2023.02.18全文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