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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0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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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臂撕扯着的痛楚,断断续续的传来,意识迷蒙中,乌南动了下手腕,却并未挣动。他睁开了不知被汗液还是血液糊住睫毛的双眼,发现自己被吊在一座铁牢之中。
  铁牢不大且昏暗,他只有脚尖堪堪坠地,从牢顶伸出的粗长铁链紧绷,他被铁环紧缚的手腕黏腻,黑褐色的血斑混合着他浸延出的血一同滴落,再次染红了底下经年累月,已不知被血斑浸染过多少遍的霉枯稻草,像地狱道黄泉路边开至腐烂的彼岸花。
  乌南不知自己已经被吊多长时间,他脱臼的双臂已无知觉,浑身上下的隐痛却促使他意识回笼,有气无力的喘上两口气,血气扑鼻,他下意识摒起力气逡巡铁牢,却并未发现一个同伴。
  禅悦呢?
  还有段迟星?
  乌南按捺着头痛仔细回想。
  他们对晏辞的追踪一直靠着禅悦的秘法,从茶棚离开,他们走了水路,一路还算安全。变故发生在两州府交界处,且正值丑时,正是一天之际人倦马乏的时候,江心汹涌,船身还不及摇晃,一条巨大乌黑的长影从水中一跃而起,巨口鲸吞而来。
  禅悦一推他,便坠入巨物口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乌南怔愣过后睚眦欲裂,立刻跃江追去。
  江水被巨物搅浑,他近战之时才发觉对方是一条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粗大黑蛟,鳞片密匝,坚如顽石。他屏气凝神,凫游至黑蛟蛟腹,并指注入真气,剑贯如虹,直指蛟腹,却犹如蚁蛀长堤,蚍蜉撼树,黑蛟只黑鳞崩解几片,作用甚微。
  乌南心中骤然一惊,黑蛟却被乌南动作激怒,立刻蛟身盘旋,将乌南紧锢,蛟口尖牙猛然咬来,乌南肩膀顿时血肉模糊。
  黑蛟巨力,乌南起初还能挣动几分,不过几息,却被锢的胸腔勒痛,一张口,胸肺之气猝然丧失,口中立刻涌入大量浑浊江水,呛咳的闷响被淹没,意识消弭之前,乌南只看到段迟星一跃入江的模糊身影。
  接下来乌南便意识不清了。
  直到方才,乌南的神思才将将苏醒。
  他将被吊起来后,一直被迫踮起的脚尖换了换位置,缓解小腿断断续续的抽筋疼痛,虽然颇有些无济于事,反而因为他一动,肩膀被黑蛟尖牙所咬的血洞立时就汩出一小股血,使乌南再次感受到了强迫性疼痛,寻回了快要麻木的肩背肢体感。
  乌南只觉眼下情况大不乐观。
  ——若说他被人从黑蛟口中解救,倒不算错,至少他还活着,未葬身蛟口。但谁救人施恩是把人绑到牢中锁起来的?以一路以来的状况推测,最大的可能是他们追踪的行径暴露了,这是被人捉回来了……
  铁牢昏沉沉的,若非乌南背后一道气窗透出些青白亮光,怕是白昼晦夜亦分辨不出。
  身后有微风吹拂而入,乌南忍着剧痛仰头,闭上眼睛深呼吸,终于在浓烈的血腥味儿之外,闻到了一丝属于牢外的清新空气,牢外似乎刚下过雨,空气中有微微湿润的青草气,似乎还伴着若隐若无的木樨花香。
  木樨花香……
  禅悦,现下也不知如何了。
  “醒了?”一道低沉嗓音骤然响起,乌南收敛神思,抬眼望去,就见铁栏之外立了一人,身材高大,罩一身黑袍,兜帽之下黑洞洞的瞧不清人脸,乌南望过去,那道阴恻恻的声音继续,“这地方不赖吧?”
  乌南眼神毫无情绪。
  黑袍人似乎觉得有些稀奇,等了片刻,见他仍没有开口的意思,才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不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乌南望着黑袍人,半晌冷笑一声,他皱眉隐下被冷笑扯动胸腔伤口的疼痛,仍平静甚至从善如流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乌南向来不是逆来顺受可随意拿捏之人,纵身处险境,这句回话也敷衍中透着嘲讽,半分诚意也无。
  黑袍人没有生气,反嘿嘿笑了两声:“不愧是尊主瞧中的人,怪不得要将你请来饿鬼道小住……”
  饿鬼道?!
  乌南心下骤然震惊——竟被捉到了五道流放的蛮荒之地饿鬼道了吗!
  虽然这地界一般人压根不会来,被流放的也都是穷凶极恶之人,一旦入了饿鬼道,想要离开是极难的,而且他以前也曾了解过,不曾听说饿鬼道什么时候出了个什么尊主啊?
  且他从未来过恶鬼道,怎会被那劳什子尊主瞧中?
  这未免太蹊跷了些。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乌南暂且压下心中疑虑,再次小幅度挪了挪脚尖缓解小腿抽筋,努力攫了口气道:“那你们请人的方式还挺特别……”
  黑袍人突然被乌南的话逗笑,语气竟愉悦起来:“请人方式虽然粗暴了些,”说着黑袍人就在乌南紧盯之下快走几步到他面前,一阵焚烟气扑面而来,乌南瞳孔骤缩,就猝不及防被黑袍人一抬手,喂进了一粒丸药。
  乌南立时猛咳起来。
  黑袍人退后几步,背手,“放心,尊主没说杀你,你就死不了,不过是颗补气生血的丹药……”
  乌南咳得眼圈通红,眼泪流出来,猛然抬头盯过去:“你们到底有何图谋?”
  不过片刻,乌南沉心想过很多可能。
  对方所谓尊主看中他极大可能是个借口,看中他的东西倒是极有可能,如果对方是灭口细口鬼的幕后黑手的话,觊觎丢失的,目前藏在他身上碑心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所幸那夜,他思前想后,已将碑心从储物袋内拿出,并入了自己识海保存,除非他心甘情愿,否则极难从他识海拿出碑心,若一个不慎将他识海毁了,那碑心便会永存识海虚无之地,再难拿出。
  不过,如果对方真的是冲着碑心来的,无论如何他更得守住碑心了,因为碑心还在,他的同伴说不定作为威胁他的存在,还有生机可言,若碑心暴露被夺,他们百分百会被一同灭口。
  黑袍人轻轻一笑:“不是说了,图谋你这个人,你在这里好好养着,等不这么脏兮兮吊着口气了,再让你去见尊主,”说着黑袍人嫌弃的语气一顿,有些好奇道,“看你醒了半天,怎么一句也没有问你的同伴?”
  纵使担心到心急如焚,怎么能在敌人面前露怯,将把柄亲手递出?
  乌南心中冷笑,却知道,若他们真图谋碑心,必然不会对他的同伴赶尽杀绝,他不主动开口询问,且表现的越不在乎,恐怕反而越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这人问话的水平……倒是不像心机深沉之人。
  不过,他到现在也想不通,禅悦作为上古武神,怎么会如此轻易被抓?思来想去,恐怕是禅悦之前剥脱心魔所受重伤拖累所致。
  心中思虑这么多也不过一瞬,这人心思没有这般稠密,乌南冷哼一声,只糊弄他道:“我如今已自身难保,还管他人作甚。”
  “你的情郎也不管?”黑袍人嘿嘿一笑,“尊主觉得他碍眼,他如今可是饱受折磨……”
  乌南眼皮一跳,仍脸不红心不跳:“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管他作甚?”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反应,黑袍人有些遗憾,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留了句“好好养着”就离开了铁牢。
  接下来每天黑袍人都会来铁牢一趟,喂乌南一粒丸药。黑袍人喂药每每靠近乌南之时,乌南都能清晰的闻到那人身上那股焚烟气,猜测这人定然有抽烟斗的习惯。
  却也有例外,偶尔几日,乌南闻到的却是若隐若现的木樨香气,若不是这人偶尔更换熏香,那便是从哪里沾染来的——乌南想起苏醒第一日从铁牢气窗之外闻到的木樨香……
  乌南合理猜测,铁牢外不远处定然植着木樨树,木樨香气才能随空气流动飘入铁牢。
  不过饿鬼道整日湿热,倒不像适合木樨树生长之地。
  若不是树……是人呢?
  是人站在铁牢气窗之外窥伺他呢?
  乌南眼瞳漆黑,沉思。
  黑袍人喂给乌南的丸药确实是补气生血之物。起初,乌南伤口在湿热环境下很快有发炎脓烂的迹象,后被黑衣人带来的侍童每日擦拭,辅以丸药后,倒逐渐好转,只不过随着所谓养伤的时日愈久,他愈发觉得自身真气凝滞,无法调动,恐怕也与这补气生血的丸药有关。
  而且虽将他胳膊的脱臼按了回去,却仍这般垂吊着,怕松下来时,若不想废掉,他胳膊也要将养好久才能恢复如常了。
  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了,身上外伤倒是都结了痂,可他的状态却像个胳膊被废,真气被封的凡人。
  黑袍人看着他甚是满意。
  他一挥手,自苏醒就被铁链吊缚的乌南,就被他身后的几个侍童用钥匙解了下来。
  乌南的脚已半个多月没有踏上过地面,甫一落下,倒支撑不住躯体,往地上歪去。旁边侍童早有所觉,做了他的拄杖。
  说来奇怪,这半个多月以来,黑袍人除了给他医治外伤,半点没提别的东西,更别说逼问什么,仿佛真的是为了治好他后,将他带去给所谓的尊主一般——如果治伤的地点不是仍然在铁牢,和他逐渐调动不起来的真气的话,他都要相信了。
  不过这样一来,乌南心中更加愁郁,平日不发难,那么见到他们所谓尊主的时候,不知会如何凶险。
  饿鬼道似矗立火岩黑水之上,湿热难耐。
  侍童搀扶乌南从铁牢而出,一路沿着狭长的青石砖道前行。这里廊苑大多金石琉璃铸就,堂皇却火感浓重,大殿之内倒是不再潮湿,却更添一丝燥郁。
  乌南一路被扶入侧殿浴桶,乌南挣扎,却被随侍侍童一把按肩沉入,侍童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脏污面见实属无礼,还请尊客清洗后,再随我等面见尊主。”
  待将乌南大力搓洗一番,又换上一身类似人道西域之地的银饰纱衣后,乌南才堪堪适应了自行行走。
  乌南看着自己裸露的劲瘦腹部,以及因被关地牢多日不曾见过日光,同样裸露出来的过分白皙的四肢,他忍不住拿手随意拨了一下上腹衣摆垂坠的水滴银饰,有些无语:“不能换一身去见你们尊主吗?穿成这样多不郑重啊……”
  换来的是侍童们的沉默。
  侍童们压根就不理他,待他穿戴好以后,就领着他随抄手游廊,往一处水榭走去。
  为了照顾他,侍童们走的不快,因此不过多久,乌南就从廊道这边远远看见水榭亭下石桌旁坐了一个人,同样一身黑袍,看不清面貌。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乌南还是忍不住想吐槽:怎么,黑袍子是你们恶鬼道的统一着装吗?是个人都罩个袍子分不出你我。
  想到这里,乌南突然一顿:对啊,他黑袍之下分不清人,那么每日来铁牢的黑袍人,说不定也不全是同一个人……
  乌南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廊道不长,乌南很快就被带到了水榭廊亭之中,石桌之上酒气扑鼻,黑袍人坐着沉默的喝了一盏酒,没有说话,带乌南来的侍童们很是知机,行礼后也毫不啰嗦的退了下去。
  黑袍人拿着酒盏的手随意一指,示意乌南对面入座。
  乌南沉默片刻,突然轻嗤一声,毫不含糊的坐……入了黑袍人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