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一三不加二

5、晴日潇潇，相拥而行

　　偌大的宫苑，所处之地本就僻静，寻个更静的地方算不得难。

　　林千树的话她听明白了，蒋肆的身份也能确认。

　　楚沐清面色平静地寻着僻静处，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嘶喊着林落潇。

　　她的潇潇，是她的潇潇，潇潇，潇潇……

　　蹲在假石高树掩映的角落处，双臂抱着，脸埋在臂弯里，哭的不能自已。

　　只有潇潇，从纷杂的记忆中寻找潇潇跟她说的话，说话时的语气、动作，一遍一遍后更加清晰。可明了之后却不想再去回忆了。

　　明明放空了思绪，可眼泪止不住地渗透衣料。

　　素夕匆忙放下食盒，拉了招财往门外走，路遇回来的进宝也拉着快步走。忙小声又和进宝解释：“娘娘打发我回来，她的情绪不对，不要声张，先去找到她。”

　　三人不敢奔跑引起他人注意，素夕说了地方，三人分了三路去那附近找。

　　廊台渐少，树影堆叠。

　　进宝找到了人，忙小声去招呼了两人过来。远远看着小声说：“就在那角落里，我和招财在外面守着，万一别人进来也好报信。”

　　素夕轻声往那边走，进宝和招财各自去了路口。

　　人就那么坐在地上，屈膝抱着手臂，累了的时候稍微换个姿势继续默默流泪。

　　素夕心忧，却也自知做不了什么。今日林千树的话，她站在一边听的清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此刻的她，万般庆幸皇帝偶尔的仁慈，感激那个只有只言片语的林姑娘。

　　那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女子，活波明媚又不缺乏聪明睿智。一般大的年纪又是女儿身，能经营起一家酒坊，能与商客交谈经商之法，又能谋算周全……说到那酒，娘娘让她拿的是小坛子，像那日的春宵，却也不全像。味更甘甜醇香，后劲却更大。

　　曾经也是在这样的午后，她的潇潇上午才从知府那里回来，跟她唠叨着琐碎的话，说着她不了解的商业、政令、家国、人心……

　　林落潇说的多是片段式的，说着说着还会皱眉思考，或者问问她的意见，以作参考。

　　说的累了，也不怕掉下去的危险，脑袋枕在她的腿上低低地唱着歌。

　　那姑娘选的地方极好，身下的石台平缓不硌人，身后又有一块岩石可以靠着。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天空蔚蓝澄澈，群山环着不远处的村镇，空气中偶尔冒出丝丝缕缕的草木之味。

　　姑娘歌唱的好听，可内容实在是让人听的脸红心跳。

　　姑娘唱了一遍又一遍，她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们那里，都是这般直白露骨？”

　　姑娘看着她笑出声，又笑着唱了起来。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声的告诉你，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看着她羞红了脸，停了声含笑说：“这很露骨吗？我没觉得啊。你瞧瞧那些文人写的‘房中术’可还要再污蔑我？”

　　脸上热得很，扭过了头嗔怒说：“你混蛋，竟让我看那些东西。”

　　“那你看了没有？”

　　她的头依旧没转回去，看着远方山尖的云朵，别扭地说：“要不是你说回来要问，我才不会看那些书。我怎么想都不明白，你问我那些做什么。”

　　姑娘也看着远处的青绿，试探着问：“那你就没想过嫁人时需要行周公之礼啊？”

　　“你脑袋里怎么竟想这些，不是说好等我娘对我爹死心了，我们就离开封宁去其他地方吗？”这话问出来，没等林落潇回些话，她自己竟快速接了下去：“你不想等我了吗？可是我不放心我娘留在楚家，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也不再坚持，跟着她的话说：“会等你啊，而且沐沐也并不贪心。”

　　嗡嗡声萦绕在耳边，姑娘又唱起了来自远方的歌谣：‘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反反复复地想，一遍一遍的思念，楚沐清低声地唱着那天下午的歌谣。

　　不是熟悉的封宁，没有绵延不绝的远山、蔚蓝高远的湛蓝天空、不知名姓的野草树丛，腿上再也无人可枕，只剩她自己断续地还原着已经有些久远的调子。

　　有时候思绪开个小差也会想着，好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她们不会在冷冰冰的监牢道别，也未曾与她赤裸相见，未曾遇见那个姑娘。

　　那样她的生活依旧是日复一日地期盼着永远看不见的明日。而那姑娘的生活，应该是十分精彩的。如她所言，她是来自另一个与这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的人，对这里完全陌生，只有个大概的轮廓，也不妨碍她在这里能过的很好。

　　在监牢里，她们隔着牢门坐在一起。林落潇摸着楚沐清的手，低语着：“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能再抱一抱你。”

　　她哭的不能自已，泪滴一颗颗溢出来。

　　林落潇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哄着她笑，只是红着眼磨着她手背的皮肤。

　　她颤抖地用没被牵住的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一枚半白半红的玉放在林落潇手里，低着头不敢看林落潇，解释道：“上次那个老人家说能不能找到回去的方法得看机缘，后来他托人带了封信回来。那天你不在，我看了信之后藏起来了。他说这块玉是在你出现在这里的地方找到的，他推测只需滴血在上面便能回到你原来的地方。我怕你会离开，自私地藏了起来，后来本打算着和你坦白，想找个好时机告诉你，结果就拖到了现在。”

　　林落潇拿到玉也没多看，放在了袖口里。替楚沐清拭去眼泪，笑了笑哄着说：“我知道这事的啊，只是没告诉你罢了。我那边的家里还好，我不在还有我妹妹，我本来就打算一直留在这边。不告诉你我知道了这件事是因为想谋福利，你心虚的时候我提一些新花样你总是会答应。”

　　楚沐清没想到林落潇早已知晓这件事，愣了些许几个瞬间后疑惑地问出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年冬，你生病那几天。”

　　楚沐清怎么想也不知道那时候哪儿露了破绽，狐疑地猜“我生病时候又说梦话了？”

　　林落潇转手将楚沐清拉的近了些，勉强亲上楚沐清的唇。舔了舔唇瓣才说：“你忘了我给你换过新的被褥了？底下压着两张老头的平安符，再加上你在生病之前那段时间总是看着我发呆还有欲言又止的，想想就猜到了啊。”

　　林落潇换了个姿势，不经意间小心避开伤痕处，紧握着楚沐清的手。很是温柔地说：“我知道你来想干什么，你改变不了楚大人的决定，我也不能。比起失去生命，回到我原来的地方好像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我们好好地聊聊天，前些日子你照顾你母亲，这两日又发生了这事儿，我们都没能停下来好好说说话。”

　　说再多也无益，有了决定，楚沐清心里也慢慢平静了。

　　“我回那边应该会补习一年再参加高考，之前跟你说过的那种。不知道我朋友们怎么样了，她们也该上了大学。我会好好读书，考到我跟你说的那所大学；我会用心工作，赚钱买到一套房子，就按我们说好的那样布置；我会每周自己做一餐饭，用来犒劳自己；我会每晚写信，碰到有趣的事儿就多写几句。你是怎么打算的？想做些什么？”

　　楚沐清对此毫无安排和想法，这两日就已经让她分身乏术。“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想过会和你分开。”

　　林落潇心里堵的难受，还是凑近又吻了吻楚沐清，忍了泪水道：“我会照顾好自己，所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沐沐，我希望我的爱，带给你的是面对未知时的理智和勇敢，而不是没有了我，便失去了一切的美好。你爱我，而我同样地爱着你。所以，带着我对你的爱，爱自己。”

　　楚沐清蜷缩起身子，敛目看着交握的手。闷闷地说：“我会照顾自己。你跟我说了那么多书，我之前都偷懒没看完；你说封宁之外还有很多美景美食，我希望能去看看；你也别担心，我也可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也不知还有多少时候。林落潇说着取了楚沐清发间的一支茉莉花钗，解释说 ：“酒坊的王三来看我，又托他回去帮我带了前几天才拿到的几样东西还有手机过来。”从怀里拿出个包着的手帕放在怀里的衣物上。取下她耳垂上前些日子亲手戴上去的珍珠耳坠，取了怀里的一对银玉耳坠戴上去。又取了玉兰玉钗戴在她发间。

　　楚沐清拿了自己的耳坠戴在林落潇耳垂上，从手帕上拿了银戒指戴在她指上。又取了用红绳挂在脖子上的另一枚戒指，戴在指间。

　　做完一系列的事，气氛有些安静。

　　楚沐清从林落潇怀里取了手机和油纸并一条细绳，动手用油纸包住手机。

　　“沐沐，我之前就有些害怕，怕有一天得面对分别。你看着我感觉蛮厉害，我在我原来的地方也只是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学生，什么都是半吊子，跟你聊天说的东西也只能是片面的说一说。我不知道我走了以后你会面临什么，也没有本事改变现有的规则。我希望你做出的决定是对你有利的，能保护自己的。”

　　楚沐清将包好的手机放在林落潇怀里，林落潇扬起个笑容。忙活着放好，嘴上也没停：“你以前不是说这里面的照片是可以在纸上印出来的？就印我们俩坐在院子里沙枣树上的那张，好看也不是很亲密。”

　　林落潇顺势拉住楚沐清的手道：“我的印章放在哪儿你是知道的，印章的用处我跟你说过。酒坊还有我住的院子的地契你也知道放在哪儿，酒窖里的酒可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给你做过的菜我都留了菜谱，新做的那个柜子里放着染料的提取方法和易于棉织物染色的方法，还有些我能想到的东西也不知道会不会用得上。这些东西利用得当保你衣食无忧没有问题，但树大招风，凡事多想想，不要太相信别人。我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家里我托了王三帮忙看顾，给你当个落脚处。你别生气我想这么多不好的，在早些时候就做了这些，万事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我回去可以平安顺遂地按我自己的步调生活，可你这边我不敢保证，多做些准备我也能安心一些。在青禾，有些朋友可以帮一帮你，有钱财傍身也不会轻易被欺负了去。”

　　“等事情了结了，我再看怎么办。都答应你会好好活下去，我不会骗你的。我就是在你面前比较软弱，现在更是有你的钱财傍身，哪儿会让人欺负了去。有谁欺负我，我雇人十倍打回去。你在那边好好读书，过的要像你说的那样精彩快乐。”

　　林落潇心里笑了笑，看着楚沐清的目中满是笑意。“沐沐，林落潇喜欢你，永远永远喜欢你。”

　　楚沐清收住的泪水瞬间再次决堤。

　　林落潇看着高窗外暗淡的天空，星光璀璨。动作迟缓的仰起头收回眼眶中的泪珠，终究是无果。

　　“今晚哭一哭就好了，我不在的时候就不要为我哭了。这里的规则你比我更清楚，别太想着我，也不要将我们的事宣之于口。等明日出了这里，就要记住林落潇是楚沐清的好友，凌泽四年腊月因与敌国奴隶私通，辱没其母贞洁之名，抛入素木河而死。”

　　这些话实在是残忍，林落潇楚沐清的手往衣袖里拢。“要是平常我肯定让你早早回去钻被窝了，今天咱们就在这儿凑合一晚。我给你小声地唱唱歌，你教我的歌谣我早就学会了……”

　　回忆停留在那个夜晚，她学着断续的歌谣，唱给她听，也唱给自己听。

　　云块聚集，乌云压了顶，楚沐清拒绝了素夕搀扶的手，原地走了几步，恢复后带着两人返回绯晚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