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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红颜——01 ...

  •   第十二章
      红颜
      朝露昙花,刹那芳华

      顾惜朝跪在觉海寺门前的台阶下,手握明黄卷轴的太监高高在上地立在那里,鼻子里轻哼出声,责问道:“还不接旨,谢恩?”
      顾惜朝不由地想冷笑,想想那些即便被判了砍头的人,也是要谢恩的吧?只要是皇帝下的旨,封赏要谢恩,砍头一样要谢恩。他磕下头去,语带讥嘲:“谢皇上不杀之恩。”
      宣旨的太监满意地点点头,“顾惜朝,你出身贱籍,有辱朝堂,皇上念你十年寒窗,一身才学,故不免年少轻狂,做下这等荒唐事。如今革去你的功名,尚且饶你一命,已是法外开恩,你这就回家去吧。”
      一干人等扬长而去。每一颗头颅都是傲慢地高昂着,哪怕为首这一人分明是个断子绝孙,一辈子伺候人的太监,但是此刻太监在他这个妓户之子跟前也是高贵的。
      顾惜朝攥着圣旨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即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放声大笑。他觉得此刻似乎应该找一个人出来去恨去怨,迁怒一番才能解胸中郁愤,但是一下子竟不知道找谁去。即便那个很可能告了密揭了他老底的黄金鳞,也怨不得人家,这一局,他愿赌服输。浮名如云,他伸手触摸到了,不甘心是有的,但是他顾惜朝未满双十,他远没有到满盘皆输的时候,他有的是机会东山再起!
      回过身来,站在寺门口的申复兴满眼复杂地看着他。两人一早都收拾了行李,前几日还一同金榜提名,一为榜眼,一为探花,如今一个将去翰林院走马上任,另一个却被革去功名即将卷铺盖滚蛋。
      顾惜朝道:“申兄保重,惜朝告辞了。”
      申复兴道:“小顾,我知你的功名得来,只比寻常读书人更不易。我这多灾多病身,怕是过不了多少时日,便要交代了。你满腹才学,一身傲骨,却要凭白受这等无妄之灾,你现下有何打算?若离京回家,我想办法为你筹措盘缠,若留在京城,待我一有了俸禄,便接济你一点。天下之大,总有你容身之处。”
      顾惜朝笑笑:“我少的不是钱。”钱纵是再多又如何?那傅姑娘家里应当是有钱的,不也在为出身发愁?他少的是权势,而眼前的申复兴,不过一个翰林院小小编修,能帮得了他什么?况且如他所言,他那多病之身,有了今天,还不知道有无明天,终不是可以倚靠之人。
      他背了包袱,腋下夹着那架古琴,从觉海寺出来,一时竟有些茫然无措。原本此时该换一身新衣,到傅家去提亲的,思及此,才真正教他郁结在怀,尴尬万分。或者,因了出身贱籍而遭至功名被革,傅姑娘是可以谅解的吧,但是如今又有何颜面上门提亲,让人家父母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他这被废黜之人呢?
      没走出几步,半道上一乘华丽的马车停到他身前,车上之人掀起布帘,笑道:“顾探花这是要去哪里呢?”
      顾惜朝冷冷一笑:“多谢黄大人关照了,探花如今不做了,正预备去探路。”
      黄金鳞道:“你也不要怪我背后黑了你,冒籍考试这种事,早晚要被人抖露出来,我这样一来还可以保你一命。”
      顾惜朝本想讽刺一句,谢谢他的好意,终究负气转过头去,正待要走,黄金鳞又叫住了他。
      “你最近与一位名唤傅晚晴的姑娘往来很频繁么!不过我要告诉你一声,她姓傅,当今宰相也姓傅,你可千万不要以为你考中了探花郎便可以攀了高枝。我的表妹傅晚晴冰清玉洁,出身高贵,岂是你一个婊-子生的儿子可以染指的。傅丞相原本还想栽培你,哪里想到你竟是如此出身下贱之人,所以革除功名之事,也是他授意的。”
      顾惜朝听得他这么讲,顿时浑身上下如坠冰窟,胸腔之间又感五内俱焚,腋下的古琴“啪”一声落在地上。他终于恍然大悟,为何黄金鳞那日会跟在傅晚晴身后闯入他围场子卖艺的地方,为何他要将自己的出身告诉傅宗书,又为何傅宗书急着与自己撇清关系。可是他最最震惊的,不是因着傅晚晴招至他人嫉恨,最终惹了这场祸事,而是——她!她!她自称出身商贾,却原来是当今权相的爱女。他和她之间,初见之时,他已经觉得自己卑微一如她脚下的尘埃,没成想,两人的身份竟是如此天差地别,犹如云泥。如此说来,他顾惜朝和她傅晚晴,想要比翼双飞,终成眷属,断是没有一点点可能了!
      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那个狠绝的女子冷笑着诅咒他——一副薄命相,于功名上,哪怕天纵英才也成就不来宏图霸业,就是姻缘来讲吧,就算有朝一日娶得上金枝玉叶,也是无福消受。
      他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踉跄着后退几步,靠着墙根不停喘息,连黄金鳞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清楚,胸口间只觉得翻江倒海一般,一股喷勃的内力翻涌来去,突然“哇”地一声,一口血飞贱出来。
      待看到地上的血时,他怔怔地发了会呆,然后眼神慢慢地黯淡下去,冰冷下去。狠狠地擦掉唇下的血迹,将琴捡起来,拍了拍绢布上的浮灰,他的身体异常僵硬,但是脚跨出去,步子却是坚定的,决绝的。
      他顾惜朝可以没有知音,可以没有红颜,但是他还有他自己,他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父母朋友兄弟姐妹,他只靠他自己!

      春日北地少雨,黄河水势低缓平稳,恰是行舟便利之时,顾惜朝离开京畿一路往东,想找船家行舟至大运河,再取道南下,清明将至好回扬州拜祭一下故人。想到自己不过这般年纪,所谓故人,已经全都化为千里孤坟,一掊黄土,不禁有些唏嘘。
      他沿着黄河向东寻找码头,只见岸边芦苇杆刚刚挺出水面不多时日,嫩绿可爱,抬头万里晴空之上有白鹰盘旋,他轻轻一笑,仰头唤一声——“微风!”
      至少,还有这鹰是永不背弃他的,若是一人一鹰到得七老八十之时,他须发皆白站在这水畔,仍是不会觉得孤独寂寞吧?
      与微风絮絮叨叨一阵,眼见前面码头三三两两有人前往,他将微风放飞,慢慢走上前去。
      “顾公子……”突然人群里有一个软软的声音唤道。
      顾惜朝立定在那里,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潮却是汹涌澎湃着,这个他以为很可能此生都不能再相见的女子,竟然就这样俏生生地一身春日碎花布衫站在他十步之遥的地方。他一时间五味杂陈,刚想为着重逢而欣喜,又想到她的身份,心底重新感到一股千斤重力压得气都喘不过来。
      傅晚晴眼中含着点点泪光,颤声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三天三夜了。”
      顾惜朝以为她有千言万语要说与他听,也许是抱歉,也许是懊恼,也许是悔恨,但是她一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话,心底不由涌起一阵暖流,鼻子是酸的,唇边却漾开了最甜的笑。他走上前去,两人从未如此地靠近,彼此眼睛看着眼睛,那一双含情带泪的眸子中终于滚下水珠。他抬起手,轻轻为她拭去了,柔声道:“等得很委屈么?”
      傅晚晴摇摇头,“那日我赶去觉海寺,他们说你已经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你会去哪里。想着你若回家乡,怕是要到这渡口来,别无他法,只好坐了最快的马车先在这里等候。”
      顾惜朝顿了顿,终于道:“你家人知道你在这里吗?”
      傅晚晴负气道:“那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顾惜朝促狭道:“这么说,你是预备同我私奔了?”
      傅晚晴一愣,未成想他竟然还有心情开这样的玩笑,眼中的泪涌得更是凶了,“我爹爹和表哥这样陷害于你,你不怨我,至少也该怨他们吧?你如今语调竟这样轻松,我更是过意不去了。顾公子,难得你有如此胸襟,可恼我父亲却只看轻你的出身。”
      顾惜朝轻轻叹息,眼睛微微眯起来,眺望着前方宽阔的江面,一艘客船已经慢慢停靠过来。他道:“我冒籍进京赶考,确实是犯了欺君之罪,功名于我也不是能长久傍身的。我来京畿,不过是为了十年寒窗不至空付东流之水,为了让人看看,我顾惜朝虽出身寒微,一样有出人头地的本事,一样有治国安邦的才学。傅姑娘不必自责,你当信我,天下之大,四海之内,好男儿终能闯出一番事业。他日若得重逢,小楼窗下,惜朝还愿为你弹奏一曲。”
      傅晚晴听得他如此豪迈慷慨的一番话,心下对他的敬佩更胜几分,此人生逢如此巨变,明明该是满腹冤屈牢骚,到头来竟然毫不怨天尤人,还有心来劝慰她。只见他黄衫青衣,袍袖在江风的吹拂下猎猎飞扬,额前青丝拂过俊美的面颊,即便是一丝些微的落寞,也消散在融冰化雪的轻轻一笑中。
      “船来了。”顾惜朝拱手道,“后会有期,还请傅姑娘珍重。”
      傅晚晴急急道:“我来,不是为了跟你道别的。”
      顾惜朝正要跨步走上跳板,听她这么讲,不由回过头来,后面立即有人挤上前去。
      傅晚晴上前一步,握了他的手,一脸决然,道:“你当日说,若得蟾宫折桂,便来傅家提亲。”
      “可是……”
      “你凭真才实学已经一举登科,至于那浮名,要与不要,我不稀罕。顾公子——惜朝,你配得上我!”
      顾惜朝低头看着那一双纤纤素手,虽然柔弱,此时却紧紧地抓住了他。他抬头看她,欲言又止。
      船家在后面已经催促再三,很快走人的木板抽了回去。
      傅晚晴急道:“带我走吧,我愿与你四海为家。”
      船已离岸十步之遥,顾惜朝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不会后悔?”
      “左不过荆钗布裙,粗茶淡饭,我平日里的钱多用来接济南来北往老弱病残,我过得并不奢侈。顾惜朝,你休要看不起我!”
      顾惜朝抿紧嘴唇,仍然抿不住一个笑,他伸手揽住她盈盈一握的柳腰,提气轻轻一跃,两人已经跳上了船头甲板。船身因得两人的重量摇晃了一下,惹得周围坐船的乘客哼哼唧唧,不满地咕哝。顾惜朝和傅晚晴却是相视一笑,然后转过头去连连向着他们道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红颜——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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