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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香女 ...

  •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林菱睁开眼睛,在意识撕裂之后,识海变为一片空白,这一瞬间,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耳边还是无休止的时钟的声音。

      记忆好像碎裂,变得不完整,她只听到有声音唤她:“林菱、林菱……”

      那是金属质感的声音。

      但眼前所见的,却分明已是古早的时代,雕花床外青烟袅袅,是很清爽的香味。

      这人家看着装饰不似大富大贵之家,香却很好,好像灵魂浮在里面,被温柔地抚慰着。

      林菱的脸上露出相应的享受的笑容,这笑容浮在脸颊上——白的僵的像假面似的脸。

      内心竟似火焰灼烧,催促着她要吞掉些什么东西,这是一种被控制的感觉。

      “小姑娘醒了吗?”

      林菱听到一个声音这样问道,伴随着说话声、环佩叮当声、脚步窸窣声,一个绿衣少女走了进来。

      绿衣少女微微一笑,头有些低、脸有些红,很有些妩媚风华。

      林菱露出相应的楚楚可怜的神色:“……您是?我怎么会在这里?”她略带可怜地躲闪着,姿态柔弱、惹人怜惜。

      多可爱的时代,多淳朴的人们。

      这些人,她的新伙伴、新玩具。

      “可爱”、“淳朴”的绿衣少女很体贴地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我从我护城河边见到的你……当时你已经晕过去了,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我不记得。我怎么会来到这,这是哪儿?”林菱故作惶恐地问着。

      绿衣少女面露怜惜:“这里是浔州城。”

      “浔州?对,是浔州,可是,我……我阿娘,我阿娘呢?我和阿娘一道来的。”林菱颤抖起来,单薄的肩颈好像承受不住似的,让人担心一阵风就能将她催折,她哽咽着:“我阿爹年前过世,我跟阿娘难以糊口,阿娘便带我来浔州投奔阿婆家……”

      林菱抬起眼时已蓄了满满的泪珠,用最真挚的声音朗读着数据库里的小说台词,脸色那样苍白可怜。那绿衣少女也不忍地走近几步,怜惜更甚、想要安抚于她。

      “多谢您救了我……您见到我阿娘了吗?”

      “……没有……”绿衣少女已补完了这一出悲惨的故事,沉吟着说。

      她眼神怜悯,在林菱眼里,她甚至散发着慈悲软弱的光辉。

      有才怪呢。

      林菱想。

      “别担心,我父还有些门路,定能寻得你娘。你阿婆家呢?在浔州何地?”

      林菱咬唇摇头:“不知,我只是随着阿娘来到这里。至于这位阿婆,我只知姓宋,是阿娘一位远方姑婆,多年前嫁来这边。”她信口胡说,反正真有姓宋的她只管否认便是。

      没想到那绿衣少女璀然一笑:“那还真是有缘。我也姓宋,小字明月。我看你年纪幼于我,不知我可否忝称你一句妹妹。”因林菱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无知单纯便显得自然起来,又生的可人怜爱,惹得这宋小姐母性大发。

      “当然可以。承蒙姐姐救命之恩,不然……我竟不知怎么办了。”

      林菱收了收眼中泪珠儿,不掩眉间愁绪,声音细如蚊蚋,慢慢地哼哼着,声音细碎,就像一个真正的没什么主见、仓皇为难的小姑娘。

      她思考了一下,稚声道,“我叫林菱,姐姐可以唤我一声阿菱。”这个是她的名字吧,如果没记错,这是一个全息游戏世界?

      她默默打量宋明月,不由舔了舔嘴唇,鼻尖充盈着少女年少青春的味道,令她眼中欲念横生。

      宋明月拉着她的手还在殷殷保证着会替她找到阿娘。

      单纯而善良,白纸一般等人随意涂抹。

      就是她了!

      真想不到啊,第一个满意的猎物,就这样送上门来。

      林菱畅快地幻想着,宛如一只饕餮,心中恶魄便燃烧叫嚣着。

      宋明月转过身去,她不知道,她的人生,就此,戛然而止了。

      林菱长大嘴巴,然后又合上,满意地微笑起来。

      又是普通的一天。

      宋明月起床来,掀开罗帷,自有丫鬟服侍她更衣洗漱,宋家虽不是什么贵族,但家境尚算富裕。

      开始是靠贩卖香料起家,这宋老太公出生落魄世族旁支,没什么读书天赋,屡试不第,但为人风雅好结交,且能调成一般人调不出的玄妙味道,引为一时之盛,也借此开拓一片天地。

      到了他的儿子,手里有父亲的香料方子,又有传家的铺子,加上自己头脑灵活,干脆不走科举之道,专心做起了香料和绸布生意。

      宋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虽不至于富甲一方,但也是过着吃喝不愁的生活。

      宋明月是宋老爷的二女儿,生的漂亮、人也聪明,以前香方虽在,但实际上缺了一两分宋老太爷亲自调配的味道。

      宋明月天性风雅,善于此道,更添了几多香方,深受客人喜爱。

      宋老爷夫人也因此更爱她。

      自然她衣饰精美鲜亮,一个素镯子套在腕子上,腰间挂着个莲花纹样的十样锦香囊。

      然而这美丽的女郎脸上却没有表情。

      那脸是白净的鹅蛋脸,鼻梁细直,脸颊上有一点细细的褐色斑点。

      一双妙目无神地看着前方——她眼睛很大,却不是圆溜溜的大,而是长长地往上一挑,大约是平行四边形的样子,这样一双眼睛,直直地瞪视着,目光涣散,像还没睡醒似的。

      嘴角平直挺括,只看见薄薄的一线红。

      总之这是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儿,还是一个不太有精神的年轻女孩。

      “夫人催您呢?”

      “哦。”宋明月答应着,往廊外走去,她打量着这不算大的院子——建筑平整的铺展开来,间或点缀着一点绿意,墙角有不知名的花默默地开着、默默地也摇曳着。

      “错了,应该往右边拐?”丫鬟想,今天可真奇怪,好像这女孩子一直在走神,连路都不认识了?

      “啊?”宋明月像是突然惊醒一样,四周看了看,连那原本无神的眼睛都瞪大了,变得有了些神采,像突然活了过来。

      “我睡迷糊了!小莲,你怎么带的路!”宋明月理直气壮。

      “额?我是小花。小莲没跟来。”小花腹诽道:二娘这是怎么了?连路都不认得了?

      宋明月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傲娇地哼哼:“好啦,小花,你带路就好啦。我牵着你,昨夜没睡好,现下要眯一会,困。”

      说罢,不由分说地把小花儿往前一推,牵着她的袖子,窸窸窣窣的。小花儿被迫走在了前面,回头一看,宋明月眼睛都闭上了,还真的边走边睡起来。

      到了吃饭的地方,宋家商户人家,没什么规矩,人口简单,都在一张桌子上用些清粥小菜。

      “咦?瞧我二姐,困成什么了?”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一边扒拉着粥碗,一边嬉笑着,“娘,你还说我懒怠,叫我说,二姐最懒怠!”

      宋夫人瞥一眼儿子,瞅一眼女儿:“夜里看话本了?”

      宋明月立刻睁开眼:“没,吃饭吃饭!”说完,在桌边坐下,巴拉得积极。

      宋夫人就三个孩子,老大嫁人了且不提,老二宋明月刚及笄,老三宋明阁才十二岁,正是像只皮猴子的时候。

      当即不依不饶:“娘,你看看二姐!”他打着如意算盘:母亲回过头,他便准备拿一个甜稞子——甜蜜蜜的点心,母亲不让多吃。

      可惜,宋夫人不傻,对儿子说:“去去去,吃完了念书去,在这磨蹭什么?”

      宋明阁只好怏怏地下了凳子,摸了一团稞子藏在手里,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宋夫人无奈摇头,又转头看看女儿,神情严肃起来。

      她打量着宋明月,却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只叹息道:“你呀你,看看你的样子,马上宫中要选宫女,你这样子万一要被选上了可糟了!”

      当朝选去入宫的女孩自有讲究,必不能是大富大贵之家,也不能是高官贵人之女,还不可是行商、百工之女。然而宋家算是儒商,又沾一点世家血脉,却被今次划作范围之内。

      作为母亲,宋夫人自然不希望宋明月做宫女给贵人们践踏,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贵人去践踏别人。

      就这样在家待着,生活富足美满,偶尔调香弄月、或可吟诗作赋,多恣意的生活。

      宋明月却睁大眼睛,心说好玩,嘴上却说:“……娘,食不言寝不语,我要吃饭。”

      “嗯?你娘我好心关爱,你看看你们姐弟两,就知道吃吃喝喝。”宋夫人一时鄂然,女儿一向温婉柔善,除了喜欢看小话本外没什么调皮的地方,今天怎么这样?

      唉,孩子大了,管不住啦。

      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娘,别总操心我和宋明阁,自己也多吃点。”宋明月把一碟小菜往母亲那里推一推。

      平时,明月不是叫明阁弟弟的嘛?这姐弟俩怎么啦?

      宋夫人迷迷糊糊,决定回去看看账本清醒一下。

      过了几日安生日子,宋明月这样木然活着,觉得也只有话本有些意思,但她终究没有感到心里有什么不同的触动,只觉得大片大片的暗影仍然笼罩着她。

      那种感觉,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漫上心头。

      明明是人类的身体,可是是否是因为失去了人类的精魂,竟也无趣起来。

      那张让她觉得美丽单纯的面孔,也像即将枯萎的花,不再吸引她。

      究竟怎样,才会有好玩的感觉呢?

      好玩,便是她唯一的追求了。

      “宋明月”觉得奇怪:人类这样渺小短暂的生命,还要分给无聊和休息那么长的时间,真的是……连给故事发生的时间都少的可怜。

      她苍白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那些瑕疵瞬间消失,皮子白的像雪流动,眼睛里重新焕发神采,像黑曜石一样,发着无机质的光芒。

      似乎……不是人类的身体,只是精密的材料组成,强行赋予人类的外貌,模仿着人类的轨迹似的。

      下一瞬,那些小小的斑点瑕疵又浮现,诡异的精致被冲淡,“宋明月”又变成了普普通通的美丽少女。

      在夜里,思考未来的,迷茫的,不知前路的,普普通通的美丽少女。

      没人记得这个善良的少女几天前救了一个更小的女孩。

      没人闯进宋明月的生活。

      仿佛所有人都失去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记忆。

      差不多是一个月以后,经过父亲嘱咐、母亲担忧、姐姐询问、弟弟挑衅之后,宋明月总算离开这个有点无趣的地方。

      她逃离了朴素的温馨。

      她被选中了。

      宋明月跟本地的几个小户女一起被送入京城,经过重重关卡,总算入选成了一宫人。

      这些宫人还要被监视督促一个月,确定气质容貌都无问题的那些,会得到封号,成为妃嫔。剩下的那些,即成为普通宫人。

      宋明月只觉得好麻烦,但好像又比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多点意思。如果有些无聊的考验让她感到实在不愿意,就给那些人填补一段记忆,似乎她就按班就部、循规蹈矩地达到要求,是个再合格不过的闺秀了。

      在这一个月里,几乎每个留下的女孩都有了朋友,各式各样的女孩聚在一起,玩乐嬉笑也不失为风景。

      只有宋明月没有。

      其实她也不想没有的,只是不知怎样持续搭话、怎样长久交往。只表面客气,实则独来独往。

      然而她还是有所求的。

      规避无趣?

      但有趣的事,好像并不会自己送上门来呢?

      人类总是向往美丽精致的皮囊,似乎在此包裹之下,整个人便熠熠生辉。

      明月只想入乡随俗。像那些用脂粉香膏修饰自己的人类一样,她用近乎于可怕的力量作弊,将脸上身上那些微瑕全部抹去,轻易地得到一张美丽脸颊,却又舍不得动这张五官神气,因为宋明月的笑靥确确实实曾经击中她。

      本来宋明月就漂亮,这样一番精细加工,更像精致的假人。

      她懒懒地想:这样肤浅的东西会帮助自己脱颖而出嘛?尽管这样想着,她还是很诚实地动用力量为自己作弊了。

      在那张浮华的假面上,她那慵懒迟滞的神情,都成了美人的特色。

      这样的人,自然有人来走动说话。

      说来也奇怪,本来宋明月只是无数美人中的一个,年轻漂亮当然不假,但后来却越来越引人注目。这种引人注目源于不同——好像她与周围的一切被无形的薄膜隔开。

      她是美丽而又毫不局促的,自由地舒展着枝桠。

      周莺跟宋明月一路同行,她曾不止一次对宋明月示好,想与这位神秘的老乡成为同伴。

      可是宋明月就如同她周身若有若无的香气一样,变幻无常、若即若离。

      实在不好熟。

      周莺也毕竟不是专门交朋友的,她还要应付检查测验,时不时就迎来宫里嬷嬷的一顿批评,就不再总贴宋明月的冷屁股了。

      但周莺还是情不自禁地喜欢看宋明月,喜欢默默地在腰间戴一个相似花纹的香囊。

      一月之期结束时,宋明月果然没有止步于宫女,而是作为资质最好的那一波人,得封做美人。

      那日宫中欢宴,她得以见到皇后并各宫妃子一众人,皆是年轻美貌的小娘子,可见皇帝年纪也不大。

      这些女孩们心潮澎湃,都想着要见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或是对于一国之君的好奇涨红了年轻的面颊、点亮了清澈的眼睛。

      总之,皇帝是没见过的大人物啊。

      一屋子的美人盈盈下拜,真是“歌台暖响,春光融融”,那松动的绿云并着珠翠,映出繁茂的盛景——煌煌大殿,是盛世歌舞清平的投影;那萦绕的脂粉香气伴着粉靥,带来温柔的香风,似乎世间最旖旎不过如此。

      直到玄色罗靴径直闯入这片小世界。

      宋明月想:真是格格不入啊。

      但他本人似乎毫无察觉,步伐凛冽迅速,声音却是那样的倦怠难掩:“请起吧。”

      一众宫眷纷纷入座,觥筹交错,似乎没什么变化。

      皇帝话不多,坐在上首,也不欣赏这些曼妙妍丽的身姿,只默默喝酒吃菜,倒显得淡漠。

      宋明月打量他,他的确很年轻,没有摆脱少年的轮廓,脸颊还有一点肉感;眉宇轻皱,似乎总有烦心事。

      这唇红齿白的少年人口中还在咀嚼着什么,脸颊有些鼓动,像一只小仓鼠。

      用这样的比喻形容这样一个华美的、威严的、权威赫赫的、坐拥天下的人,似乎有点可笑。

      可的确就是这样。

      这是一个少年。

      一个宽大衣服下埋藏掩盖的少年。

      如果有缘分,少年天子应该恰好望下来,望进宋明月妩媚多情、眼波似水的眼睛,然后愣怔,假作不经意地转开。

      开启一段美妙的爱情故事。

      可惜没有。

      那么多妙龄女郎打量他,不解风情的皇帝仍然专心于自己的饭菜,似乎这些日日都见的东西比她们这些新鲜的人更好玩。

      啊呀,宋明月看他。

      看他专注的眼睛、看他握紧的杯子、看他不停的玉箸,那颗漠然的前任主人遗留下来的人类心脏突然更剧烈地跳动。

      这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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