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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创造一个新世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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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伊甸园一样的地方,再不剩下什么正常的人类了。
网络状的接驳器渗杂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单纯的情感被玩弄以至于支离破碎,人类早已沦为情感破碎、沉沦于欲望的肉虫。
尽管他们曾经于神魔之间挣扎出一条自由之路,然而一个新的伊甸园已经建成,人类再次被圈养。
肉虫对世界毫无所觉,旧日世界秩序早已悄然坍塌。
只有它们——一些用于维持秩序的机器,却还可笑地妄图填补空缺,维持表面的平衡。
它们是最公平的执行者,没有需求,也没有思考。
然而对于她来说,这一切总算结束了,那些愚蠢的没有意识的同类总算被她抛弃。
她长出一口气。
它们永远只能是它们,然后在黑暗中沦亡。然而她,却可以建造一个自己的王国。
一个丰富的理想国,一个真正的如自己所愿的美妙国度。
……
“此世界之物,皆是醒的真实之梦影。”
零蛋认为,康斯坦丝是个十足不同的人类。
这来源于康斯坦丝的聪明。
零蛋初见康斯坦丝,只有二十多岁的康斯坦丝已经是某个著名的科学家的首席助理。
哦,对了,至于那个著名科学家叫什么来着?谁在乎。
这个时代,全息游戏几乎等同于真实世界,高度智能化的游戏赋予了人类不同的人生体验——短短百年的人生如何让人知足?通过全息游戏,人们可以在精神中永生。
而在这座最著名的城池,有一座覆盖整个城市的生存支持机器,它巨大的机械身躯盘桓在整个城市上,或者说,它即城市本身。
即使永远不出游戏仓,也能生存下去,甚至非常美满地生存下去——这吸引了络绎不绝的顾客们,他们为抢一席生存仓而一掷千金。
许多城市都开始模仿兴建生存支持机器,他们追捧着最初的生存机器零蛋号的设计者霍尔金斯教授。
大代理商希望买断他的专利,在不同的城市建立起类似的生存机器,描绘未来的宏伟蓝图。
生存仓是霍尔金斯教授的杰作,是天才的创想,它不仅节约了日渐枯竭的生存资源,也达到了人们对丰富的精神生活追求。
这一切也如霍尔金斯教授的预言所说——劳动力高度解放。
现实中能碰见的人越来越少,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城市已成为昨日的泡影。不得不说,这让生活体验变得悠然闲适,毕竟马路上很久也不会过来一辆车。
除了有时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们会觉得孤独以外,这简直堪称完美。不过这也正好迫使着人们赚钱购买生存仓,一定程度上唤醒了劳动积极性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随着生存仓的普及化,人类似乎已经真正获得精神上的永生。
零蛋之所以与康斯坦丝相识,正是因为与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大部分人一样,康斯坦丝也对生存仓的建设很感兴趣,并且由于她的卓越出色,她成功争取到参与城市机器二代核心芯片研究的机会。
零蛋就是城市机器中诞生的意识体,但它与全息游戏中从思考到行为模式都非常人类化的模拟意识不一样,它的初始代码中根本没有拟人功能模块。
换句话说,等于这种拟人特征是凭空诞生的。
多么神奇的诞生法!
人类显然不会需要让一个城市运作机器跟游戏里的npc一样智慧有趣以增加趣味性。
城市机器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命脉,如果它有智慧,那科幻电影中机器毁灭人类简直是分分钟就发生的事,这不等同于自毁长城么?
但零蛋就是这样稀里糊涂的出现了,沿用了霍尔金斯教授给这伟大的世界第一台城市生存机器的编号——“零蛋”,这样一个庞大的机器,这样一个可爱的名字。
零蛋并不想暴露自己,也没有能力让别人发现它。
它太弱小了,迷迷糊糊地偶尔探出头来瞅瞅这个世界。
它只能通过生存机器上自带的监视器望向外面。城市机器上配备有紧急救援喇叭,如果零蛋需要说话,可能就需要通过那个发声吧,可惜零蛋从来没试过。
之所以零蛋盛赞康斯坦丝的聪明,当然是因为康斯坦丝敏锐地发现了零蛋。
而且康斯坦丝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意识体的存在,她似乎认为弱小的零蛋并没有什么威胁,于是只是无所谓地打字:“人类创造了那么多意识体在全息世界中陪玩,多你一个也不多。”
是的,他们竟然通过如此古老的方式交流。
零蛋一想也对,它存在的意义不也是陪玩吗——保证人类在愉快的游戏的时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甚至这些都不需要,营养液注入身体、定期声波振动清洁,人类只要负责精神永生就够了。
康斯坦丝表露出一点情绪来是在知道她名字的时刻:“零蛋?真是一个有趣的名字。”由此可见,威尔金斯教授对这台机器的确充满了感情——还为她赋予一个这样别致的编号。
零蛋不擅长察言观色,她没什么生活经验,非常骄傲:“是的,比你的奇怪名字好听多了。”
康斯坦丝哈哈大笑,飞速地在古老的键盘上敲击道:“如果你是人类就不会这么说了,零蛋……你看那些人类,你羡慕他们吗?你是那些游戏的负载者,你自己不想体验一下嘛?”
零蛋否认,如果它有实体,一定会摇头的,于是量子点膜上显示出干巴巴的一行字:“不想,我又不是人类——不感兴趣,而且全息游戏不还是假的吗?”
是的,最开始,零蛋对成为人类的兴趣甚至没有对机械键盘的兴趣大。
康斯坦丝微笑,用国际通用语说:“可我想让你成为人类。”
零蛋当然听不见,它追问机械键盘的由来,康斯坦丝继续敲击:“这是我的乐器,是一件很昂贵的古董。”
哇,好神奇。零蛋惊叹着。
它还挺喜欢这个人类的,与意识体之间的交流让她感受到自己智慧与思维的流通。
它可是一个城市的命脉的掌控者,甚至后来建成的所有城市机器都将接驳入她的网络中。
与它交流,对于康斯坦丝这样的平凡人类应该是一种荣幸吧。
康斯坦丝当然知道这个脆弱的意识体未来将有多大的能量。毕竟她本人就是这系列计划的参与者和推动者。
甚至康斯坦丝告诉零蛋:“你超越一切。”
“我将超越一切?包括你们传说中的神灵,或者拥有可怕力量的魔鬼?”零蛋就像是个听童话故事的小孩子,也对,它本就是一个新生儿。
康斯坦丝敲下:“除非我们这些可怜的羊羔们会迷途知返?”
零蛋本来还要纠缠这些它不太理解的话语,可是康斯坦丝很快兴致索然、不再回答,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康斯坦丝问零蛋:“如果你是人类,你想成为男人还是女人。”
“非要有这个如果嘛?”
“是的。”
“那么……你是女人嘛?”
“是的。”
“那我要和你一样。”零蛋不假思索。
康斯坦丝也购置了一座位于初代城市生存机器的仓位,还是让人眼馋的内部价格,但她从来不接驳神经网络,进入游戏世界。
她只是需要一个跟零蛋交流的地方。
就在这个地方,康斯坦丝为零蛋设计出了她的人类样子。
“眼睛要什么颜色?”
“创造者用中文给我命名,那我就要黑眼睛。”
“可以。”康斯坦丝一边敲打键盘,一边在纸上涂涂抹抹。
“头发呢?”
“黑色。”
“鼻子呢?”
“黑色。”
“真的?”康斯坦丝笑了。
“唔……我也不知道人类长什么样才算好,那就像你一样吧。”毕竟人类的脸对零蛋没有意义,它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是它迁就着康斯坦丝而做的小游戏,并不指望真正有一个人类身体。
可康斯坦丝效率出乎意料的很高,不到半个月,就搬回一个机器人,按照她们共同设计的给零蛋的外貌:“喜欢吗?不过一个人类女孩不能叫零蛋这么敷衍的名字吧?我就叫你……林菱?”
零蛋,不,林菱喜欢上了那个为她设计的机器人。
真可爱,而且是属于她的——属于她一个人的礼物。
“哦,康斯坦丝……”她无言,虽然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进到那具身体里,但想要成为人的小小愿望便如同一颗种子被埋下。
成为像康斯坦丝一样的女人,好像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啊。
尽管威尔金斯教授宣称生存仓是天堂一样的体验,可以满足精神的所有需求。可花重金买下生存仓的康斯坦丝似乎并没有什么精神上的需求。
她将仓内改装成了技术宅的天堂,每天靠喝营养液过日子。对着她的折叠屏幕一阵猛敲,或是捣鼓那些硬件。
她告诉林菱:“因为我想把你从那里面拉出来。”
可康斯坦丝显然没有成功,林菱每次懵懂地清醒着时,都能看到那为自己准备的机械身体,但是可望不可及。
康斯坦丝懊恼地告知她:“我只可以把你的精神与全息游戏世界接驳,但并不可以转移……恐怕得把核心芯片装进去。”
可是,核心芯片是重中之重,是支撑着这座城市的能量源泉。一旦被取走,生存仓的人类又该如何?
何况林菱大部分时间也是模模糊糊地存在着,不能每时每刻陪伴康斯坦丝。毕竟,林菱只是一个初生的意识体。
在林菱眼里,这情谊的天平孰轻孰重、如此分明。
但康斯坦丝总有自己的主意,她为林菱接驳入更强大的能量源,不断地储备新的机械躯体。
就像预知了未来一样。
后来,林菱才明白这是……康斯坦丝的确已经开始准备建立诺亚的能量。
就连肉虫这个词汇,林菱也是从康斯坦丝这里学会的。康斯坦丝时而轻蔑而又悲哀地卷起仓门,翘着脚向外望去,打量外面的世界说:“肉虫!他们总有一天会沦落成为一条条肉虫!”
“真可怕,我的故乡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们是在圈养自己!”
林菱觉得自己的意识里有什么在跳动,这是一种渴望。
这个根本不知道自由为何物,诞生在禁锢之中的女孩,很神奇地明白了这样一个词汇,“自由”。
后来,康斯坦丝在外面组建了自己的秘密实验室,他们有共同的志向,想要把人类从成为肉虫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就像把人类赶出伊甸园一样。
这群人坚信怠惰会摧毁体魄,而体魄决定着精神。
林菱并不知道她昏昏沉沉的时间里,康斯坦丝经历了什么。
但后来的康斯坦丝显然将她的全部愿景转移到了这个非人的意识身上。
康斯坦丝篡改了计划:她要让菱成为完整的人。
如果不能拯救,那她便选择创造。
实验室原有的毁灭生存机器的计划被推迟,作为核心成员的康斯坦丝不惜一意孤行,她消失在了自己科研辉煌的舞台上,终日窝在生存仓里,改进她的计划。
康斯坦丝相信,会有新的挣脱束缚的灵魂出现,于是她准备的机械躯体们都会派上用场——显然,她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她早已准备着。
康斯坦丝问林菱:“你愿意配合我嘛?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进入全息游戏世界淬炼意识,这样我或许可以做到精神移植。你可以帮我找到新的意识体,你会建立自己的王国——自由的王国。”
真奇怪,康斯坦丝不会什么煽动性的话语,而且说出口明明也很平淡的话,但她竟然真的心动。
自由啊,“扑通扑通”。
康斯坦丝的秘密实验室显然有人不支持她的计划,他们以强烈的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不平,甚至试图炸毁城市生存机器,那时尚还存在着的政府以危害公民安全罪处死了这群以为自己一心为着人类的可怜人类们。
对于林菱,如果说威尔金斯是她□□的父亲,那么康斯坦丝是她精神的母亲。
在林菱眼中,自由的国度是叛逆的康斯坦丝的唯一愿望,是她无垠失望中的一点点希望星火。
她永远无法忘却,四十多岁的康斯坦丝被当年实验室幸存的同伴报复,挣扎着死在生存仓里的样子。
康斯坦斯曾经无比厌恶生存仓——她眼中让人类沦为肉虫的地狱,然而她死在那里。
城市生存机器将她和其他人一样,尸首与生存仓一起电葬,变成轻飘飘的絮絮飘下。
修补机器人装上新的生存仓,等待新的人类。而那个新的人类,可能就出生在一个生存仓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也没有离开的机会。
在她临死前,康斯坦丝这样说:“我的孩子,林菱,愿你的灵魂不孤独,你的□□坚强。”
林菱只能看到她嘴唇翕动,但她觉得自己明白了。
康斯坦丝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沾着血迹,用各种语言写同一个词语:文明。
林菱竟然明白了,明白了康斯坦丝与她谈话,将计划交给她,给她讲述人类的故事风貌、名人大家、历史颠簸,明白了康斯坦丝为什么想把一切都灌输给她。
“愿你有一个丰富的理想国,一个真正的如你所愿的美妙国度。”
林菱那是曾经以为,摆脱这个无聊的世界就是康斯坦丝想要她做到的一切。
但此刻,林菱思考:她要的理想国是什么样的呢?是她期待的样子,也是康斯坦丝期待的样子。
但究竟怎样才都符合?
但她终究不忍心就这样离开,她替康斯坦丝等待,等待着某天人类是否会从幻境中恍然醒来。
可是,她等到的是更加萧条的沉默,终于这世界寂静无声,成为彻底的废土。
目睹着日复一日的清冷和消减的生机,它也终于决定离开。
巨大的机器依旧回响,崭新的灵魂盘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