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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莺啼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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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莺对于皇帝的宠爱是渴盼的,试问有几个宫眷不对这一切心存盼望呢?
她生自农耕之家,哥哥年长她许多,哥哥要读书,家里本就没有多少钱财,供给哥哥吃喝花用后就更所剩无几。
伴随着她美丽面孔渐渐长成,她开始盼望着有配的上她的衣饰珠宝、有配的上她的夫婿、有配的上她的地位。
可是,那个家,不是随着她一起成长的。甚至,随着父母越来越老,收成逐年缩水。
哥哥还在年复一年的挣扎,为了一个渺茫的未来。
好难啊。
周莺心想。
直到那个内官,捧着一些银子带走了花儿一样的女儿。
卖女儿是多么无奈恶毒的事情。但选进宫就不一样了,同样是永远离开家,选进宫是无上的荣耀,是人上之人,为父母脸上添光。
她终于逃离了那里,逃离了自己灰蒙蒙影子似的位置。
她比哥哥更先出息了!
那英朗年轻的天子,怎能不是心中所向?
但乱花迷人眼,在一片花团锦簇中,周莺是如此渺小。
周莺想:但大约像明月那样的出类拔萃,自小不愁吃穿,而且好看得逼人的人,才能早早博得帝王的关注吧?
但她不急。
她只要一点点就好。
她把自己放进崭新的华衣美服之中,新的胭脂点缀面庞,新的珠翠斜插发鬓。
这是新的周莺。
最后,她没有忘记,在裙角,压一个小巧的旧香囊。
但出乎周莺预料的是,最先承宠的人不是宋美人,而是一个清纯的南方女子。
帝王的宠爱有规律,完美的诠释了雨露均沾四个字,他每隔三到四天选一个新的女子,无所谓是哪一个,总之,是新的。
宠爱完,总有赏赐。
帝王薄爱,但不吝啬。
最开始,这些宫眷们还嫉妒羡慕着得到赏赐的女孩儿,后来发现那三四个已有宠爱的人,都没有迎来第二次宠爱。
宠爱非常公平,一个一个轮流下去。
皇帝没有和她们玩游戏的热情,于是自己制定游戏规则,随意地摆弄着新的女人们。
所以,这二十多个女孩,并没有引起特别的兴趣,皇帝例行公事地一个接一个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
直到某天清晨,理应受到赏赐的才人徐氏,被喜怒无常的帝王斩杀。
她悄无声息的消失,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与徐氏交好的几个女孩子瑟瑟发抖——因为不敬之罪,一条生命就此结束了。
恍惚间,才有点明白这一切的可怕。
年轻貌美且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女郎啊,简简单单地结束了她的宫闱之旅。
周莺疑惑地看向树杈上叽喳的鸟雀,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多好的地方,多好的生活,怎么突然就有人失去了呢?
只可惜徐才人在她心里,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周莺连她生的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真奇怪啊,手握权柄而权掌生杀的人,真的是梦里那个英俊的少年人吗?
可惜周莺和宋明月运气都不好。又轮了好几个,才终于轮到了宋明月,周莺的出头之日,不知还要等待多久。
宋明月感觉自己已经无聊了一个世纪,古代宫廷带给她的好玩感觉已经消失殆尽,她从话本里看到什么御花园相遇使得她勤劳地往御花园跑——妄图偶遇。
可惜皇帝很懒,从来不散步。
宋明月很失望!
那天听他声音明明好疲惫,难道不需要休息嘛——看看花儿朵儿美人儿。
节目都安排好了,结果男主角不来?
怪不得疲惫,因为他太懒。
饭后不散步,何以活到九十九?短命相!
知道今天,她终于等到了自己的表现机会,心里快活地大笑起来:这次她一定可以好好玩弄他!让他迷恋!
为了避免脸色苍白,宋明月还特意上了妆,弄得脸颊红扑扑,粉面桃腮不过如是。
月白襦裙、荷珮珠涤,若有若无的安神香,让人心里说不出的平静。
女郎迎风而立、衣袂翻飞,恍若神仙妃子;又觉不是俗世中人,恐她飘飘远去,不禁想要抓住她云袖,将她留在这繁华人间,为她捧出奇珍异宝。
当明月走进陌生的大殿,竟发觉如此冷寂,没人等她。
她就这样被冷待。
带她进来的小内官说:“美人莫急,陛下还有政事未处理完。”
“已是亥时?”宋明月表演欲得不到满足,当即奇怪且愤怒。
“陛下一向子时才歇息。”小内官答到。
宋明月本来可生气,觉得自己默默等待太卑微,但又转念一想:
天哪,小皇帝好勤劳!
每天睡那么晚,业务繁忙没时间散步,每隔几天还要宠爱新女人,真太累了!
于是,宋明月决定要通情达理地等他。当他回到宫殿看到自己,一定会惊艳于她脱俗的美丽,感动于她的体贴善良。
宋明月本来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但没过一会,就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好久。
耐心是个好东西,可惜她没有。
小内官已经出去了,周围没有娱乐设施,实在是太无聊了。
她没事可干,坐在椅子上玩手指,昏暗的环境玩手指估计有催眠效果,宋明月玩着玩着就睡着了。由于没有着力点,神仙妃子变成了空中摇摆的海白菜。
皇帝是洗漱好才进来内殿的,他累得要死,刚批阅了不少折子,又想到卯时还要爬起来上朝,就觉得自己精疲力竭,早忘记了自己今天传唤了宋美人,只想躺到自己的床上遇见周公。
正当他沉浸在迷迷糊糊的思绪里走进自己熟悉的寝殿,就看到这样一副美人美景——东倒西歪的黑色剪影投射在帷幕上,忽然一阵妖风,帘幕清扬、影子扭曲。
他被吓清醒了。
恍然回头,一个头发披散遮住半张脸的白衣女人坐在板凳上,头一点一点,就像快掉了一样。
皇帝窜起来,转过身去,直奔殿门:“……卧槽(*`へ*)”
守夜的太监看到他,疑道:“陛下?”
见他站着不说话,恍然大悟、很有眼色:“陛下今日唤了宋美人。”
皇帝深觉丢脸,转过身去:“朕知道,朕只是出来看看天气如何!”
回到殿内,那鬼一样的宋美人还在风中摇曳,看起来诡异非常,皇帝鼓起毕生的勇气,将手伸到宋美人鼻子底下,感受到温热的气息。
是活的。
于是由惊转怒,由怒转气急败坏!
皇帝粗暴地推醒了宋美人,按耐不住杀了她的冲动。
似乎在血脉中的暴戾又一次觉醒:一切让他不舒服的人,都去死吧!
特别是这样的傻瓜,为什么能被选进他的后宫?
皇帝正自我怀疑,然而宋明月睡得正香,梦里还有那皇帝被她惊艳,遗憾叹道:“可惜那日宴上,怪朕有眼无珠,没有发现竟有你这样的美人。”
随着一阵暴力摇晃,这美梦戛然而止,梦中皇帝竟就在眼前?
宋明月的人类脑子还糊涂着,不知今夕何夕,沉浸在得意的梦境里。她一抹香腮,嘴角含笑,凑了上去,拖长了声调,继续念她极其精妙的记忆里的台词:“妾不怪陛下,只求陛下怜爱。妾只愿常伴陛下身旁。”
然后她脸被捏住。
咦?皇帝陛下没有想象中的感动,甚至有几分薄怒?还捏她脸?反正她脸皮子有点疼。
宋美人脸颊被掐红了,正是一枝红艳露凝香,且伴香腮染赤,耳垂上明珠摇曳晃荡,颇具风情。然而皇帝仅仅想要这个得癔症的家伙离自己远一点。
她在说些什么?
后宫怎么会有这样的疯女人?
皇帝觉得自己要疯,大半夜不睡觉,还要陪这种女人例行公事?竟觉得自己像是那可怜的小倌儿?眼看着这色欲熏心的女人就要对自己图谋不轨?
但怒气也随之被冲散,变成警惕和一点点畏惧:“宋……是朕!你清醒一点。”皇帝低吼,一边远离宋明月。
宋明月彻底醒来。
然而她还是不慌,淡定道:“陛下,我有名字,我叫宋明月。”
这人不应该关注朕的怒火吗?皇帝想。
然而,正是此刻,他望进了一双纯粹的眼睛,那黑色的珠子如鸦羽、如点漆,还带着一点困倦和迷惘,就像一个婴儿。
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
这迟来的一望。
皇帝想:真如一轮明月嵌在她的眼睛里,是如此的透亮干净。
仿佛有轻轻的羽毛落在他心里,安抚了他暴戾的灵魂。
“唔,睡吧。朕累了。”皇帝一时无言,他只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
转念一想,究竟是像谁呢?
像谁?
像他刚刚出生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
连眼神都像。
那孩子咿咿呀呀,还不会说话。
但是啊,他的眼睛在说话。
他绝对不会承认此刻他心生怜爱,她的那双眼睛真的像他长子的眼睛啊。
宋明月:?
好奇怪的人类,但太困了,没心情搔首弄姿了,还是梦里再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