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树》陈暮沉

2、齐门大街（2）

　　隔着不过三条弄堂，两棵榕树。
　　没有音乐，没有喇叭，偶尔的犬吠蝉鸣听得人反而心静。

　　白墙乌瓦，墙上爬满了绿色藤蔓做点缀，门口还摆了两个架子，上面也是绿色的盆栽。书店招牌很不显眼，四个黑色的小字藏在白墙绿叶间——翻书越岭。融在整条街里，毫不显眼，朴实无华得就像个普通民居。

　　书店门铃晃响，趴在门口睡觉的猫懒懒翻起眼皮，看见两个人进来后，重又眯上眼，毛绒绒的尾巴轻轻扫着，欢迎得很不走心。
　　书店面积不大，人也不算多，听见声音都和门口的猫一样，抬头瞟了一眼，盖因少年少女颜值出挑，大抵又多看一眼，才再低下头继续看书或电脑办公。

　　洛翊手上收着伞，弯腰在李言蹊耳边低语，“你看，齐门也不光是只有吵闹的，闹中取静更难能可贵。”
　　这话倒不全是哄她的敷衍之词，李言蹊俯身撸了两下门口的胖猫，“真乖。” 猫也不怕生，不仅没躲，还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眼前白裙少女撸猫的画面明明很美好，洛翊脚上还是实诚地退开两步，揉揉鼻尖，“走吧，进去看看。”
　　李言蹊在不大的书店里将所有书架类目先浏览了一圈才在人文艺术板块认真挑选，最后拿了本厚厚的《西方艺术通史》坐下，洛翊在她旁边顺手抽了本最薄的递给她，“帮我带一下，我去买饮料。”

　　门口柜台点单区。
　　书店主人是位穿着棉麻长裙，戴着圆形黑框眼镜的中年少女，她也没过分招呼，放下手里的书，食指推了下镜框，“要点些什么？”
　　洛翊扫了眼菜单，说话声音不大却清晰，“一杯鲜榨橙汁，少冰。一杯芒果冰沙，帮忙多加些糖，微信付款，谢谢。”
　　老板娘在点单的机器屏幕上敲击几下，“总共33，这是号牌，一会儿帮你送到座位上去。”

　　看起来也不是很喜欢社交的样子。
　　洛翊低头笑笑，“不用，我就在这里等，反正我不喜欢看书。”

　　在一家书店，对着书店老板说不爱看书，算得上小冒犯。不过老板娘也没过多理睬，只是背对着继续做他点单的果汁冰沙——毕竟这个年代，进书店90%以上都不是为了看书的，什么荒唐理由都可能有。

　　洛翊并没有因为老板娘的不搭理却步，自顾自说着，“看到那个穿白裙的姑娘了吗，漂亮吧，我妹。”
　　他见老板娘还真回头看向李言蹊，语气里的神气得意劲更藏不住，“作为她哥，我是不是也挺帅的？”
　　老板娘收回视线，默默榨完第一杯橙汁，可能因为是客人，恭维地“嗯”了一声，手底继续忙着打冰沙。

　　搅拌机与空调的震动声在整个书店嗡动。

　　洛翊看着老板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刚刚奶茶店瞄到的小哥，也是一副对客人爱搭不理的样子，想到就觉得有些好笑，现在做生意的人姿态都这么高的吗？

　　洛翊不以为意，秉承着金钱诱惑至上的原则，“话说，你们这可不可以提前办卡预充值什么的，下次消费直接划卡。我们后面会搬到梧桐苑里，离这步行就十几分钟，你这里很安静，我妹也喜欢，以后常来光顾啊。”

　　老板把两杯饮料推到他面前，眼镜片后的神情依旧冷淡，“我们店不支持办卡，还有，书店请保持安静，不要打扰店内其他顾客看书。”

　　洛翊非常识相地拉上嘴巴拉链，笑眯眯地端起两杯饮料往座位上。
　　李言蹊接过橙汁抿上一口，看他去那么久才回来，“又去杠贱捧撩了？”

　　杠一下、贱一下、捧一下、撩一下，俗称杠贱捧撩。
　　具体动作由对象决定。如果面对是爱辩论的人，他就喜欢杠一下；如果看起来就柔柔弱弱好欺负的，他没事就喜欢不过分地贱一下，按照本人的话说，轻微的冒犯可以拉近距离；一看就爱听好话的，捧一捧总没错；对那种看上去就疏离冷清的，他就喜欢撩，撩的程度与对象的冰山程度成正比。

　　洛翊对自己有相当清晰的自我认知，他笑地邪气，“去贱撩了一下。老板娘是个实在人，以后没事可以常来。”
　　李言蹊点点头，洛翊看人的眼光，她相信。

　　洛翊闲着没事，也只能翻开面前的书，才发现拿了本令人头痛的《哲学故事》，硬着头皮翻了两页，“一会儿临走前，你可以去要个微信。”
　　“你怎么不自己去要。”
　　洛翊翻没两页眼皮就开始打架，“我这么帅，去要她微信不会让她想太多？”
　　李言蹊斜视了他，嘴上“奉承”着：“你对自己倒是有相当清晰的认知。”

　　洛翊哪听不出这话是在阴阳怪气地内涵他，打了个舒服的哈欠，“也不看看我是为谁要的，小没良心的。”
　　说话声音越来越轻，人越趴越低，没到十分钟直接趴在桌上睡起了大觉。

　　李言蹊对此见怪不怪，贴心地把他的芒果冰沙挪到桌中心去，以免他手臂撑开碰倒。

　　下午三点，躺在空调房里晒着窗外融融的阳光，猫晃着尾巴，冰沙冒着汗化成水，李言蹊的书一页一页慢慢翻着，心慢慢平静下来。太阳渐渐西斜，橙汁见了底，芒果冰沙化成了芒果汁。

　　李言蹊合上书，不轻不重地连续敲了好几下桌面，旁边的少年还没抬头就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揉掉生理泪水，声音慵懒困倦，“我手臂睡麻了，脖子有点酸，给我两分钟缓缓。”

　　李言蹊贴心提醒：“记得擦掉口水。”
　　洛翊不要脸地凑过去：“你帮我擦？”
　　李言蹊很想把书砖砸他头上，只是修养阻止她这么做，“我只等你三分钟，” 随即起身，整理了下裙摆，准备把今天看的书买下来，离开前把被洛翊压着睡觉的书一并顺上。

　　洛翊活动完肩骨，左右晃了下脖子才起身，临走前看了眼还睡在门口的胖猫，“怎么这么能睡，我都一觉睡醒了你还趴着呢。”
　　胖猫眯缝的眼睛微张，看见是个公的，重又趴了回去。
　　“它这样能招到财？老板娘，这种员工得好好培训下，教教他什么叫热情待客。”
　　正在加李言蹊好友的老板娘说，“它叫索罗斯，对女生比较热情，但不喜欢男生，惹恼了他还可能被咬，小心些。”
　　洛翊站在三步之外教训他，“嚯，厉害啊索罗斯，披着猫皮的巨鳄，是不是伸个爪子就能搅动风云。”
　　这种话题对于老板娘来说，比讨论帅不帅的要好接多了，“搅不搅得动风云不清楚，搅书店很厉害是真的，门口架子上的盆栽被打碎好几次了。”

　　书店门铃叮当声响，索罗斯摇尾送客，今日份的暑气至日暮已经消散大半。
　　洛翊又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复又撑起太阳伞，“走吧，咱们回家。”
　　李言蹊抱着书，“那能算家吗。”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方向，陌生的人。

　　洛翊唇角微勾，“不算也变成算，膈应谁也不能膈应自己啊。”
　　李言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说得对。”

　　环境会变。
　　楼变低。路变窄。树变老。

　　人会变。
　　洛翊不再是从前那个自闭寡言的小胖子，她不再是那个肆意哭笑的小桃花，爸爸不再是那个全心全意只爱她的种花农。

　　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不变的才更显得弥足珍贵，也成了她此刻心安的唯一理由。
　　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会和一个说话不着四六的大男孩一起长大，然后莫逆。

　　走了一半，她才缓声道，“谢谢你，洛立羽。”
　　洛翊唇角微勾，“哪有那么容易谢，要还的。”
　　李言蹊也不恼，“会还的。”

　　两人向巷中踅去，足音清晰可闻。小巷里少有阳光，墙根边是斑斑驳驳的苔痕，不少户人家窗台都种着花，那娇艳的花蕾与苍翠欲滴的藤蔓完全不顾窗边栅栏的阻隔，硬是带着满身傲骨，哪怕在风中凌乱，也要努力攀上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