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齐门大街（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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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街如其名。
路边全是移植种栽来的法式梧桐。
街道一旁枕着醴河，沿河岸两翼，零星散落着前庭后院的独栋，路的尽头是从南北朝就一直屹立于风雨间的凤鸣寺。这条宽阔的横街无巷陌，老齐门里独一份。
以往这条街上还会有些车或人经过，但最近因为路口地面翻修，车子无法通行，人走的也少，更添几分寂寥。晚上六点，凤鸣寺响起一天最后的一次钟声，在整条梧桐街久久回荡。
大隐隐于市。
这个集全城最佳风水的地方，仅靠一个富字都不能够。
李言蹊的新家就坐落于梧桐街正中间——八号苑。
乔迁礼上，李言蹊比洛翊想象中的还要淡定。
一边是愧疚的老父亲，一边是拘谨的新母亲，她反而更像新家的主人，自如地带着朋友参观新家，还和老父亲要了喜欢的卧室、书房、画室、衣帽间，直接将整个二楼包圆。
开宴前，又落落大方地表演了开场曲，撒娇着想要新母亲同意把钢琴摆放在客厅正中间的位置，娇嗔着说周围环境有些吵闹，影响学习，想全换成隔音的门窗帘。全不见整个白天的冷漠与颓然，像极了得到新玩具的天真小姑娘，无限憧憬未来。
一场和美的戏，唱得主宾尽欢，却让离场后的洛家父子五味杂陈。
洛一宁在跑车边上点了支烟，“你先上车。”
洛翊也不招呼，直接开门瘫坐在副驾驶上，盯着八号苑大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少了小桃花做中间的调和剂，洛翊连应付洛一宁的心情都没有。
一支烟的时间，洛一宁散了身上的味道才上车。
没开出两步，洛一宁就听到旁边的人说，“我也想搬到齐门来。”
洛一宁想也没想就否了，“不行。” 可能是觉得自己态度太硬，洛翊未必会接受，又给他理性分析：“你搬过来住哪里？住李家吗？那我又要欠人情。如果要租附近的房子，性价比不高，又贵又破，也没人照顾。”
洛翊看向窗外：“我自己安排，不用你管。”
又是“不用你管”，洛翊和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四个字。
洛一宁放出以往的必杀技，“行，我不给你钱。”
洛翊笑，“我给他腾位置还不好了，你也就会用这招威胁我。”
洛一宁沉默须臾，隐有怒气，“不用拿他当出气筒，他一直都没欠你什么。”
洛翊：“哦，是吗。”
车内一时陷入沉默，永远绕不开的话题，走不出的死胡同，只有土味DJ曲在车内环绕。
车行至齐门步行街，路边五颜六色的霓虹招牌早就亮了起来，几近闪花眼。洛翊看着满街争妍斗艳的招牌，瞬间体会到了白天小桃花的心情，他敲了敲窗玻璃，“我在这里下车，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不用管我了。”
洛一宁沉默，接着将车停在路边，“行，你现在从这里下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洛翊打开车门，硬生生用更高音量打断了洛一宁想说完的话，“正好，我也一点不想要你这样的爹。”
洛一宁未尽的话被隔在了车门里。
车门外的洛翊眼神空泛地看着满街的招牌，所有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人的热闹于他只剩吵，还有疏解不开的烦闷。尤其口袋里手机一遍遍震动，他看了来电显示提示，直接挂断，加入黑名单，关机，一气呵成。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满街形色，都是浮光掠影。
他自嘲着想，刚刚那一瞬，居然还在期待什么。
偌大的齐门大街，到底有哪里值得去呢——没有。
行走路径漫无目的中又带着点方向——向黑暗走去。
那颜色与情绪同调共鸣。
他想就那么陷进去。
往里走了两三条街，忽然有光，在一片昏黄的路灯中，如舞台般独自聚光，吸引着不知去向的飞蛾。一家小小的奶茶店门口居然还有人在排队，以他优秀的夜视视力一眼就发现店员小哥——白天不太想营业的那位。
当然，晚上依旧不太想营业的样子。
夜里凭着一盏不算亮的灯也能白到发光，就算有点颜值，也不至于被这么多女生追围着吧。
他难得提起点兴致，带着好奇心走上前点单，“小哥，你们这边的招牌是什么？”
店员抬眸，深褐色的瞳孔里住上了一位墨发如盖的少年，他的手点上菜单第一排，“这个。”
洛翊点点头，“听你的，来一杯，不另外加糖。”
奶茶小哥在屏幕上打完单贴在背上，“16，扫这里。”
洛翊打开手机，无视掉弹出来的一串信息，扫码付款，性价比还可以。
这家小门店只有两位工作人员，一个包着头巾的阿姨只负责制茶，而他点完单也得去制茶，一个人兼着两份工。
等茶间隙，洛翊听见旁边的女生打开短视频软件小声八卦，“你看是不是那个小哥？”
另一个女生点头如捣蒜，“嗯嗯，是他是他，我确定。”
洛翊凑过去很自然地问，“你们在看什么？”
洛翊的笑天然亲和，女生们也大方地把手机屏幕转过去，“你看，这个视频里的帅哥是不是那个帮你做奶茶的店员？”
这是个土味情话短视频，女生前面随机找路人屡试不爽的土味情话套路。
女生说：“我觉得你像一款游戏。”
男生问：“什么游戏。”
女生说：“我的世界。”
但好好的套路，到他这里就哽住了——
女生问：“我觉得你像一款游戏。”
奶茶小哥不为所动：“你想点什么？”
女生：“……”
女生再接再厉，继续套路：“我可以不要奶茶只要波波吗？”
奶茶小哥拿了个小外卖盒，装了一勺波波：“三块钱，这里扫码。”
女生：“……”
这个视频反而比往常的土味视频更具趣味性，一下就在短视频平台上火了，评赞点赞数百万，网友戏称他为“酷盖”，接着找他挑战的姑娘一茬一茬的，怪不得被人从早围观到晚上。
把相关视频刷过去，洛翊心情居然轻松了不少。
无需对比就能确认，视频里又冷又不耐的眼神与眼前这位如出一辙。
店铺里包头巾的阿姨也早知道这事了，笑呵呵地说，“他啊，不是我们店店员，是我请过来帮忙的，顺便为新店撑撑门面。”
洛翊莞尔，抛开颜值不谈，光长这么高就挺撑门面的。
他单手撑着台托腮，对旁边的妹子说，“你等会儿能不能帮我也录一段？”
女生们点头：“我们双机位，小哥你只管上！”
五分钟后，“酷盖”拿着招牌草莓巴菲递过去，“打开还是打包。”
洛翊懒懒地，“打开吧。”
奶茶小哥非常熟稔地从中间撕开包装纸，戳进奶茶里。
洛翊吸了一口问：“我点的不是不另外加糖吗？”
还煞有介事地看了眼贴在杯子上的标签。
奶茶小哥淡漠却笃定：“我没另外加糖。”
洛翊又吸了口，状似在细品，然后才面色了然道，“哦~那我明白了~看来是做奶茶的人太甜了。”
奶茶小哥：“……”
旁边的小姐姐又想笑又想尖叫，努力憋忍着，尽量让自己举手机的手更稳一些。
洛翊显然还没结束，他又问：“这里面只有加了草莓吗？”
酷盖：“是。”
洛翊又点点头：“我好像还吃到了一种，” 他嚼了两下，“好像是…” 迟疑道，“你今天想我莓？”
奶茶小哥：“……”
旁边的女生没忍住笑了出来，“噗哈哈哈哈，真的好土啊。”
但一个帅气小哥哥对另一个帅气小哥哥说土味情话，怎么就那么好嗑上头呢。
洛翊也低头咬着吸管在笑，笑声低低的，闷闷的，鼓鼓的腮帮特别可爱，刚刚的烦闷一扫而空。
他又回头对着镜头问：“我是不是现在说话特甜？”
女生们当然捧场了，应和说：“是，特别甜。”
他指了指后面帅气的奶茶小哥：“近朱者赤，近他者，甜。”
啊啊啊啊啊啊啊，女生们内心尖叫：这个小哥哥也太会了吧，是吃了一整本土味情话大全吗。
害。
这东西。
根本不用彩排。
洛翊张口就能来。
奶茶小哥：“……”
他顺着手指望回那个咬着吸管也能笑容灿烂的少年，又看了眼镜头，“无聊。”
然后正转身走回店里时，他又听到洛翊的声音：“诶~别走，在帮点杯一模一样的，这里扫码。”
奶茶小哥回头时眼里带着窥探，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又在玩新的花招。
洛翊开诚布公，展示了下手中的付款二维码，“我真只是想再点一杯。”
奶茶小哥面无表情，走回机器前扫码收款，又去做奶茶。
两分钟后又是老流程，“打开还是打包？”
洛翊笑：“打包。”
奶茶小哥将打包好的递给他，洛翊却没接，笑眯眯的，“给你点的，谢谢你的奶茶。”
而后转身，根本没给拒绝的机会。
洛翊又吸了一口，是真的甜啊。
奶茶小哥看着手中的奶茶和潇洒的背影，把奶茶冻进了冰箱里。
给其他顾客点完单又去后台做奶茶了。
包着头巾的阿姨笑眯眯地在他耳边说，“阿树，你耳尖红了。”
*
洛翊原路返回，路边熟悉的车早已没了影。
洛翊慢慢蹲在街边路灯下，吸着奶茶。只有嘴里的甜才能治愈心里的苦，甚至还能回想起自己刚刚说的土味情话——
主要是做奶茶的人甜。
一想到就想笑。
有点要命。
有点羞耻。
又有点上头。
直到快吸完，他才慢慢悠悠站起来，长叹口气，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了目的地，“去虞湖区的风清里。”
车窗外的景致一格一格地挪动，再好的隔音也掩不住外面的喧嚣，总能遥遥远远的感知到飘荡在空中的七情六欲八苦，车里司机在听着深夜情感电台。他弯了眉眼，关注了主播说的公众号，并点播了首《蜜蜂》，留言：“这是我最后一次回家。”
“好想被风刮走，刮遍整个地球的那种，在我爱的城市停走停走……”
跟随着音乐，电台主播叨叨着家的意义，回家是多么温暖的字眼，劝着点歌的用户要想开些……balabala，洛翊都没听进去，只是静静听着歌词“我想在天空飞翔却发出刺耳声响”，手上仍拿着那杯只剩最后一口的奶茶。
护城古河倒影着灯影摇晃、古瓦青砖、汇着地道的长乐话自成一个圆，将时间圈在里面，静静淌着，它就在那里，千百年过去也不曾变。出租车穿齐门牌坊而过，直穿气口，像从时间的隧道里横冲而出，打破了时间的围城，在祥宁里惊起一片鸥鹭。
我们的故事，就在这方不幸被冲破、被嫌厌的齐门里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齐门大街（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