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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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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凤的动作比想象中还要快,在登位为魔尊之后,他连连颁发数条例令,有效整合魔界内松散的王族势力,对于那些冥顽不灵,拒不承认魔尊的外围力量,他恩威并施,或打或诱,连纵合横,且又有熟知内情的大长老从旁相助,不过数周之内,魔界权力一统,尽归于手。
穗禾听闻这样的消息自然大喜,她这些天一直与那破军联络,分明看出那家伙是变着法儿讨好自己,顺带着为表哥的大业出力,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己也只能强忍着不适,与对方周旋,时不时的给予一些甜头,叫他越发的上心。
眼看起事在即,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雀跃,分派好鸟族上下诸事,便急急的赶往魔界,谁知虽然顺利渡过忘川河,却依旧在禺疆殿外被拦了下来,穗禾向来骄纵,不免气急怒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瞧瞧,我可是魔尊的表妹,你竟敢不让我进去?”
那守门将士是旭凤征伐时,借机提拔而上的亲兵,自然对他忠心耿耿,闻言便不卑不亢的叫道:“尊上与鎏英公主正有要事相商,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小的也是听从尊上法旨,请仙子莫要为难在下。”说罢,将横举着的铁戟又高高竖起,站在大门一侧,不看不动。
穗禾已是怒极,奈何还需顾虑着自己的形象,表哥如今趁势当了魔尊,想来不日将册立魔后,那卞城王之女鎏英日日相伴于侧,与表哥耳鬓厮磨,自己已然失了先手,此刻若与那小兵不依不挠的吵起来,反而失了自己的体面,叫外人看笑话。
她眼珠转了转,也只得压制住怒气,朝着那人软语道:“既然表哥此刻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只是我这里也有要事相告,还请阁下代为通传,就说鸟族穗禾求见。”那兵士见她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变得平易近人,不免吃了一惊,暗叹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也懂得能屈能伸,略点了点头,脚下一刻不停的往内殿走去。
旭凤此刻正与鎏英站在一处云遮雾绕,布有无数密密麻麻旗帜的沙盘面前,浓眉紧锁,面露忧色,叫从来自信满满的鎏英不解的问道:“凤兄为何发愁?我魔界拥有百万魔兵,天界区区十万天兵,又怎堪一击,不如直接冲上天庭,打他个落花流水,岂不痛快!”
她个性要强,那声音也是极大,印在入内的传令兵耳中,更是隆隆作响,可那人却恍若未闻,自顾自的低头禀告道:“启禀尊上,门外有一女子自称鸟族穗禾,说有要事求见尊上。”旭凤皱着眉头,正想告知鎏英天族擅长布阵,魔兵虽有百万之多,哪及得上那八卦阵之中千变万化之效,只怕一个不查,落入阵中的死门,便是有去无回,不可小觑。
听见有人传话,他也不过略抬了抬头,随口叫道:“穗禾是我表妹,并非外人,还是将她请进来罢。”说话间,那双凤眸凛凛寒光,直射而来,传令兵浑身一颤,越发压低了身子应承,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他又朝着鎏英看了一眼,见对方无动于衷,只得悻悻退去。
鎏英不由自主的磨了磨牙,虽然父亲早就告诫过她要与魔尊保持距离,那人如今大权在握,心机深沉不可测,魔后一事除非他自己愿意,万万不可当面提起,免得伤了面上的和气,可她总是愤愤然,觉得自己的父亲在旭凤登位一事上出了大力,堪称肱骨之臣。
自从年少时惊鸿一瞥那天界火神的猎猎英姿,她那心中便有了一份执念,可如今即便自己日日奉承左右,竭尽全力协助,看在对方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关系较好的同僚而已,细说起来,那所谓的表妹似乎对旭凤更为重要,不如……鎏英眼眸闪了闪,按下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
穗禾趾高气昂的迈步进来,却见表哥与那鎏英正靠在一处,指着沙盘之中的陈设不知说着什么,那扎着高马尾英姿飒爽的女子嘴角含笑,不住的点头,看起来颇有几分郎情妾意之美,不免嘴角一僵,连想好的说辞都忘了几句,只能强笑道:“表哥,这位便是卞城公主罢,真是好相貌……”
话语之中酸气冲天,听在旭凤的耳中,让他不由凝了凝眉,抬起头来便道:“穗禾既然来了,不如说一说天界那端的布置如何?破军可有联系上太巳,此事关系大战胜败,切勿轻视之。”穗禾闻言抿了抿嘴,却展颜笑道:“表哥放心,既有威慑在前,那些人又怎敢不听从?”
她瞥了一眼站在一侧听得津津有味的鎏英,不免努了努嘴,娇嗔道:“表哥,这些机密大事,旁人怎能听得?不如让卞城公主先行离开,待我与表哥商议结束再来。”然而话音未落,旭凤却沉声叫道:“无妨,鎏英不是外人,此次大战她亦参与甚多,一同听来也无妨。”
穗禾一怔,只觉得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又涩又苦,只得用力跺了跺脚,将破军告知的事项一五一十的道来,凤眸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家恋慕的表哥,恨不得扑到对方怀中细细叙说自己的不容易,奈何自从上回被警告过后,她却着实不敢触犯表哥的逆鳞。
三人嘈嘈切切,也讨论了不少时辰,旭凤心头大定,不顾两女频频对视,擦出无数电光的眼神,用力一拍沙盘底座的边缘,朗声道:“万事俱备,看来这邀战一事,可以提上日程。”他转头朝着穗禾便道:“穗禾你去通知破军,就说三日之后,我便会陈兵忘川,叫他千万记得将天兵引来忘川。”
待穗禾清脆的答应了一声,他又朝着鎏英抱拳道:“这魔界整兵一事,还需劳烦卞城公主,虽说此战凶险,但参与战事者,事后都有奖有赏,望公主传达到位,切勿有失。”鎏英见状,也忙不迭行了个军礼,径自去了。
两女一前一后,谁也没理谁的从禺疆殿大门走了出去,独自留在殿内的旭凤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觉浑身疲惫不堪,也不知为何,自从那日正位魔尊之后,总是有些心浮气躁之感,细细感知周身上下,却又找不出什么原因,他虽有怀疑,奈何大战当前,也只能暂且搁置。
……
翌日,旭凤便昭告六界,发出了赫赫有名的《征帝檄书》,悉数润玉四宗大罪,言道润玉当年弑君父登位,来历不正,是谓不忠;罔顾生母洞庭君,弃之一隅,是谓不孝;在位暴虐好杀,归属诸族无辜亡故者众多,是谓不仁;不肯体恤下属,横征暴敛,是谓不德,如此狂徒,居于帝位,六界失心,理应征讨。(这段台词来源道长,感谢道长相助!)
这檄书一出,四野震动,除了早有准备,正在整队编伍的魔界,其余四界各有顾虑和成算,花界自从花神与水神成婚去往北国之后,便被天界顺势收编,十二芳主胆小怕事,又实力低弱,唯恐天帝下令一同应敌,只能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人界偏安一隅,虽为天界以天机轮转管控,却与这天魔二界相距甚远,等闲消息也传不过来,这等大事虽略有耳闻,也只为皇家占卜而得,底层小民依旧日复一日的过活,皇帝虽有忧虑,奈何钦天监卜者道天机不可妄自干涉,也就把这事埋在肚中,不再提起。
冥界身处于虚空之中,掌管生灵死后转化一事,虽与天魔两界并立,然而十殿阎罗实力深不可测,且又有西天来的地藏王菩萨坐镇,天界数十万年间几次翻覆,都不过是做壁上观,何曾管过一回,此次天族兄弟又起争端,也依旧隔岸观火罢了。
妖界自然听见了消息蠢蠢欲动,此界虽与魔界接壤,奈何自从大妖于洪荒时期陨落,再不复往日风光,时常被魔界侵占领地,妖族首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此番听闻魔尊登位,这妖族大王自然也呈上礼物,随后急不可耐的表示忠心,愿为旭凤鞍前马后效力。
旭凤心知肚明这妖族大王谨小慎微,是个滑头之极的人物,只是他转念一想,也就留下了妖王的使者,又许诺将妖族另编一军,参与这次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大战,妖族使者喜不自胜的回去,私下有眼线将此事报于大长老,然而大长老却只是淡然笑了笑,便听之任之。
旭凤那端整军列阵,又与诸军首领探讨破解天界法阵之道,一时忙碌无比,而首当其冲的天界闻知此事,自然也是沸反盈天,喧嚣纷杂,议论之声频频入耳,都在争论这兄弟阋墙之事,破军自然动作频频,连带着先前的流言,愈发提出“天帝无道,当拥魔尊上位”一说。
奈何他在演武堂一言既出,四下却是静寂非常,其余天将均以奇怪的目光缓缓打量自身,不发一言,叫他好生纳罕,然而一个清凌凌的叹息骤然自身后传来,那熟悉的声调一如当初,叫破军听见便觉得心头震颤,原来不知几时,天帝竟来到这演武堂,单单站在自己身后。
“天,天帝?!”破军大骇,禁不住后退了数步,面皮紫涨,转而又青又白,嘴唇嗫嚅着,却不知说什么,还有什么比此刻更尴尬么?背叛也就罢了,还不遗余力的挑唆其余同僚反叛,若当真以天规处置,只怕早早剥去浑身仙力,被打入毗婆底狱了。
他念头转过,只得强忍着低头行礼,口中结结巴巴的道:“陛,陛下,末将只是随口,随口说说而已。”而其余天将见状则忙不迭的行礼,纷纷与他划清界限,一个道自己从未听从此人挑唆,立场坚定;一个称润玉成为天帝,四海臣服,自己倾慕万分,愿为马前驱使。
原来这些天将不同于出生草根的破军,家族中有历经无数兴衰的大能坐镇,这天界无论如何风云流转,兄弟俩孰胜孰败,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天帝之位换人来做,又能动摇自己地位几分?立事早已不动如山,在他们看来,那破军为了一介美人头脑发热,失了公允,一意投向那胜负不明的魔尊,才是愚蠢至极。
润玉见自己甫一照面便引得天将们表白忠心频频,不置可否,他惯常知晓这些底蕴深厚的天族人喜欢这些表面文章,如今说的倒是十分好听,只怕到了战场上,第一时间保留实力的也是他们,唯有破军……他那黑沉沉的眸子投向那个傻大个,禁不住叹息几分。
罢了罢了,也是一心向着旭凤而已,他如今还有如此忠心之人可用,而我即便身为天帝,满庭上下却无一颗忠心向我,润玉沉吟了一会,在外人看来像是在思索如何发落破军,越发上下静寂一堂,当真落针可闻,待过了片刻,润玉却道:“破军出言不逊,罚他充为后备军,负责后勤一事罢。”
一语已毕,那纤薄的身罩着宽大的云纱飘飘荡荡的去远,诸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没想到破军当着天帝的面诋毁,却也是一个轻轻拿起又放下的处置,莫非真如流言所说,天帝早已失了锐气,一心想着退让,将那宝座拱手让人?
一念如此,其余天将越发打定了敷衍了事的主意,不去做那出头的椽子,虽说天帝前番对己有着不一样的恩惠,众人也服气的很,奈何他自己都浑不在意,旁人又能劝说得了多少,只怕这仙魔大战早已胜负已定,再翻不出花样。
润玉恍恍惚惚的在云径上走着,走过一池碧潭,走过那座垂柳依依的彩虹桥,来到云蒸霞蔚的云梦仙宫,说来自从与母亲撕破脸之后,自己还是第一回重来探访母亲,看那宫门原本浓艳之极的画廊雕栋,如今却是颜料斑驳,半零落的光景,禁不住悲从中来。
虽说他早已打定了将天帝之位相让的主意,可想起母亲的处境,却着实放不下心来,总觉得对不住她,他暗暗感慨着,慢慢的踱了进去,门厅后的庭院之中,枯黄的落叶纷纷,覆了一地,杂草丛生,花枝蓬勃生长,竟像是许久没有人料理过的模样。
原来天界人情冷暖如此,不过是稍稍冷落了母亲,这些仙娥惯会看人下菜,竟连日常的照料也懒得应付,只是如今大战在即,这些许小事自己也顾不得了。润玉施施然踏入高高的门槛,却见一抹红影裹着透明的鲛纱缩在殿内的一隅瑟瑟发抖,蓬乱的发依稀可见几根参差的白。
“母亲!”润玉心中大恸,忙不迭的奔了过去,一股脑的跪下,用颤抖的手拨开层层叠叠的鲛纱,却见母亲簌离目光怔怔的看着手中之物,呆滞已极,连冲到面前的人都并未察觉,只得叠声叫唤:“母亲,母亲,是我啊,是鲤儿,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已略带哽咽,对于母亲,他的心绪十分复杂,若说幼时不知事,在洞庭湖也有过母子天伦之乐,奈何随着年岁增长,母亲见荼姚权势赫赫,思及当年与鸟族争斗,延祸龙鱼一族之事,越发愤懑不堪,自顾自铤而走险的去与魔族勾连,筹划夺宫登位一事。
彼时的他也曾看见那身为天之骄子的旭凤,风度翩翩,所到之处人人称道,那人一身金白相间的天庭储君服饰,看来的凤眸凌然,却温柔至极,引得女娥们掷果盈车,无法自拔,那夺目的光彩印在眼中,越发刺得人难以忍受,叫人嫉恨难当。
他应母亲的要求勾引锦觅,又不顾自身安危搅乱大婚一事,原本便是携着赴死之念,当初若不是母亲带着魔兵及时赶到,只怕那九霄神雷早已将他陨灭,而生身父亲如此冷漠无情,却也叫他油然生出一股郁气来,自己难道天生下贱,做不得天帝么?
至于旭凤和荼姚,他早知晓母亲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在自己的逆鳞匕首上下了药,借机赠予锦觅,不过是有着火中取栗的打算,没想到效果如此卓绝,逼得荼姚现了原型,携着凤凰蛋离去无踪,他虽然被那神雷打得奄奄一息,却终究是快意无比的。
然而终究没有料到,凡间偶然的一段孽缘却又将他和旭凤捏合到了一起,他万万没有想过自己一心恋慕的凤歌,那娇憨单纯的外表下掩藏的,便是往日自己只能遥遥观望的天界火神,也曾问过自己或许是人有相似,那凤歌会不会出了意外,可老班主那详尽的叙述终究让他失了侥幸。
原来凤歌就是旭凤,就是他一直嫉恨无比的弟弟,也是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人!初初几日,待解决应酬一事,他日日流连逍遥居,只觉无所适从,眼角所见皆为熟悉的景,可环顾四周,却再无那一抹红色的影子,伶俐的扑来,唤着自己“先生”。
还有什么,比失去自己的光更痛,更难受,可覆水难收,那些往日的仇恨历历在目,那些横亘于彼此之间的,却那么深,那么的宽,仿若永远越不过的天堑,润玉不敢祈求旭凤的原谅,他知晓天界储君原本便是恩怨分明的性子,温柔只是外表,内心却是坚韧无比。
随着旭凤在魔界消息的渐渐传来,他既害怕听见,却又渴望听见,忍不住下笔丹青描摹,可笔下的人物,却总是不像,不像他心心念念印在胸口的凤歌,也不像那模糊记忆中的火神,偶尔摩挲着那画像,他竟有些有些恍惚,究竟自己爱的,是旭凤还是凤歌?
原来不经意之间,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影子如此鲜明,早已在他的心头留下重重的刻印,只是被浓重如雾的仇恨蒙蔽了,却不曾发觉,直到凡间那一遭相遇才仿佛春日花开,又重新焕发生机,旭凤抑或凤歌,又有何区别?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这世间,谁能知晓相思最愁,相思最忧,相思是那刻骨的刀,在心头日日的搓磨,痛得无法呼吸,最无可奈何是相思,最无能为力也是相思,他和他的结局,早已注定无法转圜,再难有余地一笑泯恩仇,多想兑现与凤歌一生一世的承诺,可这承诺终究成空。
润玉一念流转,早已将事情考虑的明明白白,他紧紧拥着早已神志不清的母亲,就像拥着自己唯一能够拥有的东西,怀中簌离颤抖的身躯渐渐止歇,缓缓在温暖的怀抱中睡去。润玉低头看向自己的母亲,骤然两滴清泪自空中坠下,落到了灰尘片片的地面,画出两点。
他用力闭了闭目,忽而叫道:“扑哧君,别忘了答应我的事。”随着那声在殿内响起,一个青绿的身影如浮影般骤然出现,一个看起来十分轻浮的青年男子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叹息道:“天帝这又何必,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现在就认输,有些过早了罢。”
说话间扼腕不已,只是他见润玉再未搭理自己的怨言,只得摸了摸鼻子,无奈笑道:“好好好,既然陛下早有成算,我自然将干娘藏得好好的,叫那些人找不到。”说罢,他手掌一翻,掌中凸显一个蛤蜊来,竟是一处极为精致的洞天福地。
“母亲,你且随他去,倘若……鲤儿还能留的命在,我便去寻你。”润玉又用力拥了拥簌离,仿佛用上了自己浑身的力气,他缓缓放开沉睡的簌离,看着彦佑将簌离收入那小小洞府中,鼻中酸涩不堪,却还是用力抿紧了唇,头也不回的朝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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