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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君子同璧 ...

  •   天光大明。桓家车马抵达邪道边境镇玄关。城楼之上黑底旗帜以碧线绣缀一尾毒蛇,滚边镶金,象征着蚀毒陶氏的图腾遥对苍穹,宣告邪道一家之下万姓之上的尊荣。
      “桓少爷。”
      章木嘶哑的声音阴魂不散,桓真眉尖蹙起,扬手向另一个畏缩的桓家仆役道:“不必劳烦大总管了,你来。”
      章木应声而退,憔悴的面容被一夜褪尽乌色的雪发遮去半边,苍老褶皱的面上纹路狰狞得可怕——桓真,若不是有姬家那小魔头护着,我定要让你永生见不得正道的光!
      被桓真点中的仆役腿脚麻利,连声应和,话音刚落就站在了马车之前,顺道替桓真掀开帘幕。桓真甫一踏出马车,桓家其他仆役纷纷借眼角余光窥视打量。平日里如何也入不了眼的桓家祸害,现今连那从马车上跃下的一刹那都惊艳了流光,飘逸灵秀得恨不能让人写上千字长文细细描摹。
      桓真没细想,只觉那背后打量的目光实在瘆人——他桓真不就是叫了回师父撑场子,一时失策让老魔头见血却没封喉,至于拉得一手好仇恨?
      但桓真是何等厚脸皮的小人,这目光瘆人,总归不及前方镇玄关这狼窟虎穴。被点中的仆役取托盘呈上文书,跟随在硬着头皮往里闯的桓真身后,走过佩戴铁面具的守城士兵一道道人墙,崇敬油然而生,望着桓真的眼里简直就要迸溅出星火——不愧是禁域之主的徒儿,这等镇静!
      桓真从腰间取下折扇遮脸,连带着把心虚的面相掩饰过去,心内暗暗叫苦:守城大将陶束治军有方,军容肃整,这不是明摆着要吓他桓真七魂出窍?
      心内还没来得及倒完苦水,就听一声冷然,桓真早被那无端冒出来的一道气流冲退了半步开外——、
      “桓家的祸害,来我镇玄关造次?”
      桓真不必多看,便知眼前之人正是镇玄关守城大将——蚀毒陶氏家主之弟陶束。陶束非战不披银铠,依旧一袭墨衣,襟口以碧线绣出蛇纹。他的肩上盘踞着一尾碧蛇,毒牙悬垂银色的口涎。他面相清冷,眉目娟秀,身形修长俊逸,自成一派清流。腰间香囊碧绸金线,一羽荨草丝缕可见,栩栩如生。桓真的目光掠过香囊,心上蓦然一阵刺痛。陶束觉察出桓真倏忽而过的心痛,目光旋即凝住,唇角逸出一声冷笑。
      “出关书帖。”陶束简短命令道。随从仆役恭敬呈上书帖,间又以敬畏的眼神暗里窥视着桓真。
      陶束信手翻过,抬眼斜睨一眼桓真,继而扬手向四侧肃立的士兵令道:“放行!”
      桓真暗暗松了口气,抱拳作揖道:“有劳陶将军。”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再度掠过香囊,叹息被咽回了喉间。
      “你在看什么?”陶束明知故问,他的尾音略微上扬,带着最刺人的刻毒,“桓家的人,还配想起我阿姊?”
      桓真突然一怔,他的声音轻如梦呓,喃喃低语着不曾忘却的姓名:“阿墨姊……”
      陶束冷冷睨过一眼,五指扣紧香囊,碧绸几近被留长的指甲撕裂。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锋刃,连同从齿缝间逼出的语声,每一寸都似见血封喉:
      “桓真——你也不配!”
      桓真没有回首。行步略一顿住,他咬紧下唇,因干涩而皲裂的唇轻易破开表面泛白的皮,一滴血珠凝在唇齿之间。
      不必回首。
      高傲如陶束,不会放任眼泪被无名之辈察觉。但被痛苦扭曲的面孔,从来无法吝啬向过往的悼念。就像多年前的灵堂之中,站在他身前的陶束始终没有哭声,三声响头之后,冰冷的地板上水渍清晰得刺目。袖口濡湿,少年泪痕模糊:“阿姊,小束听阿姊的话……不哭……不能哭……”
      生死由天,岂遂吾愿。
      两侧的士兵铁甲裹身,长枪在侧,铁面具遮去大半张人面,只余一道森冷的目光逼视而来。四周声息俱止,静寂得连陶束压抑的呼吸都显得遥远。桓真在逼视的目光中穿行,步步凝滞。血珠顺着唇的褶皱滑落,滴坠在玄色的衣襟之上,渗入繁密的一针一线。
      城门大开。刺眼的光霎时倾泻,吞噬了城楼内的昏暗。
      桓真从城门内走向寥无人烟的萧索之地。杂草蔓生,昭彰着几年来未掀战事的喘息之机所能换发的生的顽强。日光并不明朗,云层深积,却没有覆盖日轮的熠熠。
      当他的鞋履在荒地的草中踏出初至的痕迹,城门阖拢,沉闷的声响低哑的像是喘息。黑底滚金边的陶氏旗在城楼之上被风吹得猎猎,一尾碧蛇毒牙森森。而在他目力不及的正道边关,赤色的旗帜翻卷,遥遥相应。
      日移影斜。桓真提着行匣朝地图所指的方向跋涉。目力所及之内,尽头却扬起一道尘沙,伴随着马匹嘶鸣之声,朝他所在之处一路飞驰。
      他来不及看清马车的轮廓,迎面就扬起漫天尘土,黄沙聚浪,铺天盖地向他席卷而来——
      可怜桓大纨绔,还没从边关陶束留给他的阴影里挣脱,老天爷又明里插他两刀。
      桓真勉强揩干净面上粘连的黄沙,马车缰绳被人牵动,骏马抬蹄顿地,一声“吁——”尾音刚落,顿地扬起的一蓬黄沙直直溅在了桓大纨绔俊美的容相上,顺带糊住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桓真悲愤得几近气绝倒地。
      就在桓真两眼翻白,黄沙堵得他气咽喉塞之际,却听马车上驾车人一声惊呼:“真表弟!”
      那人稳住马匹,潇洒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冲上前就是一叠声的叫唤:“真表弟,你这是怎么了?”
      桓真勉强再度揩干净黄沙,白眼朝天——
      还不是你个缺心眼给坑的。
      待到桓真憋住了那股没来由的火气,他正眼打量了一番来者,此人一袭青衣,襟口以雪线绣成萧氏的莲纹,腰间佩悬垂天青剑穗的长剑。再细看一番眉目,面如冠玉,星眸皓齿,更兼身形修长,俊逸无双,当得起“清俊之貌,不外如是”的声名。
      萧易远,字行遥,和雪萧氏大公子,风华榜有语曰——“君子同璧”。
      桓真打量了一番这位和他同流着一脉萧氏之血的正道才俊,眉眼没半分相像。正气浩然的风度压得他桓真这倒时运的貌相显出几分贼眉鼠眼。两日内连遭打击,前有唐慕骨后有萧易远,中间还让陶束插了一脚,桓真连面上假笑都堆不出旧日的灿烂。
      萧易远眼看着面前的桓真蔫成了黄花菜,思来想去也不明所以。忽然,他灵光一现——桓家一帮狼心狗肺的恶人,虐待了桓真十九年,末了还以“不肖”的污名逐出,也难怪桓真满脸写着“凄凄惨惨戚戚”六个大字!思及至此,萧易远看向桓真的目光简直要溢出水来,那一重怜爱让桓真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尖。桓真眼见着萧易远方才面色千变万化,最后也不知想到了八千里外还是九霄云外,心下顿时起了一重不祥的预感。
      萧易远迈步上前,两手搭在桓真肩上,将他一把拥入怀中,声音诚挚道:“真表弟,你要相信这世上有好人。”
      ——我相信这世上有好人,但我要怀疑禁男风的正道是不是出了你这个叛徒!
      桓真感觉到萧易远呼吸的热气喷上了桓真本人的双颊,再看那诚挚得发光的眼神,险些没给萧易远跪了。
      萧易远还在絮絮念叨:“和雪萧家上下都会把你当成最亲的人,爱护你,呵护你,保护你……”
      桓真嘴角抽搐。他桓真又不是一朵娇花,天知道这萧大公子不仅骨骼精奇,心内千回百转的思路更是清奇。他勉强扯出假笑:“多谢行遥兄。”
      萧易远大概是嫌煽情戏份没做足,泪光都要泛出眼眶,唬得桓真没撒腿就跑:“这回萧家原本派的是旁支,是我一定要来先见遗落在外的血亲。真表弟,快上车吧,家父家母同祖母在和雪城等候我们多时了。”
      他说至动容处,险些堕下泪来,看得桓真浑身哆嗦,和暌违已久的鸡皮疙瘩久别重逢。
      桓真暗道恭敬不如从命,一面唯诺应和,一面就往马车里钻。落座方定,耳畔萧易远的絮叨才止了一阵。
      马车辘辘起行。桓真掀开帘幕,天色渐沉,斜阳初垂。马车驶向正道边关,风尘扬面,在迷蒙的黄沙间,正道雁归关轮廓渐显。飞鸟划破天际,遁入重叠云峦。这场景无论如何都有些诗意,只看杂书轶闻的桓真也觉出几分韵致。
      马车稳而不缓,行驰有度。萧易远精通古君子六艺,此番传闻桓真倒是信了大半。但这也减不去他心内的惆怅——魔音绕耳,声声不绝。
      “真表弟啊,你放心。和雪萧家千百年来,最不缺的,就是好人……”
      桓真无力扶额。生平第一次轮到他这万人嫌来嫌弃人,而被她嫌弃的,还是风华榜第七的正道贵公子。
      “君子同璧”,依他看来,是“君子话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君子同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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