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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鳄鱼手记·Y轴·至柔&吞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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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什么时候有迎新活动?”这是至柔的声音。

      “是啊,看到你就等不及想参加这个社团。”这是吞吞踩进我记忆里的第一声。
      吞吞和至柔像一对姊妹花,两人都穿著俏丽的短裙。

      “看过介绍的传单吗?”我坐在贴有社团名字海报的长桌上,像个当街叫卖的
      小贩,对著学校的操场上被各个社团桌子围成一圈剩下的广场,做招揽顾客的喊叫。
      大一的新生训练日,各社团抢新社员的大拜拜式节目。每个学生社团都会动员上个
      学期仅剩的老兵残将,使出看家绝活,装出最像样的门面,把新生骗进来,最好能
      让他缴社费。

      “嗯,刚刚站在旁边时看过了。”至柔的声音带著催眠般的韵律性。

      “好,那我来讲一下社团的性质和活动,我们……”

      “听过了,我们已经站在你旁边听完你跟刚刚那个人讲的啦,难道一模一样的
      还要再讲一遍?”吞吞开朗地笑开。

      “诶?怎么知道我讲的一定是一模一样?”我不服输。
      “好啊,你再讲看看啊,看看一样不一样?”吞吞更开心地笑著斗嘴。

      “试试看啊——我们这可是空壳社团,连社长在内真正会连续出现的人不到六
      个,千万别来参加啊,连社长都还没交社费。距离正式成立虽然快一个学期了,但
      实际运作还不到一个月,尤其社长长得奇丑无比,脾气又古怪,相处久了会觉得像
      某种怪物哦……这些讲过吗?”我说。

      “你这样毁谤你们社团,不怕被社长听到?”吞吞忍住笑问我。

      “我就是社长啊。”我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天啊!”吞吞和至柔同时喊出。至柔笑得很腼腆,像被我和吞吞的对话逗得
      合不拢嘴。

      “你就是某种怪物吗?”至柔插进来问。 “对啊,看起来满像的,到底是哪种啊?”吞吞跟著追问。

      “这当然得进来才知道,眼前你们能看到的,顶多是口才好魅力够又有深度的
      那种怪物。”我故意夸口地说。

      “对,耍嘴皮的嘴才,狐媚的媚力,和深度近视眼啦!”至柔突破腼腆的保护
      线,加入斗嘴的行列。

      “好啦,说正经的。你们没想到这样一个有人文气息的社团,社长竟然长得像
      我这样吧?”我觉得很喜欢这对新生。

      “是没想到……嗯哼,身为一社之长的人,竟然像流氓一样大张著腿坐在桌上
      跟人说话,有时还甚至站到桌上去,嗓门大得可以胜过卖菜的……”至柔提高声音,
      用手板著我的下巴端详一下,“长著一张国中生的娃娃脸,结果仔细一看还是个,嗯
      哼,伟大的女性咧……”至柔促狭地碰碰吞吞的手肘,“好了,换你接下去说。”

      “但是,听这个娃娃脸刚刚讲起什麽过大学生活的方式和选择读书态度等等,
      又像个大四的老滑头,满有料的。再加上能以一敌二,力战我们两个不简单的人物,
      瞎掰到现在,应该有资格干社长了啦。”吞吞接著至柔的话讲,彷佛两人练习这种
      接龙游戏已经炉火纯青了,不然就是她们根本就是同时想到同一段话,所以能合作
      著拼成。

      我收拾起应酬作秀的心态,专心吸进这两个小女孩的气息,她们身上有些我所
      羡慕的东西,类似“高贵”的品质,这种品质是我太熟悉的。我待在台北市号称最
      好的女校高中加工了三年,闻惯了随便从哪个操场或走廊的角落冒出这类人肉的味
      道,甚至早已学会替这类味道分等级的自动系统。

      “我现在念大二。看了你们的资料,一个念国贸系,另一个念动物系,两个人
      同校,是闺房密友吧?我是你们高中学姊咧。”我富亲切感地说。

      “唉,真好,『学─姊』好。”吞吞顽皮地拖长尾音捉弄我,我自己说这两个字
      还不觉得怎样,经她以强调的方式说出,彷佛在称呼我旁边的女性。我也发现她们
      俩似乎能很快就佛开我身上一些无关紧要的披挂,这些披挂是从与他人相处的历史
      中习得,顺著他人辨识别人的习惯所结搞成类似皮膜的装饰品。吞吞代表她俩很快
      地将我置於精准的焦点上观看。

      “谁是念动物系的,可能是我的学妹哦。”

      “让她猜猜看。”至柔拉拉吞吞的手,阻止她说。

      “我看她比较活泼,比较可能念国贸系。”我略带怀疑地指吞吞。

      “错了,吞吞是保送生,因为懒得参加联考,所以选择中研院的资优生栽培计
      划,直升动物系。”至柔解释著,得意我猜错。

      “哦——那你从前不是俭班就是射班,对不对?”我又指著吞吞。

      “怎么你也是资优班出身?”吞吞惊讶地问。我隐藏著羞愧点点头。这种头衔
      可不是什麽值得冠在头上的事儿,反而尴尬的成分更多。

      “我们是射班,那一届理化资优班在射班。”至柔兴奋地说。

      “我们?你不是考上国贸系,在文组吗?”我指指至柔。

      “我们同班啊,至柔高三才决定转文组,不要脸,别人准备三年,她准备一年
      就以全台湾第六名进第一志愿。”吞吞用食指戳进至柔的脸,明显洋溢著以她为荣
      的喜悦,至柔轻巧地露出酒涡,她的笑容顺著酒窝的涡心滑入人心。两人不知不觉
      依靠在一起,含羞草的叶瓣反射性开阖。

      “我跟你们很有缘,喜欢你们两个,请你们吃午餐好吗?”我从桌上跳下来,
      臀部的肌肉有些发酸。我用大拇指比了个“走吧”的姿势,两个人爆出兴奋的尖叫
      声,默契地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相互击掌庆欢。

      十月的太阳晒著细砂地,彩色向心状条纹的遮阳伞像罚站太久的新兵们,开始
      趣味地歪著身子。伞下一派年轻热情的老生,或坐或站纷纷显出掩盖著的浮动的欢
      乐状,对於从新生训练的无聊会场溜出而逛进这个菜市场的人群,展开商业的复制
      热络迎接,在烦躁的欢乐、复制的热络混成的综合饮料中,上层还漂浮著真诚的纯
      白奶粉块,不均匀地浪动。这似乎就是年轻的写照。

      接近中午,许多最近加入的新社员,按理说没缴费也称不上社员的,顶多是多
      在社团活动的场合露脸几次的人,下了课纷纷跑来帮忙。我交代旁边的一个干部,
      请他照顾摊位。从遮阳伞後面牵出脚踏车,边牵著走边踏著满地红红绿绿的宣传单,
      两个小鬼蹦蹦跳跳地跟在我後面,鬼祟地交头接耳,似乎在商议著等会儿如何敲我
      竹杠,并如何罗织语言陷阱捕捉我,叫我人财两失。

      “干嘛一个特意转了文组,还念了个最可怕的国贸系,另一个有那麽好的头脑
      都能通过中研院的层层考验,却挑了个必须整个人泡在实验室的门路?”我劈头就
      倚老养老说两个人。进的是一家欧式自助餐,我选了靠窗可以望见门外人来人往的
      座位,点了份焗通心粉,两个则一起坐在对面,吞吞吃甜烤鸡腿,至柔的偌大盘子
      里只盛一小块巴掌大的牛排。

      “不会啊,动物很好玩,我喜欢大自然,多了解一点生物也没什么不好。”吞
      吞含著鸡腿说。

      “吞吞是自己选的,我是被逼的。考前一个月,什麽书也没碰,一个人跑去花
      莲一间面海的寺庙住,整个月一个字也没看,甚至忘记联考这回事。前一天被住持
      叫去,说我妈妈偷偷来过,希望我离开寺里去参加考试,才去考的。没想到运气好
      成那样,一考就考成全台湾第六名,只能怪我猜题的直觉害了我。放榜後我根本不
      填志愿卡,整天躺在床上,只有八点档连续剧时出去看一下,我一出房间全家人都
      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著我,又是乞求又是可怜的,只有我爸正眼也不瞧我一眼。缴
      志愿卡的最後一晚,我用吉他弹了四十首曲子,又剪纸剪了十个『字』十个『佛』
      字後,填下志愿栏的第一栏,隔天乾脆地交出去。虽然没人开口说一句要求我读国
      贸系的话,但那样的结论在我家就像看电影前非唱国歌不可一样自然的无理。我不
      用等到他们来对我失望,因为我没办法不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至柔以不在乎的
      表情说著,但眼神里有对自己狠硬的坚强,继续用蜜般的甜笑淋在其上。
      “嗯,说得好,『像看电影前非唱国歌不可一样自然的无理』。”吞吞像个顽童
      在我听起来很沈重的话语中,拾掇至柔话里的小贝壳。

      “这应该不是被逼,是自己选择不要别人对你失望的。”我说。

      “你是要说,虽然不是我真心想要读这个东西,但还是为了我不想让别人失望
      这个目的,仍然是出於『我、的、意、愿』的选择,是吗?”至柔反应快速地抢著
      替我进一步解释,她的聪明已经接近狡黠的那一型了,反而显出偏离我心几度的防
      卫性,但她的聪明还是亮晶晶地令我激赏。

      “让他们失望会怎样?”我问。

      “问得好。”吞吞边用餐纸抹嘴边附和,我问到她有同感的重点。
      “你能忍受让你的家人对你失望吗?”她反问我,是躲开问题的高招。

      “打从我懂事以来,我慢慢地在让家人经验对我的失望,一块一块打破他们为
      我塑造的理想形象,虽然会带给他们痛苦,但如果不这样子,我牺牲自己躲在假的
      理想形象里,日以继夜地努力掩埋对他们的怨恨,带给他们的痛苦不见得较小。”
      我诚实回答。

      “你把理想形象的每一块都打碎了吗?”至柔接著反问,柔和地。

      “很难。辛苦打碎了某一块,双方都受到伤害,自己又会迎著他们构图的方法
      建造起新的一块,像是补偿,常常自乱阵脚。对他们总是有爱,也有起码被接受的
      需要,所以要很勇敢地把自己和他们分开,否则一临到要拿对他们的爱和需要作本
      钱,换得自己的自由时,就会在冲突的刀口上退却下来。”对他们俩说这些自家经
      历一丝阻力都没有,越说越愿意。

      “我这真的叫不战而下。”至柔苦笑著调侃自己,“跟精神病患担心自己只要一
      动全世界的人都会死光,所以必须僵直不动。有些成分相同,是不是?”至柔优雅
      地说著,手卷著吞吞的吸管。有点自虐的淡淡意味飘进我鼻里,我突然觉得她的笑
      像迟暮美女卸里後的皱纹。

      “还不到那麽严重的比喻。”吞吞摇摇头,把吸管拿回去摸顺,照样插进冰红
      茶里,艰难地喝,“拉子不是说了吗,忍受家人对你失望,那种事很难。更何况事实
      上你的家庭对於小孩该填国贸系这类事的态度,也确实比其他家庭,更是坚固的堡
      垒啊!”

      吞吞抬起头,眨著眼,语调从刚才雀跃转暗了点,尾音还是上扬起来,想有精
      神地传达给至柔的讯息,是分类进信心、乐观那拦范围的。她把我所说的关於忍受
      的对象偷天换日,接成她要说的话,又贴了我的商标,作为对至柔情绪下掉的扭折
      点。她开始展现给我看,在统一单纯的外在开朗印象里,是偏向不著痕迹的聪明。
      绝少棱角的柔软,像水无声无息地渗进光洁的白沙堆里。
      “喂,谁是『拉子』啊?”我明知故问,抗议地尖叫。

      “就是你啊。”吞吞惊讶地看著我,我不知道好像是我的错。

      “怎麽叫这么难听的名字?”我忍著好笑,装出嫌恶的样子。

      “诶?”吞吞更瞪大眼睛,装出一本正经,“我觉得很好听啊。”她说得像这个
      名字是对我的赞美,使我快昏倒。

      “怎么不叫桌子、椅子、锯子什麽的都比这好听。”我说。

      “你坐在『摊位』上时,我就先想好,要叫你做『拉』了。”

      “那为什么又多加了个『子』呢?”我其实对她的创意很好奇。

      “诶?因为『拉』是个动词啊,要把『拉』的下面封住。这就像占位置一样,
      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就要把它独霸住,用『子』封住禁止别人使用你这个会动的名字。
      『子』这个字又像万用贴纸一样,撕下来『拉』就能万用了。”吞吞这个昆虫学家
      在解释她发现的新昆虫。

      “谢谢哦。”我恶毒地瞪她一眼,“再请问一下,为什麽『拉』要是动词?”

      “嗯,好问题。”她右手弹了一下手指,发出响声。“中国人叫小名都把名作名
      词用,什么阿宝、阿花的多难听,你看我们的『拉』,作动词多好听——什么拉面、
      拉链、拉扯、拉皮条……。”

      “对,还有『拉尿』!”我说。

      “乖小孩,就是这个啦!你真上道!”吞吞拍拍我。至柔爆笑。她看我和吞吞
      一来一往地合演要宝戏,早已笑得用手掌猛压住口,
      这下更笑得人仰马翻。她总是那个让我和吞吞卖力演出的忠实观众。

      “那至柔叫什麽?”我装出不服气的样子,拖至柔下水。

      “我高二帮她取的,叫这个……”吞吞撇撇嘴,比比腹部。

      “肚子!”我大声喊出这两个字,噗哧笑得喷出咖啡。

      “那我们合在一起,全名不是叫——『拉肚子』吗?”至柔奸诈地说。

      这下换我和吞吞两个人仰马翻了。吞吞这个祸首还敢先喊受不了啦,挥著停战
      的手势。

      拉子。我喜欢这个新名字,就像喜欢这对“双冬姊妹花”一样。之於她们(单
      位量词是“一对”),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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