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这路怎么延伸 ...
-
这路怎么延伸
黄昏。
一个人。
走在村外的路上,往事翻飞,时间倒流。然而眼前的景物已经全然改变,即使是脚下这条路也已经不复以前的了。过去了的,消失了的,是谁在怀念?是谁在悼念?
微风掀起一阵黄尘,在这没有夕阳的黄昏。
这一块地上,不是有过爷爷与奶奶的辛勤汗水?这一株树上,不是曾经晾挂过我的快乐与笑声?这一片草地上,不是留下过我放的牛的脚印吗?可是现在都没有了。触目所及的只是一座新建的生活小区。有人在小区里走动,有衣在小区里飘浮,有酒在小区里流动。往事已经成为记忆。
总有一天,这座小区也会成为记忆。记忆在等待着它的到来。
一切都在时间的掌握之中。
村头的这一株相思树,孤零零的站立了好多年,打我有记忆的时候便站着,此刻与昔日的故友纷纷道别后,更加孤零了。旁边的那条土道,弯弯曲曲坎坎坷坷,我曾经在这条道上走过无数次,踢起过一丛又一丛的灰尘,直呛得抱着肚子咳嗽,而今却被推土机推过,新鲜的黄泥如翻卷的伤口,看上去却如此恐怖。
时间前进着,改变着人的思维,也改变着眼中的世界。
凡事都有一个期限,即使人走出来的路也不例外。路消失了,会出现另一条路。
这世间总有路,更多的路是一层一层的覆上去,人便在那条路上走来走去,最后便碰到天堂了。
这曾经的乡间小路,我在这里学过如何骑自行车,足足学了三个学期才学会。父亲那辆28寸的“大罗马”好几年前已经当废铁卖了,可是那辆车却害得我摔了多少个跟头,擦损多少层皮肤?
前面的那株老樟树,报上说是开村的时候种下的,四人难以合抱,走过时,能闻到淡淡的樟木香味。儿时,我经常从它中空的树腹爬上它的枝干,与伙伴们一起玩耍。差不多十年前,轰一声树身四分五裂,倒卧地上。有两枝粗粗的树干挡了土道,要锯掉,起初没人敢锯,因为那是神木,通了灵的。后来有人去锯,结果成了跛子。
被锯掉的那两枝树干用来作了龙舟的龙头,据说龙舟起桨后,飞速的快。老樟树顽强地存活,叶子依然葱茏,成为本村一景。现在,我看上去时,它已与原来翠绿的周围环境断绝了往来。它孤独的趴在地上活着。它是为村人活着。它死了,村子也会死去的。
刚下过雨,雨水积在低坎处,车辆走过,溅起一道道犁痕。旧路没有了,新路快将出现。没有人知道相对于新路,旧路有多重、有多厚、有多好、有多难,因为新路还在建设中。
转上了一条混凝土路。这条路盖住了下面那条我记忆中的路。
这条路是因为一座垃圾焚化处理厂而建的,垃圾厂建起后,有一段时间,那一个烟囱里冒出来的烟,害死了多少庄稼,害苦了多少村人,害我也吸了多少有毒气体。农村支持了城市,城市的垃圾还要回到农村中来。
混凝土路的旁边建起了几间新厂,新厂的位置曾经是农地与山岗。那我曾经拼了命玩耍过的地方,被一座座冷建筑取代了。农地是如何卖出去的,买卖双方达成了什么样的暗箱操作,李金华不会来审计。
我一个人沿着路前进。泥头车一辆接一辆的飞驰而过,扬起漫天的灰尘,一辆摩托车亦悠悠驶过,驾车的是一个男青年,后面的是一个女乘客,看样子是一对情侣,男的在低头眨巴着眼,仿佛是沙子入眼,脸庞变形,肯定是在躲避灰尘;女的侧两手搂着男青年,一片脸庞贴在男青年的背上。这是一个美丽的画面,虽然背景不太美丽。
路边有个大山塘,少年时,我常挽着裤管在塘边走动,手执着一根竹子准备打那些狡猾的小鱼;我常把我家那条水牛赶进水里,与它一起游泳,为它擦背洗澡;我常拿着一条绳子站在岸边钓虾;我常站在路边静静的看,心存畏惧。塘水里收藏了我的秘密与我记不起的往事,我想我是再捞不回来了。
走着走着,突然惊觉自己脚下的地方,曾经是一个陡坡。那时,我常常在这里为父亲推自行车。父亲的车里载满了重重的庄稼收成,上坡时,他摆着车头蹬,我在后面努力的推,一直推上陡坡为止。推上陡坡的那种感觉,是很舒服,也很有成就感的。
看不到那个坡了。我远远的看,看到了孩提时的榄树。
那些榄树呀,满山岗满山岗的,我曾经背着一个竹篓在每一个早晨去拾落果的;我曾经一边放牛,一边爬上去棒打的;放目而去,伐的伐,死的死,景像凄凉。即使还活着的,枝残叶减,离死也不远了。
记忆中的那个青葱的环境,到了哪里去了呢?黄昏中两排向日葵两两相对,相对默然。
不忍看不忍看。回头了。一辆泥头车急速而过,吓得前面一对小姑娘摔了自行车,双双倒在路旁,一小姑娘在活动着左手,她左手肘处渗出了殷殷鲜血。记忆中的路不是这样血腥的,它是那样的平和、悠闲、宁静、安谧、美丽。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黄昏我会怀念起以前的事来?
留恋过去是不是拒绝变化?留恋过去是不是害怕变化?留恋过去是不是过去一定比未来安全与灿烂?车驰过,一阵黄尘把我包裹在迷惘之中。
“工业区”建立了,路边排立了“摩托车搭客仔”,以前他们是农人,因为农地丢失,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操此“职业”。
都改变了。那个曾经骑在牛背上的孩童,却在这个灰迷迷的黄昏为此感伤。
他自己都有一刹那的眩晕:这路怎么延伸呢?
凌扬/2004.7.14/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