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少女私奔记》Caria

5、第5章

　　第五章

　　女子从地上爬起来，额角鲜血直流而下，黏住几缕碎发，湿漉漉的，流进眼里，滑到嘴边，映衬的脸如鬼般惨白邪魅。
　　一支锋利的发簪握在手里，用力到骨节微微泛白。她恶狠狠瞪着周围的人，眼里是不顾一切的以死相博。
　　失了束缚的长发顷刻披散炸开，看得众人愣神。

　　“谁敢再推我一下，试试看。”女子挑了挑眉，威胁道，“一个个不是不怕死吗，有本事就来啊，平日不是很爱多管闲事吗。”
　　一帮人退了又退，大眼瞪小眼。
　　“疯了，她疯了，”
　　“谁不知道，颜家女儿本来就是个疯子。”
　　“不仅是疯子，还邪得很……”
　　底下议论声若蚊蝇，看热闹而已，谁也不想惹祸上身。充当出头鸟，万一被伤着，不划算。
　　女子凌冽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到老妇身上，冷笑道：“一把年纪舔着脸闹这么出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作什么妖，不就是想要回聘礼吗，礼不是我收的，要找找她，”她食指直戳颜夫人脑门。
　　“别，别，”颜夫人摆手，用鼻子哼，“你又不是我女儿，聘礼怎么会在我这，你自己拿走了赖我头上……”
　　“你给我闭嘴，让你说话了吗？”女子回首瞪向颜夫人，目光凌厉似剑，手里发簪比划了下，吓得颜夫人当场禁了声，又怕又气，只能干瞪眼。

　　女子回头，微仰下巴，继续对老妇人说：“若非被逼无奈，我这么一年轻貌美的少女眼又不瞎，四肢又不残，怎么会下嫁一个病鬼，让你家占便宜……”
　　老妇炸了，打断她道：“睁着眼净说瞎话，还我家占便宜，亏你……”
　　女子不以为意，扯着比老妇更大的嗓门，继续道：“但我告诉你，从今往后，即便上山当尼姑，孤独终老，就算嫁道士嫁和尚，天打雷劈，我也绝不嫁江城人！
　　“否则，被邪祟纠缠一辈子，不得好死！”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哟，道士还真来了！”人群中静了片刻，突然一声响亮的呦呵。
　　人潮不约而同挪动出一条路。
　　来人是封尘，直直往前走，目光轻易落在女子脸上，移到额角处——小小一道砍，深褐色，是血的来源。顺着蜿蜒的血一路下滑，最终定入眼里。
　　一刹那，全身血液倒流，封尘双目赤红。
　　一股声音从胸腔腾起，仿佛辗转百年从地狱尽头跨越而来——沧桑、嘶哑、绝望而又喜极，冲到嘴边，几欲脱口而出。
　　鼻腔里充斥着血的腥香，鬼使神差地，他走向她。
　　那边唇舌之战尤为精彩，也是山上少有，未若与景末早已暗暗停步，眼睛克制得住，耳朵却不由自主。
　　尤其是景末，恨不得把耳朵卸下来扔过去。
　　人群中呦呵“道士来了”时，两人下意识互望一眼，他们并未上去啊。
　　难道……
　　不及回首，只见一袭白衣打眼前晃过，封尘直直走向那女子。两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封尘师叔怎么了？
　　封尘经过身边时，未若伸手想拦他：“师……”
　　景末阻止了他：“师什么叔，别叫了，师叔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有么？”未若嘴边笑意抽了抽，有没有他不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景末对封尘师叔很是推崇。
　　景末手指人群中中央的女子，努努嘴道：“你看那女子，方才就是她一直骂骂咧咧的，不仅对一个老妇人出言不逊，还咒人家死，太不道德了。想必封尘师叔都听不下去了，想去教训教训她呢。”
　　“啊？”未若不懂，究竟是什么给景末的错觉，以为封尘会管这档子事。
　　不过封尘向来行迹飘忽，心思难测，很难猜测他的目的，只能静观其变。
　　未若眼神去追封尘身影，无意对上女子的脸――
　　是位极其清丽脱俗的姑娘，肤如暖玉，白里透粉，除了一双眼睛，其余五官拆开来看，并无尤其特别之处，偏偏组合在一起却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美而不腻，美而不张扬。
　　这样一张脸，很难与她的言行举动与声音联系起来。
　　这女子眼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旦对上很难移开眼，望着这双眼睛，未若不免心生惋惜。
　　不该如此，她不该是这样的人，果真天意弄人。

　　不知不觉间，封尘走近。
　　女子盯着他眼睛，注意到那抹不同寻常的颜色，眉尖微凝，身形微微一动，却无怕意。
　　“臭道士，你也来凑什么热闹？”
　　女子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浇灭封尘眼里的火。回过神，他正站在她面前，四目相对，近的眼里再容不下他人。
　　女子扬起下巴，声音很低，宛如情人耳语：“你这道士，见我长得美，想乘人之危？”
　　封尘淡淡看一眼女子，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以手遮眼，往人群外走。
　　被人拉住调侃：“别走啊，小道士，不如今日就娶了她，省的她再去祸害别人。”
　　女子正准备出口说话，道士先开了口：“我不是道士。”
　　“骗谁呢，这不是穿着道士的衣服吗，不是道士难道是和尚？”多嘴的长舌妇一出口，惹得一干人哄笑。
　　一袭白色宽袖道袍加身，气度从容，举止不迫，端的一副世外高人的淡然气质，由于长相极为年轻，亦可错认为初出茅庐的小道士模样。
　　“还是别了吧，你们可别害了小道士呀，他长得这样好看，万一又被某人克死，那多可惜呀，”开口的是位年轻姑娘，羞涩半掩面，偷偷打量封尘，眼里闪着光。
　　又一阵哄笑。
　　“你见过师叔被人这么调侃吗？”景末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没有，”未若直愣愣摇头，别说见封尘被人调侃了，就是话也没见人敢跟他说过，“我，我看师叔似乎有难，脱不了身，我们还是去救他回来吧。”
　　景末拉住未若，依旧坚持：“师叔应该有他的道理，再等等看，实在不行，我们再上。”
　　未若：“可我看师叔脸色……好吧……”
　　面无表情，没有脸色。

　　那边封尘不再言语，径直往前走，再被人扯住衣袖，回头时脸上虽不动声色，想必心里却已有些恼了。
　　“小道士，我要嫁给你！”
　　封尘耳边噼里啪啦炸起一道声音，掀起一阵嗡鸣。女子眼角的血已被风干，像一道殷红刺眼的疤，唐突地闯入眼里。
　　她一字一句，诅咒似的道：“从今以后，你一定给我好好活着，一定长命百岁，活百年千年，活给他们看看！”
　　薄暮光线暗淡，女子目光沉沉，仿若含着一汪秋水，定定望着封尘，那双眼睛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仿佛望着挚爱，深情款款，让人甘愿溺在其中。
　　就是这双眼睛！
　　心底那股子声音又来了，那不是他的声音。
　　封尘知道他必须即刻离开，可脚在地上生了根，拔不动，眼睛也生了根，移不开。
　　这是，怎么了？
　　正僵持不下，一旁颜夫人站出来赶紧开口逐客：“大家伙儿戏也看了，热闹也掺和了，就都散了吧，再不走，天就要黑了，天可立马要黑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回头恨恨剜一眼女子，低声呵斥，“不知羞耻！不知道招了多少笑话。”
　　夜幕缓缓降临，彩霞飞快隐退，不消片刻，便隐约只瞧见两个人影对望，却看不清脸，看客觉得无趣，纷纷作鸟兽散。
　　方才哭喊的柳婆子瞅了瞅天色，亦变了脸色匆匆回家，边走边说：“你给我等着，明天我来要回聘礼，什么个鬼玩样儿，闹得家里不得安生，还收我那么多聘礼……”
　　转眼间，人群消散，四下寂静，只有微风在吹。

　　封尘嘴抿成一条横线，竭力克制着，有声音卡在喉间，稍一松懈便会脱口而出。
　　女子疑惑的目光落在封尘脸上，心道这小道士中邪了么，昏暗里他眼睛红得发烫，脸色虽平静，握在手中的袖子却在轻颤。
　　没来得及发问，便听到身后动静，女子转头松了手，往门口奔去。
　　眼见大门要被关上，她用身体抵住门，冲里面吼道：“你干什么，这是我家，你凭什么又把我锁外面。”
　　“你家？”颜夫人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插着腰朝门缝嘲讽道，“真是亏你说得出口，你除了姓颜，其他的跟这个家有屁的关系。”
　　女子更横：“呵呵，我没关系，我没关系难道你个外人有关系？这是我颜家的宅子，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别以为你顶着颜夫人的名号，就能插上鸡毛充凤凰。”
　　女子把手塞在门缝里，往里推。
　　颜夫人往外推，抢占优势，女子疼的冒冷汗，声音全没了方才大战几十号人的气势，冲里面喊，“爹，哥。”
　　女子手被门缝夹得泛白，指间充血，涨得要爆，仍死不松手。
　　“鬼喊什么喊，叫丧啊？”
　　大门突然被人拉开，只见一个中年人现身，模样倒雅观，只是脸上始终带着股戾气，让人不想亲近，正是颜家老爷。
　　劈头盖脸先是一顿吼：“你他娘的怎么回事啊你，没被人逼死还要被你吵死，瞅瞅你那难听得要死的破嗓子，你想难听死谁啊？”
　　女子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
　　颜老爷翻脸比翻书还快，随即变了脸色，改为央求：“算我求你了，老父亲求你了，行行好，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出来丢人现脸了，我今日躲里面大气都不敢喘，丢不起这个脸啊。”
　　一年轻男子声音在颜老爷身后响起：“走吧，哥也求你了。有你在颜家，我媳妇都讨不到，权当可怜可怜我同情同情我。”
　　来人正是颜家大哥，也是女子亲哥哥，跟颜老爷一个磨子刻出来的，瘦的似麻杆，杵在颜老爷身后，不敢直视女子眼睛。
　　颜夫人站到颜老爷身后，柳眉倒竖，默不吭声，身形顿时盖住颜家大哥。三人中数她富贵相。
　　一家人不约而同打感情牌，站在门内央求，低三下四，就差跪下了。

　　女子站在门外与三人对峙，是唯一的外人，嘴里有阵阵苦涩。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是，她都嫁这么多回了，早不是这家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