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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33 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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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下)
枢居之中,胡人打扮的金灵子正饮着自己面前的那一杯茶,他本就是草原之人,五官深邃,高鼻深目,与中垣人长得有些不同,眼珠更是有些灰蓝,看着有些可怖。
骆珉才回到枢居便接待了这么一位客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只眼前这身量还未足的少年,却始终冷着神色,除了说了句是林抚远派他来的之外,就再没开过口,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先生!”骆珉有些头痛,眼睛拐到仲堃仪踏入屋中,赶紧起身相迎,那金灵子也跟着起身,一双大眼直勾勾地上下打量着仲堃仪。
仲堃仪抬手制止了骆珉的话头,看着金灵子,笑了笑,邀他再次坐下:“公子是林老板派来的?”
金灵子大方坐了下来,用一口还有些异乡口音的中垣官话说:“我叫金灵子,是我家主人派我来的,这是我家主人给仲先生的书信。”
仲堃仪不动声色接过了书信,却不急着拆开,反而看着金灵子:“林老板没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吗?”
金灵子摇了摇头:“主人说了,他的意思都在信里,你看过就知道了。”
面对这般生硬的回答,仲堃仪也未动怒,只一边拆着信封,一边故作不经意地说:“林老板倒真是神通广大,我这枢居隐秘,竟也能找到。”
金灵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中却带了一丝嘲讽:“莫说仲先生枢居也不算如何隐秘,便当真隐秘无比,只要有钱,还怕打探不出消息吗?”
仲堃仪闻言蹙了蹙眉,脸上神色不由冷了下来,对上金灵子始终冷漠的面孔,不由嗤笑:“这话大了,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有钱也办不到的。”
他一向自诩才学,可是只因出身寒门而被人看不起,纵位列上大夫亦要被三大世家侮辱,而如今却还要因着银钱之事,被一个小小胡人看不起。
“我家主人说了,这世上所有事,除了情,都有价钱,有人不做,只是价钱不够,价钱够了,自然都会做。”金灵子不算口齿伶俐,却句句都戳在仲堃仪的痛处,仲堃仪暗暗紧了紧自己的拳头。
但如今十万兵马粮秣重事却容不得他意气用事,强忍怒气,低头看起林抚远的书信来,林抚远的书信写的十分谦恭,阐明因天玑大雪,今夏绝收一事,故而九十万担粮食定是不可能了,如今勉强只准备了五十万担,剩下四十万担,若是仲堃仪愿意他融后再付,他愿意打下欠条,另加五万担当做利息。若是仲堃仪不愿意,他可以提供一批上好的牛羊皮,冲抵这四十万担粮食,或者若是仲堃仪有何需求,也可提出,若是他能办到,必定竭尽全力。
看了这封书信,仲堃仪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只内容还需斟酌一二,便让弟子先带金灵子下去休息。
骆珉赶紧上前倒了杯茶放在仲堃仪手边:“那胡人不会说话,先生莫要动怒。”
仲堃仪摆了摆手:“无妨,区区胡人罢了,不值得我为他动怒。你去把艮墨池叫来,林抚远书信中的事,我们三个一道商议一番。”
“是!”骆珉应了一声,转身便去找艮墨池了。
因着被禁闭,艮墨池的神色有些憔悴,不过精神还算好,看见仲堃仪依旧恭敬行礼,仲堃仪满意的点点头,让骆珉和艮墨池两人都坐下,将林抚远的书信递给了两人,两人看完书信,艮墨池眉目舒展开来:“看来那林抚远的确不是背信的小人,只先生打算如何,是让他延期供粮,还是用粮草换皮子?”
“你们如何看呢?”仲堃仪并不答话,而是反问。
骆珉想了想道:“五十万担粮食,足够我们撑到秋收了,这十万兵卒也不能就这么养着,如今春日,定还是要春种的。相较而言,弟子觉得粮草可先放一放,倒是皮子,更紧要些。”
“骆师兄说的不错,虽然现在三大世家还未对我们动手,但总要做好准备。皮子可以做成皮甲、皮靴,而以铁铸造的铁甲、锁子甲,耗时太多,再者,我们虽有铁矿数座,但山中高炉不便冶铁,匠人也不够,反倒不若皮甲方便。另外若是能再换一些布匹和药材就更好了,我们山中草药虽多,却还需要炮制,另外像兽骨一类的药材,山中却是没有的。”艮墨池接着骆珉的话说道。
仲堃仪默默听着,并不言语,这十万人马养起来着实不易,他从未养兵,如今一番才知道养兵不易,要想养这十万兵卒,他要付出的太多了,可是这也是他的底牌,绝不能出错!
“那就先换些皮子吧,但不要都换成皮子,布匹、药材,都可以换上一些。”仲堃仪想了想对骆珉说道,“我等会儿会将书信写好,这次你同那金灵子一道前去见林抚远……”
“先生!”艮墨池听闻急急打断了仲堃仪,一脸的焦急,“此事为何不交与我,我……”
仲堃仪瞥了他一眼,冷然的目光让艮墨池还没说完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只愤愤低下了头。
骆珉担忧地看了一眼艮墨池,想要跟仲堃仪推辞,但对上自己先生那不容拒绝的眼神,骆珉的话再说不出口,只低声应了。
仲堃仪看了眼依旧一脸不满的艮墨池,垂了垂眸子,说道:“你先回去吧,我留骆珉还有些话说。”
艮墨池明显带着气,虽然依旧礼数周详的行了礼,但脸上的愤懑却掩都掩不住。仲堃仪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艮墨池爱争,棱角凌厉、桀骜不驯,只是越是如此,仲堃仪越想掌控他,对他的一次次疾言厉色,一次次打压,仲堃仪渴望磨平他的棱角。
只是有些人的棱角注定是磨不去的,或者,越磨越利。
近来瑶光赤谷城中天璇的士兵骤然增多了不少,原本在瑶光作威作福的天璇贵族也都有所收敛,白恻阳自飞星楼二楼窗户的隙缝往外望去,街上来来去去的天璇士兵都是一副肃穆模样,且罗列站队十分从容规矩,不似一般散兵游勇,看着像是精兵。
赤谷城荒废已经四五年了,从未见天璇王想起它,如今如此动作,莫不是天璇王有了动作?
白恻阳紧抿嘴唇,关上了窗户,往楼下走去,却连伙计叫了他好几次都未曾听见,只自顾自回了府,如今天璇王种种举动,不由让他想起慕容离前往天璇前夜,他们师徒两人的一次长谈——
那晚因为林抚远的事情,他始终放不下心,悄悄去寻了慕容离。
师徒两人对坐案前,白恻阳苦劝慕容离莫要途径天璇前往遖宿,慕容离却很坚持,一再说在天璇还有一事未了,需他亲自前去了结,却又不说到底是何事。
白恻阳听得心头火起,狠狠道:“你到底要做何危险之事,快如实相告,若是不说,我自有法子让你出不了这门!”
慕容离见白恻阳真急了,想想起自己师父的脾气,轻叹一声,不再隐瞒:“天璇副相公孙钤……我此去天璇就是为他。”慕容离顿了顿,紧了紧手中茶杯,浅酌一口,方才说道:“我要去杀了他。”
白恻阳闻言一惊:“你说什么?!”忽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大,复又坐下,压低了声音,“你要杀他?这是何故?”
“离散天璇。”慕容离同样压低了声音,“自天璇上将军裘振亡故之后,天璇王便一蹶不振,朝政皆由丞相魏玄辰掌管,但魏玄辰年岁渐长,如今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了公孙钤。天璇朝堂人才济济不假,但世族权利交错纵横也是真,公孙钤是淮西大族出身,身后又有陵光,再加上魏玄辰的帮助,才能控制朝政。最重要他无私心,纵手握权柄,却也未曾为公孙一族谋过一次不当之利,故而那些世家大族尚且服他一二。”
“所以……你要杀了他?”白恻阳听后,心下暗忖,“公孙钤身死,天璇朝堂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若是陵光还是一蹶不振,不问世事,那天璇朝内必乱,势必会从内部削弱天璇。可若公孙钤身死之后,陵光振作,重掌朝政呢?那你想要离散天璇的计划可就行不通了。”
慕容离喝了口茶,扯出一个笑容,却难看的很:“当年裘振身死,陵光可以为了他放弃霸业,一朝倾颓;如今我也想看看若是公孙钤身死,陵光可会为了他,再次振作,重做那野心昭昭的天璇王!”
“更何况,陵光振作与否,我们皆都得利。天璇若乱,国力消退,遖宿必定将目光着眼于天璇,而若陵光重掌朝政,天璇兵强马壮,遖宿野心蓬勃,且就让这两国先过上几招,我们……谋定而后动。”
……
那一晚的话始终烙印在白恻阳心上,而事实证明慕容离的猜测并没有错,这些时日观天璇的种种动作,再加上潜伏在天璇的玄天部人马传回来的消息,自公孙钤身死之后,那陵光已经着手开始收拢政权,清理朝堂,只一时还不能恢复如同当年一般的盛况,但白恻阳没想到陵光竟然在天璇朝堂未稳之时便向瑶光动手了。
消息已经传去了遖宿,白恻阳不知道慕容离会如何应对这个情况,只是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慕容离在他国安排的人手应该也在动作,若是他贸然出手,万一坏了徒弟的计划,岂非得不偿失?
按捺住心中的种种计划,白恻阳只能满怀心绪的等着慕容离的回信,他紧了紧搁在案上的手:“阿黎,如今这般情形,可有在你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