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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34 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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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上)
再见之时,陵光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看到俯身下拜的已经改名为魏元贞的公孙钤时,依旧有些恍惚——那人容貌有了些变化,似乎眉眼线条更刚毅了一些,不再如从前那般温良,乍看不觉得与公孙钤有多少相似之处,细看又觉得处处都有些像公孙钤,存了几分神韵,谦谦君子,依旧如故。
只是这次的陵光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失态,端坐龙椅之上,眸色沉沉地看着俯身下拜的公孙钤,没有起身相迎,亦没有欣喜之态,从始至终陵光都淡然自若,一副君王之相,闲闲问话,公孙钤恭敬作答。
君臣间的一问一答,在旁人眼中多了些君上臣下的威仪,可于两人而言却又有了几分不足为外人道的浅浅情愫。
自从化名魏元贞的公孙钤被魏相再度引荐给陵光之后,陵光来丞相府越发的勤了,旁人只以为是因为丞相府上新来的表公子,还有人说了酸话,说魏玄辰倒是极会哄陵光高兴的,之前是公孙钤,如今又来了个魏元贞。
这话陵光知不知道还是两说,公孙钤却早已经听道了风言风语,只也不能辩驳,那便也只能受着了。
魏元贞这个身份是借了魏相家中的一位远房子侄,上无双亲,也未娶亲生子,孑然一身,倒是也有些才学,最是喜欢游览名山大川,常常一出门便数年不回,兼性情有些古怪,喜欢一人独来独往,只因曾受过魏相的救济恩惠,故而还算有些书信来往。
魏相一开始为公孙钤选定的假身份便是他,虽然知晓此人脾性,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派了人前去打探,不想仆从回来禀报告知,这位魏元贞在月余前因着登山失足坠崖而亡了。
因为是座孤山,鲜有人烟,被人发现时尸骨都有些腐烂,身上也无证明身份的东西,只勉强还能分辨容貌,于是当地官府只画了画影贴在官栏里,看有无人前来认领,尸首摆在了城外义庄。
仆从借了些名义从义庄将魏元贞的尸骨收敛,又按照魏相的吩咐体面地下了葬,再携着魏元贞的户籍黄册等物悄悄返回了夏文城。
魏相把还未消去的户籍直接按在了公孙钤身上,又偷偷让人送了公孙出城,隔了数日再大大方方的接了回来,对外只说是接了表侄入府小住。
如此公孙钤的新身份总算过了明路,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这日陵光又出宫到了魏相府上,魏相迎了那乔装出行的王上,也不多问只往公孙钤的院中引去。
公孙钤看见陵光却是无奈至极,等到魏相和下人都下去了是,才低声道:“王上若有事,只管让魏相带臣入宫便是,何必驾临府上,若是出了什么危险可怎么好?”
“哪来这般多的危险,车驾边有护卫,周围还有隐匿行踪的暗卫,若是如此都能出事,岂不天要亡我天璇?”陵光不以为意,嗤笑一声大步走进了公孙钤的房中,闲适随意地坐在了矮榻上,倚着凭几挑目看着公孙钤。
公孙钤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轻叹一声,看见陵光额上有些细密的汗珠,大概是刚才走的有些急的缘故,他上前一步,半跪在陵光身侧,从衣襟中取出一块月白色丝帕递了过去,轻声道:“王上擦擦汗吧。”
陵光微怔,扫了他一眼,接过了帕子,轻轻拭了拭额上的细汗,余光却打量着公孙钤,见他今日一身牙白色竹纹长衫,外面罩了一件蓝绸明花外袍,倒很是清爽。
“不必拘礼了,你也坐吧。”陵光指了另一边的空位,公孙钤低声谢了恩方才端正跪坐陵光侧面。
陵光随手拿起桌案上才写了一半的文稿来看,细读却发现是公孙钤新写好的天璇和天权结盟的种种条款,十分详尽,不由一面看一面点头,有时还指着某一点细问公孙钤,或者对某一条微微蹙眉说出自己的想法。
公孙钤见他看他的认真,也不打搅,取来了茶具,滚水温杯、烧炭煮茶,滚烫的山泉注入壶中,青嫩的茶叶在水波总翻腾,蒸腾起沁人心脾的清雅茶香,黄亮润泽的茶汤被徐徐注入淡青色的汝窑瓷杯中,被送到了陵光手边。
这一连串的动作,公孙钤基本没有发出什么响动,唯有送上茶盏时瓷杯与桌面相击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陵光被这小小的响动吸引,侧眸看到了那浅青色的温润瓷杯,抬眸看到了那个送上茶汤的人。
并未说什么,陵光伸手拿过茶盏,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汤,却把杯盏拿在手中细细把玩起来,问了一句:“这是瑶光的瓷器吧?”
随即又自答道:“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也唯有瑶光的瓷器,才能有此烟雨朦胧、雨过天青般的温润釉色。”
公孙钤还不及说上什么,陵光便又嗤笑一声:“金器、瓷器、玉器……瑶光这些赏玩之物天下闻名,可那瑶光也就只会这些奇巧奢侈之物,难怪会败与我天璇!”
轻抿了下唇,虽然对陵光这样的说法并不赞同,公孙钤却也未反驳,只正了正身子,缓缓说道:“瑶光国小,耕地寡,国中多金矿,臣民自然以采金制金为主业,靠此换取粮食等物,故而粮少兵寡,不敌天璇也是有的。只是纵然如此,瑶光之坚韧王上也不可轻忽,瑶光国土不过天璇三分一不到,且兵卒不多,却死守三年,且战且退,让我天璇儿郎折损不少。”
陵光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如何不知瑶光这一仗打得艰难,原以为瑶光国小兵少,攻陷一年也就足够了,不想那瑶光人个个死硬,宁死不降,打到瑶光国破足足打了三年,天璇折算的将士少说也有三四万人,当真出乎了陵光的意料。
冷笑一声,陵光紧了紧手中的杯子:“坚韧又如何,死硬又如何,还不是亡国破家,成我天璇之土!”
公孙钤知他心中有气,瑶光一战,虽然破城,逼得王族慕容氏皆殉国而亡,然而亦是让裘振身死的一仗,陵光心中难免有怨气。
两人一时都不再说话,屋中气氛突然沉闷起来。
最后是公孙钤为陵光再次斟了一杯茶打破了僵局,陵光亦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态,松了松手中杯盏,又饮了一杯,寻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指着手中书稿问道:“你的字与之前可是大有不同,特意改了字迹吗?”
“不过是怕人看见曾经的字体有所怀疑,便重新选了柳体来写,幼时习字时也常练,改起来倒也容易。”公孙钤淡淡说道。
陵光心中却不大是滋味,硬是将自己写惯了字迹改掉,怎么会容易呢?
“公孙,你方才提起瑶光,孤王倒是想起,这次针对天玑的使得手段倒很是有用,可你如何又会想从瑶光下手的呢?”陵光随口转移了话题,闭口不再提字迹一事。
听到‘公孙’二字,公孙钤神情有些无奈,再次纠正陵光:“王上,微臣如今已经改叫魏元贞了,王上怎么又叫臣公孙呢?让旁人听去,岂不惹人怀疑。”
“又无人在,叫两声又有何妨,你也太小心谨慎了,莫不成你还怕那个慕容离知道你未曾身亡,再来杀你不成?”陵光并不太在意,目光盈盈带笑。
公孙钤却正了神色:“王上,并非是微臣谨慎,也不是怕慕容离,而是此时‘公孙钤’已经死了,世人皆知。对于慕容离而言,微臣已经不是威胁,自然会放松警惕,他明我暗,对我们十分有利。所以,劳烦王上还是改改口吧。”说到最后一句,却去了些义正辞严的正经,带上了些无可奈何的软语相求。
陵光听得顺耳,宛若芙蓉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笑容,倒也不再死犟,笑盈盈说道:“一时改不过来,但以后孤王会注意的,无人之时依旧叫你公孙可好?”
对上陵光那双盈满了秋水的眸子,公孙钤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只能沉默应了。陵光却觉得他这样无可奈何的模样十分有趣,放下手中文稿,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颈,冲公孙钤笑
公孙钤轻笑一声,应了下来,率先站起了身,陵光却理所当然地抬臂横在他面前,公孙钤略愣了愣便明白了意思,小心扶起陵光,遣退要跟上来服侍的下人,君臣两人相携去了花园。
今日的陵光穿了一身便服,冠也未戴,长发缱绻垂着,额上束了一条紫色丝绦编制的抹额,脑后坠着明珠彩羽,一身丁香色的半臂罩在那玉白色的长衫之外,下面紫藤色攒银色的罗裙在他一步一动折射着光羽,有些夺目。
他双手背在身后,昂首走在前面,脑后那彩羽明珠起伏晃动,明珠相击发出细碎轻响,伴着风浮动树叶的沙沙声,却是格外的好听。
公孙钤跟在陵光身后半个身位处不紧不慢地跟着,抬首便可看见陵光白皙精致的侧脸和那优美的颚线,鼻息间是自陵光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似百花清新,他眸光微敛,垂了垂眼睫。
陵光对公孙钤的种种并无所觉,他只安然的走在了前面,似乎知道身后有公孙钤跟着十分的安心。
“对了,你还没回答孤王,为何会选择从瑶光下手?”陵光侧身望着离他不远的公孙钤
公孙钤正有些愣神,听他这般一问,立刻答道:“瑶光虽小,却金矿丰富,而且背靠天权,又临钧天。我们既然打算与天权通商,那与其另开商道,不若借道瑶光,想必只需一二年的时间,瑶光必然比往昔慕容氏在时更为兴盛,成为我天璇一商贸重城。还可以以瑶光为中心,慢慢收拢钧天旧土。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瑶光都是重中之重,只要王上把瑶光牢牢握在手中,养兵之钱粮,自然也就无需再担忧,不出三年,我天璇必能复当年盛况!”
听着公孙钤的畅想,陵光看着他眼中晶亮神采,不知为何也觉得十分开心,不住点头,表示了对他这计划的认同。
说道最后,公孙钤放缓了语速,有些迟疑地又加了句:“另外朝中不少世族盘踞瑶光,王上也可对他们杀一儆百,也好震慑朝堂。”
陵光眸光微亮,直直望向公孙钤,但随即又暗了下去,转身往前走去。
眺目四望,花园之中已经是草长莺飞,书上都开出了妍丽的花朵,天璇在南,气候温暖湿热,花开的又早又多,满满当当挤了一个院子,十分的热闹。
突然陵光驻足在了楝树之下,树上花已经开的团团簇簇,那花很小,花瓣卷曲外翻,白中透紫,虽不若牡丹富贵逼人,也十分小巧雅致。
“不想时日过的如此之快,已经到了紫花树开花的时候了。”陵光抬头望着头顶花团,感慨了一句。
公孙钤闻言不由轻笑:“大约因为事多,故而未曾注意身遭春色吧。王上,收拢朝中势力也不必急于一时,有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万不可因此累坏的身子。”
面对如此劝慰,陵光唇角却只有苦笑,落花拂肩,沾染了残红,陵光也不去管,只有些苦涩道:“朝中世家众多,拨乱纷杂,看似一团和气,却是暗潮汹涌,我不想卷入乱流之中,奈何我却身在这乱流中心,身不由己。”
“之前你说,要我震慑朝堂,我又如何不想,如今我手段狠辣凌厉,不就是想要震得他们不敢反抗吗?只是世家根基深厚,纵是本王也不得不被他掣肘。他们便如这落花,时不时就要沾身,我不想要,却无可奈何。”
“王上切莫忧恼。”公孙钤心中惴惴,只觉得心中憋闷,他自然知道陵光重掌朝政之时的艰辛,更恨不得替他分担一二,身子不由自主上前了一步,站在了陵光面前,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静静凝视着陵光。
抬手为他拂去了身上落花,公孙钤抿了抿,迟疑半晌,似下定决心一般郑重说道,“无论王上要做何决定,要如何治理朝政,王上都不要忘记,臣就在王上身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