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第 33 章(上) ...

  •   第三十三章(上)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月溶溶,月光之下的梨花,皎洁更胜白日,且多了几分清冷高贵,夜风拂过,花瓣打着璇儿飘飞到半空中,最后又无力的坠落,飘飘荡荡落在了一只素白的手掌之中。
      慕容离站在不远处,看着苏真的背影,却只觉得有些恍惚,他安然立在梨花树下,发上、身上都沾染了无数残花,衣袂随风浮动,飒飒然,清俊洒脱,虽有病气奄奄,仍是傲骨铮铮,风霜刀剑加身,自成一派凌厉风景,仿若这万丈软红皆不可夺其心性之坚。
      往前踏了一步,恰好踩上断枝,轻微的声响,让苏真回首看见了慕容离,慕容离依旧是早上那一身红色劲装的打扮,只肩上搭了一件雪缎绣银丝暗纹的长衫,月光下亦是熠熠生辉,流转亮银,与下头燃着的火红对比鲜明。
      “先生好兴致,大半夜的出来赏花。”慕容离抬头望了望头顶的雪白梨蕊,复又看向苏真。
      苏真轻勾唇角,秀气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眉宇间似蕴了一股凛然之气,他回过头,抬首凝视着天边新月,并没有回答慕容离的问题,而是问道:“少主可要喝酒,今夜月色正好,当浮一大白。”
      “举杯邀月这样的雅事,我这个俗人是做不来的,不过若只是喝上两杯,也无不可,但这寺院之中,哪里来的酒?”慕容离语气清冷,拢了拢身上长衫,如今依旧春寒,这夜晚的风倒是比早上凉的多。
      苏真哈哈一笑,弯了眉眼,同慕容离说了句等等,便拽着那厚实的斗篷迎风走了,不过一会儿,他又步履匆匆地赶了回来,苍白的脸色因跑动而泛着红潮,他自怀里拿出一小壶酒并两个精致的白玉酒盏,递了一个给慕容离,为他斟酒。
      慕容离看着那澄澈酒液落入酒盏之中,淡淡甜香泛出,不由好奇:“这酒是哪儿来的?”
      苏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撩衣摆,席地而坐,慕容离见状也不忸怩,也坐在了地上。两人一同看着天边新月,有花瓣落在了酒盏之中,粉白的花瓣在酒液上缓缓飘荡,慕容离轻笑:“这却很有意思。”
      苏真却是一口饮了那杯水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知道是今日要出来,我特意藏了一壶在车上,本想今晚独酌,不想倒是让少主占了个便宜。”
      “哦?”慕容离浅酌了一口杯中酒,只觉得梨香清甜,氤氲喉间。
      “今日是我的生辰。”苏真语气平平,似在说一件毫不关己之事。
      慕容离却是一怔:“先生怎么不说,都没有安排,也不能庆祝了。”
      “呵,有何好庆祝的。”苏真冷笑嘲讽,“我生而有罪,我的出生,就是我的原罪。”
      对上慕容离不解而问询的眼神,苏真抿了口酒,再一次抬头望向了天边的新月:“我的家乡,有个说法,出生在三月三的孩子,视为不详,一生风雨飘摇,命途多舛。我生父就是在生我那天血崩而亡,我又生来体弱,似是便印证了我的不详一般。我自一出生就被送去师父那里,不知己双亲为何人,不知己到底何人。”
      “故而我最恨神佛,他们想让我死,我就偏活着,他们要说我不详,我偏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等我哪日寿终正寝,看到那些所谓神佛,定要在他们面前说上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苏真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目光中却透着冷意,他唇角的弯钩似噙着无数的嘲讽,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却在下一刻猛烈咳嗽起来,捂着自己的胸口,似咳得肺都要都出来一般,慕容离哪里料到他会这样,赶紧上前为他抚着背,焦急问道:“先生!先生!”
      苏真却无暇答话,回荡在空气中的只有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知过了多久,这可怕的咳嗽声才停了下来,苏真缓缓移开捂着嘴的手掌,掌心是一滩血,红了这莹白的月光,慕容离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那滩血,眉心微动,心中却惊:“苏真,你如何了?可要紧?我们现在便回城,去找大夫!”
      说着便要将苏真扶起,苏真却摇了摇头,整个人无力地倚在慕容离身上,一双眸子望着天际,断断续续说了两句,慕容离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明白他说的是怀中的丸药,在他衣襟中摩挲了一番,才找到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小拇指般大的黑色药丸,喂到苏真口中。
      苏真勉强咽了,缓缓闭上了眼睛,刚才那一场咳嗽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只能微弱的喘息着。慕容离见他脸色苍白,双颊却因刚才的咳嗽泛着不正常的红潮,额头细细密密布满了汗珠。
      慕容离取出手帕,任由他靠着自己,亲自给他给他擦去了唇角手上的血迹,又用衣袖给他拭去额上汗珠。
      良久,苏真才慢慢睁开了眸子,有些黯淡,目光不聚而散乱,但脸色却好了不少。慕容离扶着他的肩膀,轻声问道:“先生可好些了?我们先回寺里吧,明日就回府。”
      苏真吃力地摇了摇头:“不必,我身子我清楚,歇两日就好了……”
      慕容离这次却没理会他,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背到了身上,真的上身慕容离才觉得苏真是真的很瘦,跟没分量似的,苏真伏在他背上却无奈地笑了,只觉得身下之人好似比他还要消瘦一些,难为力气还挺大。
      没有惊动其他人,慕容离安安稳稳把苏真安顿到了床榻上还去打了些热水,给他擦了把脸,倒是忙碌了一番,苏真却望着正收拾的身影开口问道:“少主曾经也是金尊玉贵,怕是这样的事,从未做过吧?”
      慕容离正在倒水的手一滞,转头看了床榻上的苏真一眼,自嘲般的轻笑了一声,拿着杯温水走到榻边,托起苏真的头,喂他喝了口水:“先生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还喝酒呢,不要命了?”
      “呵!”苏真紧了紧自己盖着的被褥笑道,“人总是清醒,总是克制,却也要难得放纵一下啊。”
      “拿命放纵?苏先生当真豪杰,慕容离自愧不如。”慕容离语气凉凉,一双眸子如利剑看着苏真。
      苏真知道他生气,就连他自己都有些生自己的气,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这样放纵一回,大约他真的是个疯子吧?活脱脱的疯子,他师兄并未说错。
      见苏真不答,慕容离也没想再问,把杯子放在了桌上,他只淡淡说:“先生休息吧,明日我们就回府,我会找人给先生诊病的。”
      “少主!”苏真见慕容离要走,突然高声叫住了他。
      慕容离不解回头,苏真扭头看着他,笑着问他:“国破之后,你过得苦吗?”
      这个问题让慕容离愣住了,苦吗?自然是苦的,而且苦到了心里,没有一丝的甜,辗转四国、沦为伶人、受人欺辱,这是他曾经做王子是从未想过的生活,可他还是咬着牙过下来了,没有抱怨过一句,也没有哭过一声,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听他的抱怨,也没有人会因为他的眼泪难过了。
      他长久地不答,其实苏真自然是知道答案的,亡国破家便是一般百姓都苦不堪言,更何况是一国之王子?
      “我与你一样,也是亡国之人……”苏真低声缓语,叹息起来。
      慕容离的目光投射在了他身上,想起多年前在读过的一册闲书中曾看到过,玉衡有风俗,三月三出生的孩子,视为不详,钧天各国,唯有玉衡有这个风俗。
      “你是玉衡人?”慕容离心中已经肯定了七八分,苏真不答,却也不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慕容离想起被天玑收复的玉衡,点了点头,“的确,若是如此算来,你也算亡国之人,与我同病相怜。”
      “如何能与慕容氏相较。”苏真冷笑起来,“你们慕容氏刚烈,破一关便有一守关之王亲殉国,纵天璇兵马濒临城下,也从未退缩一步,情愿身死,也不愿做那亡国之人。玉衡呢?还未开战,便弃城而降……说是为了百姓,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苟延残喘罢了!”
      慕容离听得出苏真心中愤懑,只可惜他却无法感同身受,他只身站在那阴影,心中想着如果他的亲人未曾殉国该有多好,纵然会被人认为胆小怯懦,却好歹活了下来,可他心里又唾弃自己,他太清楚自己的亲人了,决绝刚烈早已深刻在慕容一族的骨血里,抹不去改不掉。
      “先生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多的感慨,都不像你了,你还是那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苏真吗?”慕容离的声音有些低哑。
      苏真望着窗棂格子里透出的些许月光,有些怔怔的:“是啊,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就生出这些感慨了,倒是累的少主听我抱怨了。”
      “无妨,先生好生休息吧。”慕容离默默转身离开了禅房。
      苏真依旧只望着那零星微弱的月光,一夜未眠。
      没人知道这两人那个晚上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只第二日离开灵隐寺时,两人眼下都有些淤青,苏真依旧低眉浅笑、算计人心,倚在车窗旁望着外面梨花飘雪是,淡笑着同慕容离说着遖宿朝堂局势,全然没有了昨晚那般模样,就想好昨晚是一个梦一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