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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伙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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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辰宇是卫衡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也是他们家对门的邻居。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准确来算,两人并不是打从出生就一直在一起玩的,卫衡第一次知道孟辰宇这个人,是在自己三岁生日时候。
不过当然,他本人并不会记得这个日期,甚至对他来说,年少的记忆过于不可靠,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一直错误地认为,自己打从出生就认识了孟辰宇。
但卫衡确实是三岁生日时第一次听说孟辰宇这个名字。
当时一家人吃完了蛋糕正在开开心心坐在沙发上闲聊。魏爸爸那时在,阿公还在,子溪姐姐也在。小卫衡的蛋糕还没吃完,他吃得比较慢,也不太会使叉子,弄得满脸都是,他也未觉不妥,只是还在回味着那个在现在看来并不算多么美味的生日蛋糕上糖渍黄桃的味道。
这时,他模模糊糊听见魏爸爸说:
“我看对面马上就要装修好了,前几天还看见业主带着个小男孩儿来看来着,看起来和小锦差不多大。”
卫妈妈那时还年轻着,眉梢眼角都是家庭幸福的满足,她轻轻柔柔地抿着嘴笑:
“那我们家小锦这下有伴儿了。”
魏爸爸一面帮妻子剥着石榴,一面附和道:“是啊,听说那小孩子叫孟辰宇,长得还怪可爱的。”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着还在餐桌边的卫衡说:
“小锦,你马上有又小伙伴了!”
卫衡听不大懂他们之前的谈话,只是对于“小伙伴”三个字分外敏感,蹭的一下支起了小脑袋,问道:“小伙伴,在拉里?”
他还不太能准确发音,但是想要人陪的渴望战胜了一切,他直勾勾地、带着渴求的眼神盯着魏爸爸,。
爸爸原本还在剥石榴,也没留心距离稍远的他,只是说着:“过两天,过两天小伙伴就来了。”
倒是魏子溪,用余光瞥了一眼弟弟。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笑起来。
“小锦!你怎么吃的满脸都是!”
这时,一家人才注意到卫衡那张巴掌大的脸被奶油糊的五官都看不清了,而后大家哄笑做一团,客厅里充满着别的人家怎么也羡慕不来的,美好的家庭气氛。
但是“马上要有新的小伙伴”这件事,卫衡却实打实上了心,他原本在小区里的玩伴都很不固定,没有特定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孩儿,剩下的,要不然就是还被家里人推着在摇篮里动弹不得的小宝宝,要不然就是已经五六岁,不屑于和拖着鼻涕的他一道玩耍的,杀伤力极强的小男孩。
于是他对于这个“小伙伴”抱有了某种期待与自己美好的假想。结果等了一个月,小伙伴还是没有来。
有一天,他看见对面房门大开,里面动静也不小,又想起自己马上就要到来的小伙伴,开心极了。于是悄悄躲在墙根后面偷看。
结果等来等去,最后却看见几个穿蓝衣服的大个子把一个柜子搬来搬去,彪形大汉中的一个人看见了在门外悄悄探出一个脑袋,像做贼一般张望的卫衡,对他很不客气,冲他叫嚷:“小孩子一边玩去!”
卫衡先是惊慌地跑开了,等到冷静下来之后,忽然感到一阵受骗后的难过,哭着跑回了卧室,等到魏爸爸下班后回到家,生气地跑去捶他的小腿。
“爸爸你个大骗子!”
魏爸爸自然是对小卫衡对于“小伙伴”的小九九全然无知的。他只是笑着把卫衡抱起来坐在他肩上,心想着自己是哪里又“骗”了自家的宝贝儿子。
不过好在的是,在十一月初,小伙伴终于来了。
某一天,卫衡还是在家里玩,阿公拿着把铲子说要给小花园里的树苗松松土,来年才能长得更高,卫衡兴致勃勃提了个小水桶跟在他身后。结果刚出了门,就看见一个叔叔牵着一个小小的白面团子正在上楼梯,结果走到他们这一层居然就不动了,在自己家对面的那扇门前停下了。
白面团子似乎不大高兴,眉头拧着一个疙瘩,看见了陌生人似是有些害怕,手还死死抓着他爸爸的手。
倒是阿公反应比较快,赶忙牵着小卫衡的手说道:“你们就是我们家的新邻居吧,以后请多多指教了。”说罢又叫卫衡给人打招呼。
卫衡大方的叫了一声叔叔好,对面的小孩儿却把小脸绷地紧紧的,他小幅度鞠了一躬,小声地叫了一声爷爷好,就没了下文。
而后的事情卫衡记不大得了,只记得两个大人又说了一些小孩也听不大懂的话,之后阿公拍拍他脑袋,叫他去和那个白面团子哥哥一道玩儿,还让自己叫他小宇哥哥。
再后来,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两个小孩一开始不太熟稔,但处在这个年纪,不知道什么原因,都能成为朋友。
开始时他们还只是站在台阶上聊聊天,不知讲到了什么,卫衡就提出去捅院子门口的石榴树,孟辰宇有些拘谨,也不大愿意太过闹腾,但是架不住对方兴致勃勃,于是就提出在树边帮卫衡放哨,他俩约定好,一旦有人过来,他就一面大叫卫衡的名字一面跑。
结果他原本一开始还比较腼腆,后来见卫衡这个人来疯一个人跑来跑去,于是也玩疯了,没见得比卫衡安生到哪去,见到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大叫:“卫衡!卫衡!跑啊!跑啊!”
卫衡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又立马丢了不知哪里捡来的小树枝,一面嘴上哇呀呀呀一阵乱叫,一面去捕捉孟辰宇的身影,跟着他跑。到最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演变成两个人在院子里疯跑,一直到天黑两人父母在窗口喊了好久,叫他俩回家吃饭,两人才得悻悻然作罢。
再后来第二天,卫衡又早早的去门口叫小宇哥哥赶紧出来玩,两个人先是重复了一下昨天无意义的打石榴运动,后来不知怎的又灵光一闪,开始在快要干涸的大院的小水池边蹲着倒腾来倒腾去。卫衡提了自家阿公园艺用的水桶,把小池里浑浊的水一捧一捧接到桶里,两个人开始比拼谁接水的时候漏水比较少,于是各自把手并的紧紧的,在池塘里搅来搅去。
结果好不容易轮到卫衡了,他为了大显身手,特意跑到池塘一个小角落去,想用墙壁抵住漏水。结果正要舀水的时候,发现一只窝在水面里一动不动的大青蛙,吓得他哇哇大叫,没顾得上手上还湿哒哒的,拉着孟辰宇又急匆匆开始跑,跑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走两步回去看看那只准备冬眠,一动不动的大家伙,对方自然是没理会他俩的,他俩就找了根小树枝去戳那只青蛙,结果惹怒了对方,对方呱呱地跳了出来,又把两个人吓个半死。
他们像两个傻瓜,在水池边一圈一圈地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直到两个人都大叫着跑不动了,才一屁股坐在自家单元门的台阶上喘着粗气。
结果好不容易休息了一阵,两人又开始数起了地上的蚂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闲聊的时候,卫衡对孟辰宇说:“小宇哥哥,家里人都叫我小锦,你以后也可以叫我小锦。”
孟辰宇重复了一遍发音,然后带着小小年纪少有的老成,把眉毛拧成一团,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继续聊下去之后,卫衡才知道,小宇哥哥之前并不是很想搬家,还和爸爸吵了一架,但是没想到在大院碰见了卫衡,觉得很开心,也没那么难过了。
卫衡听后有些莫名的感动。
当然,那个时候的他并不能很好的意会胸腔中的这点开心的情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只是觉得,这份感受和每次子溪姐姐抱自己的时候的感受很相似,于是也傻瓜兮兮的学着子溪姐姐的样子去抱对方,把之前在大院里跑来跑去出的一脑门汗蹭在对方的棉衣小马甲上,真诚地凑在孟辰宇耳边,对他说。
“那以后我们都一起玩。”
再后来,两个人便一直一起玩儿,院里五六岁的小朋友自成一帮,虽然对卫衡稍有嫌弃,但是又乐得有个小跟屁虫帮他们跑腿。后来孟辰宇来了之后,小跟屁虫有了玩伴,就不再和他们一起玩了。
于是有一次,那群孩子正在玩捉迷藏时,看见蹲在角落里埋胡萝卜的两人,便名为邀请实为威胁的让卫衡和孟辰宇一起玩,做鬼来抓他们。两个小孩儿一开始兴致勃勃,后来却发现这个游戏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令人愉快。大孩子们诚心要他们为难,每次根本找不着,就算找到了,他们的短胳膊短腿也抓不上,就这样做了一天的冤鬼,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那一天,两个人回家后都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的。
后来又有一次,这群大孩子还想继续如法炮制的让两个人同他们一起玩,孟辰宇不大开心,也不想理他们,稍微瘪了瘪嘴把视线转向了其他地方。结果大孩子们就不乐意了,觉得孟辰宇不尊重他们,说要教训这个新来的一顿。
卫衡听见“新来的”这个称呼有些不高兴,他有些怕,却又硬着头皮还要为孟辰宇说话。
“烈烈哥哥,他不是新来的!他都和我玩了好久了!他叫孟辰宇。你们不能揍他”
结果对方当然是不领情的,举着拳头恐吓他:“你再说话连你一起揍!”
卫衡自然更怕了,吓得牵着孟辰宇的那只手都抖啊抖的,两个人的小手都是汗涔涔的,却依旧紧紧地牵着,而后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奇迹般地就心意互通了。
卫衡一面死死抓着孟辰宇,一面对着远方大叫了一声:
“阿公!!!”
大孩子们一听卫衡这一嗓子,马上就分散开来在犄角旮旯躲了起来,结果发现对方的阿公并没有出现,咬牙切齿再想去找两个小孩算账的时候,他们已经又跑远了。
在那之后,同仇敌忾的两个人关系就又好了一些,原本孟辰宇还有一些小老头似的清高,他其实比较喜欢一个人对着各种昆虫发呆,开启自己的脑内小剧场,卫衡天天在大院里叫他,他大部分时间会很开心,偶尔也会觉得太过闹腾,但是在卫衡没头没脑就想替自己出头的时候,那些别扭的情绪也都散了个干净。
过了年之后,两个人被张罗着送进了幼儿园,卫衡由于出生日期在九月之后,一开始九月份时没满三岁,没有上得了幼儿园,孟辰宇由于搬家,也没有上成,于是年后两家人不约而同地把小孩送进了幼儿园,两个人也就开始了几乎是天天腻在一起的日子。
早晨卫妈妈先送卫衡去上幼儿园,再自己去上班,一般这个时候,他是一定得在门口等着孟辰宇出来的;而晚上孟家父母有时候不能来接小孩,于是阿公就会牵着卫衡的手,卫衡牵着孟辰宇的,三个人紧紧攥着手,一道回家。
回了家之后,两个人的快活日子也还长着,最最安静的时候,他们会听阿公从夸父逐日讲到杨广扩建京杭大运河,又讲到八只脚的蜘蛛并不是昆虫,这一类神奇的问题,而最最混乱的时候,两个人就会在大院的每一个角落干着精力十足的小男孩儿会做的各种蠢事。
比如,某年秋天,孟妈妈剥柚子的手艺是一绝,剥下来的皮刚好就像两个帽子一样,完完整整的,于是孟辰宇小心翼翼地留下两块半个的柚子皮,说要自己和卫衡一人一顶帽子,拿到帽子的卫衡也非常开心,第二天就顶着柚子皮帽子去上幼儿园了,结果不出意料地被老师发现了,老师把孟辰宇数落了一顿,说这种帽子戴在头上会头疼。孟辰宇没想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只好哭着又去给卫衡道歉。
再比如又一年过年的时候,两个小傻蛋揣着存了好久的硬币,买了两盒摔炮,随时随地都在兜里揣着,趁着没人的时候,就赶紧丢一个出去,然后哇利乌拉地叫嚷着跑开了,结果年初二的那天,两人还是这么乐此不疲的玩着,跑的时候卫衡却跌了一跤,摔掉了自己的乳牙,换了第一颗牙齿,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以为自己就要变成一个缺牙齿的人了。
春天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去大院的小池子旁边找蝌蚪,卫衡又一次还一不小心吃过一只,于是没日没夜的担心自己的肚子里会传出青蛙的叫声;到了夏天放假的时候,他们就会一起跟着阿公去山里抓萤火虫和独角仙,每个人回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点儿泥痕,于是卫妈妈就会连带着阿公一起数落一顿;秋天就更好玩儿了,两个人永远对大院门口的石榴树情有独钟,每年都要去捅个一回,一直到所有保安都记住了他们的脸,一看见他们出现在附近,就亮着水果刀恐吓他们;等到了冬天,两个人就攥着过年得到的压岁钱的那点“零头”,偷偷摸摸去买红薯,结果红薯摊都关门了,只剩菜市场还开着,两个人毫无知觉地买了块生红薯,一人咬了一口,差点没被崩了牙。
后来更大一点之后,两人一起进了小学,更是就像是两块狗皮膏药黏在了一起,两人非常幸运被分在一个班。这下无论上课下课上学放学,两个人都是一道玩儿了。
在学校里,卫衡也渐渐开始显露出自己的调皮,经常抄孟辰宇的口算本,有时候被老师发现了,甚至害得孟辰宇也被惩罚。下课的时候,他就伙同其他小男孩一起,在楼道里弹玻璃弹珠,孟辰宇有时候在旁边看着,偶尔也弹一弹,但是他不大厉害,而更多的时候,他就坐自己在座位上做作业。等到回家的路上,卫衡就会掏出自己口袋里赢回来的各色漂亮的玻璃弹珠,没事就捡一个最好看的,送给孟辰宇。
两个人大概是培养出了默契,孟辰宇也变得没那么孤僻,需要时时皱眉了,有时候晚上做完了作业,还会相约爬大院里最高的那颗大榕树;而卫衡竟然也意外地跟着孟辰宇学会了静心,有的时候到了周末,阿公就教两个人下棋。
等到寒暑假,两个人就挤卫衡家的沙发上,看那个年代仅有的几部动画片,什么“神龙斗士”啦、什么“太空堡垒”之类的,实在是没有事情干的时候,卫衡就拖出一张纸来乱七八糟画一些变形金刚啊或者飞机什么的,孟辰宇就在旁边坐着看书,偶尔碰到好玩儿的地方就和卫衡念一念,就这些事儿两人也能做一整天,然而闹腾的时候就更是不在话下,八匹马都拉不住,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两个人的童年也就一天天这样无忧无虑地过去了,他们总是天真愚蠢却又可爱万分,不知疲倦又兴致勃勃,对每一件事都好奇心十足,永远带着小男孩特有的那种精力旺盛。
如果不是卫衡八岁那年父母离了婚,那这样快乐的生活,指不定会更长一点儿。
最起码,不会让卫衡原本那些该属于小男孩的愚蠢与天真,任性与不谙世事,在他八岁那一年,堪堪停止生长,再也不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