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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春来柳岸含烟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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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烟漠漠,杨柳毵毵,空桑山前的南忽汗河上帆影点点,河畔株株柳树堆烟砌玉,宛如一重重的幕帘。
其时正值三月,日丽风和,鸟语花香,正是踏青的大好时机。少男少女成双成对,结伴在柳绦里嬉戏玩耍,时而传出几声情意绵绵的歌声,与河上打鱼的渔歌相互映衬一派闲适惬意。
唐朝民风开化,男女之防不甚苛严,况且这里又是域外的渤海国,男女之间携手出门那也是习以为常的事。
南忽汗河中游的空桑山上,这时也是郁郁葱葱,上山路口的两株百年柳树下,一左一右各站着五六个青年,有男有女,年岁在十八到二十五六之间,多是满脸焦躁之色,与这大好春光十分的不符。
左边的都着朱色文士长衫,腰悬长剑,右边的却是紫色武士长衫,除了双臂环抱靠在树上的壮硕青年腰悬长剑外,其他几人都是两手空空,但是腰间的布兜里鼓胀,不知装着什么物事。
十多人频频望向北边的官道,似在等候什么人。
“哒哒哒哒”之声传来,左边靠在树上的连忙正直了身子,谈笑的也收了声,敛去脸上闲适的笑意,端正了仪态,站成一队,年长的在前,年小在后。最前的是个二十五六的方脸汉子,神色颇为老练。一队人肃穆望向那渐行渐进的马车。
右边的几人也翘首望了眼路口,再回首望了眼那唯一一个带剑的人。那人侧耳听了片刻。右边的其他人见他仍旧双手环胸,微闭着双目,闲适的靠在树上,便都缩回脖子,谈笑的依旧谈笑,赏景的依旧赏景。
左边打头那人看了这边一眼,脸色颇为不快,欲言又止,转而又端正了神色,听见着那马车越行越慢。
“哒哒——哒哒”之声慢了下来。左边的众人脸露喜色,右边的人中有几个也正了正身,有些犹豫的望着那依然靠在树上的青年。
赶车的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骨碌碌的一双眼好奇的看着两棵树下的人,在左边那队人期翼的目光中,“哒哒哒——哒哒哒”的赶马走了,还一脸疑狐的频频回头。那车夫看了看自己瘦小如柴火的胳膊和腿,暗道:“雁翎阁的人居然如此恭敬的例队盯着我瞧,莫不是看上我身子骨不错要收我上山为徒?”
那少年喜滋滋的浮想联翩,不曾注意到前方转角处的两株柳树。
“哐啷”一声响,接着传来“啊”的两声惨叫。
靠在树上环胸的人抽出右手挖了挖右耳,冲着对面为首的那方脸汉子道:“第五个了,大师兄。”
那个被唤作大师兄的人脸上颇为尴尬,干咳一声,正要说话,又听见“哒哒——哒哒”的马蹄声过来了。
那大师兄犹豫了一瞬,还是站了起来,只是他身后那些小师弟师妹却颇多不情愿,一个一脸傲气的十八九岁的少年道:“大师兄,这次许是不是。你看,连烽师兄他们都没动。不如早些回山练武要紧。”
刚刚挖耳朵的那人朝着这边朗笑一声道:“乌师弟何时变得这么勤勉了?再说了,我可不是萨满神,不见得每次都猜得准。”显然他便是那叫做连峰的了。
那姓乌的少年是当朝左相乌弩秀的独子,名叫乌吉。
他原本是纨绔子弟,并不愿来空桑山受人管束,只因文王有令,所有贵族里年满十六岁的男子需到雁翎阁学武两年,两年后由阁主展云翔亲自考核,能在展云翔手下走过十招的方才可以离开空桑山,若接不了十招,便留在山上继续修炼,直到过了为止。
那乌吉上山两年,在半月前的考核中没能接下展云翔十招,被留了下来。此事传到左相乌弩秀那里,自觉在朝中脸上无光,来信将乌吉狠狠的训导了一番,令他在山上勤勉习武,不可好逸偷懒。乌吉也想早日离开这里,是以一改往日闲散的作风,勤勤恳恳起来。
乌吉哼了一声,忍气道:“既然师兄猜了五次都准了,那师兄猜这次是不是?”
连峰道:“我猜不是。”
右边树下稍微年轻一些的弟子一听脸上都有倦怠之色。
那被称为大师兄的男子是雁翎阁第五代大弟子,名叫高峰,贫苦出身,为人忠厚严谨,于武学上勤勉有嘉。在第五代弟子中,只有连峰的剑术可与他抗衡。
只是连峰为人洒脱豪爽,虽然粗中有细,但是诸事随心所欲,远没有高峰那般沉着稳重,事事估量而行。是以不管是雁翎阁的弟子还是飘絮楼的弟子,都极喜欢与连峰亲厚。但对高峰,众人心里虽然敬服于他,但因他生性严肃,行事谨慎,倒让人不敢亲近。
高峰回头对那师弟师妹们道:“都拿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传闻那人脾气不好,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其他几个本想偷懒的人一听,齐刷刷的站直了身子排到他身后,神色恭敬。可见那人脾气确是不好。
“哒哒——哒哒”的声音渐进,众人看清了赶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小干瘪的老头,在驾座上团作一团,往这边看了一眼,便赶紧调开眼垂头赶车,团的更紧了些。
“哒哒哒——哒哒哒”。
团作一团的老头儿加快了马速,到众人跟前了也不见他放慢车速。
乌吉恶狠狠的瞪了那老者一眼,颇有些不快的道:“就知道不是。”
高峰脸上颇有些尴尬得道:“小心使得万年船。”
那老者被那乌吉一瞪,团成了一个小球,头只差缩到胸膛里去,扬了马鞭使劲的打马。
“啪!啪啪!啪啪啪!”
“驾!驾驾!驾驾驾!”
马蹄翻飞,“哒哒哒哒”的从众人跟前飞也似得直冲过去。
那老者一边赶马一边暗想:“都说雁翎隔离的弟子和飘絮楼里的弟子不和睦,看样子是要打起来了。我需离的远些。听说那雁翎阁的弟子只要一拔剑,方圆百丈之内的牲畜全灭,那飘絮楼里的弟子暗器毒药一掏出来,方圆百丈之内百草不生。萨满神保佑!佛主保佑!玉皇大帝保佑!我老头儿上有八十岁老母要养,儿子的媳妇刚怀了头胎,我还要等着做爷爷,万万要跑的远些。”
他车赶得太急,又是心中惶恐,等看清前方转角处的两株柳树时已经晚了一步。
又一声“哐啷”,接着“啊”的两声惨叫。
连峰啧啧的咂着嘴摇头叹息,揶揄的笑道:“第六个了,大师兄。”
左边的人有的脸色怨怼,有的脸色尴尬,有的装作淡漠。
一个圆脸的女弟子小声抱怨道:“大师兄,都等了三个时辰了,就算走都从忽汗海走来了。”
右边树下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尖脸女子笑嘻嘻的道:“李师妹,如果那人跟你的轻功差不多,那可能要到下个月才能到了。”
那被唤作李师妹的女子本是户部尚书李甫的小女,名青林。
李青林上有三位兄长,她是李家唯一的女儿,在家集家人宠爱于一身,那里受过如此抢白?当下雪白的脸涨得通红,她本就生的娇美,此时更添娇艳之色。
旁边的几个年轻男弟子都看得一呆,那高峰却直匆匆一瞥,便别过脸去,望着苏青碧。
李媛红了脸看了眼高峰,见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心下气苦。她半年前在王宫御花园对高峰一见倾心,后打听的高峰是雁翎阁第五代大弟子,便缠着父亲死活要来雁翎阁学武。
只是那高峰功夫虽好,与儿女之情上却甚为木讷,全山上的人都知道李尚书的千斤李青林倾慕他,只他本人全然不知道这位小师妹对他的心思,一心只放在学剑上。
那李青林刚入门半年,因为高峰之故,一心只学剑术,在上次月核轻功比试中排到最末。
她正待要还上两句,又不知道如何还口,一时间咬着殷红小嘴闷闷的自己的生气。
她身边一个鹅蛋脸的女子拉了她手道:“师妹,你跟一个女奴生什么气?没得失了你尚书小姐的身份。”
那女子名叫董露晞,父亲曾是郢州州令伊,十年前铁利部的叛军南下,在郢州开了第一场仗。董露晞的父兄守城战死,母亲将她压在身下,才免于乱箭之祸。展云翔见她孤苦,将她收为弟子带上空桑山。
李青林只低了头不说话。
刚才讥讽李媛的女子姓苏名青碧,是官奴出生。其父原本是丹江县令。丹江县与铁利部接壤。当年若不是江丹县令苏行紫不战而降,铁利部的人马也不会在短短半日之内便打到郢州州府。
后铁利部兵败北撤,苏行紫一家十九口下狱,苏家男丁十一人押解到上京东市斩首,女眷没入奴籍。那年袁袁见青碧根骨不错,就收为弟子。
飘絮楼自武王大武艺之时,每届弟子均是由楼主从官奴罪犯中挑选根骨奇佳之人收为徒弟,除了教授基本的武学根基外,主要学飘絮步和一些暗器毒药。
武王尚武,其在位期间多次对契丹、天朝用兵。雁翎阁弟子上阵对敌,飘絮楼弟子窃取敌军情报,或是刺杀敌将,为武王立下汗马功劳。
只是现在文王以仁义治天下,四海升平,雁翎阁除了偶尔帮助操练王廷常备军神策军外,渐渐变成一个江湖教派,而飘絮楼参与刑部,凭着飘絮步帮助缉拿一些在逃的凶犯。
因为飘絮楼弟子使官奴出生,性情多少有些乖僻,每每出手之时更是毫不留情。暗器毒药多是无药可解,手段阴狠可怖,那些在逃的凶犯闻风色变,就连平常百姓提及飘絮楼弟子,也是俱多于敬。
武王薨后,文王下令所有贵族年满十六岁的男子必需到雁翎阁学武两年,因此雁翎阁在世人的印象中便高出了飘絮楼一等。
雁翎阁的弟子多是自持身份高贵,看不上飘絮楼的弟子。而飘絮楼的弟子又看不惯雁翎阁弟子颐指气使的神气,是以私底下冲突颇多。
那董苏二女积怨颇深,相互敌视在山上已不是秘密。
苏青碧冷笑一声,右手反转之间,两道青光脱手飞出,一道直奔着李青林左眼,一道直取董露晞眉心。
董露晞苏青碧入门十年,所学技艺各有专长。苏青碧功于精巧,而董露晞则胜在内力延绵深厚上。是以二女虽然想斗,但十年下来也就打了个平手,谁也奈何不了谁。
董露晞素知苏青碧的脾气,早在言宽慰李媛之时就已暗中堤防。此时连忙侧身躲过,那道蓝光贴着她额头过去,“噗”的一声,没到她身后那株百年刘树干中,只留下一个豆大的小孔。
董露晞心下大惊,暗想:“半年不见,这贱婢的内力竟然精进了这么许多。”
董露晞虽侥幸躲过了那道蓝光,但那李青林入门不过半年,功力低微,这下事出突然,只吓得呆了,想要躲闪已是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到蓝光离自己左眼越来越近。忽的眼前一暗,李青林暗叫不好:“我左眼必是瞎了,只不知道高师兄可会不会嫌弃于我。”
然而眼中却不觉得疼痛,正要张望着,却见高峰已到她跟前,关切地问道:“小师妹,你没事吧?”
高峰深知二女脾性,一言不合便即动手那是常有的事,是以适才一直防范着苏青碧。
此时他右手捏着一枚两寸长短的长针,针上泛着幽幽蓝光,显然涂了剧毒。
李青林怔怔的摸了摸左眼,望着身前关切的高峰,只觉得瞎了这只眼也是值得的。
高峰见她怔怔的,只当她是吓坏了,回头对苏青碧道:“苏师妹,李师妹跟你无怨无仇,干什么出手吓她?”
苏青碧轻拂着垂在脸旁的柳枝,笑嘻嘻得道:“我若不吓她,大师兄不就没机会英雄救美了么?这会儿只怕李小姐正感激我呢?是不是呀李小姐?”
她不叫李青林师妹,一口一个李小姐,高峰哼了一声,回头看了看李青林。李青林只窘迫得满面通红。
董露晞素与李青林亲厚,正欲拔剑上前,却被高峰拦住。
高峰道:“董师妹,大局为重,先接了那人为高师弟医治要紧。”
董露晞一脸不愿,但终是没有出手。
右边树下那个神色一直疑重的人道:“连峰,那人会不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要不要上山请示师父,派人前去打探打探。”
连峰道:“除非那人自己生事,不然有铁利兼程在,雷师弟觉得还有谁能奈何的了那人?嘿嘿,你我安心等着便是了。”
那姓雷的师弟名叫雷燕飞,原是前左相雷兼之子。当年铁利部兴兵南下,左相一力主和,后来铁利部兵败,左相被人弹劾下狱。当年那件事牵连的人极多,除了左相雷兼外,还有前户部尚书吴彻和前户部侍郎高峻。
后因牵扯到私通契丹,雷、吴、高三家九族之中,年逾十二的男丁午门斩首,其余家眷没入官署为奴。
后袁袁挑选弟子,最先选中的便是那高兼的幼子,叫高飞夜。但雷吴燕三家中,也数这高家最为可怜。
高峻没入官署为奴的家眷除了这高飞夜外,都相继病逝,这高飞夜也是体质不好。要不是袁袁看中他过目不忘的本事,也不会收一个半死之人为弟子。
袁袁收了高飞夜雷燕飞为徒外,还收了吴彻的的儿子吴牙为徒,便是雷燕飞身边一只挂着邪邪笑意的青年。
雷燕飞有些急躁的道:“话虽如此,但是你我能等,只怕高师兄不能再等。”
高飞夜在飘絮楼第五代弟子中排名第二。五天前从渤海西北部的鄚颉府鄚州办差回来,肩头受了刀伤。
高飞夜习武十年,区区外伤包扎之后也未放在心上,回到空桑山后沐浴之时解下绷带,发现那伤口虽然愈合了,但是一个肩头都变成了黑色,浑身热得像是块烙铁。
楼主袁袁看过之后,想到两年前小孤山之围的受伤将士也是这样伤口愈愈合后发黑,几日后昏迷不醒。
当时所有御医束手无策之际,天朝送来的那十位大儒中的一位用三瓶叫做“香兰笑”的药救了就两千将士的性命。当下袁袁连忙飞鸽传书给那位在海棠书院编书的大儒,请他过来医治。
半天后那大儒让帮他修书的学生送了一瓶“香兰笑”来。
那学生道:“先生怕楼主忘了这香兰笑的用法,托学生再转告楼主一句,取一小碗水,点一滴香兰笑进去喂飞夜服下,一日三次,两天就可好了。”
楼主道:“请转告风先生,等小徒好了,袁某必将带他亲自登门相谢。”
那学生笑道:“楼主不必客气。先生听说是飞夜中毒,原本是要亲自来的。只是他旧疾复发,装治旧疾药的药箱被打翻了。先生在四处找药,顾不上这边。所幸这千日醉的解药因为用不上,就另外放了个箱子。既然楼主说飞夜的状况与中了‘醉三生’一样,那这香兰笑就可以解了。因此就让我送了过来。”
言罢拱手告辞,道:我还要回去帮先生找药,就不去看飞夜了。一切就全仰仗楼主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