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遗梦》闲舟

3、第二章 鲜衣清颜君似玉

　　袁袁依言把那香兰笑用水化了，撬开昏迷不醒的飞夜的嘴灌他喝下，过了两个时辰，烧退了，那肌肤上的黑色也不再往心口去了。
　　用药了一天后，飞夜睁了几次眼，神智还是迷迷糊糊的，尚在众人也就松了口气。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众人去探望他，竟然发现飞夜晕倒在地上，消下去的黑色毒素漫到四肢，只往心口而去，身上比之前中毒的时候还热。
　　袁袁慌的将那半瓶香兰笑灌进飞夜嘴里，原本以为会黑气全消。没想到那黑气不但没消下去，反而忘心口取得更快。
　　袁袁慌了神，请了师兄展云飞过来相商。是兄弟二人轮流渡一个时辰的真气给飞夜来压制毒性，一边飞鸽传书给海棠书院的院主镜非台，恳求送那姓风的大儒来救飞夜。
　　飞夜是连峰的义弟，这时候飞夜病危，连峰却是一脸闲适，其他师弟师妹不由有些疑惑。
　　苏青碧讥笑道：“都说连峰师兄和高师兄最是亲厚，但今日看来，竟是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了。哼。”
　　连峰只是一笑，他半月前去渤海东岸安边府的奥尔镇祭母，三天前才回来。见了飞夜形销骨立，人事不知的模样，虽然大急，但是一想到那人要来，无端的放了心。当年近两千的将士昏迷不醒，浑身发黑，御医都束手无策，那人只是闻了闻中毒的人的血，就说了解救之法，却听那人身有恶疾，因此久病成医，海棠书院上下病了都去找他医治。因此连峰对那人的医术深信不疑。
　　当下也不辩驳，只道：“雷师弟放心，既然那人的药先能解毒，那那人就能救飞夜。再说就算那人再能惹事，上了马车就变成了一只小猫了了，乖顺的紧。过不了多久就该到了。”
　　吴牙邪魅一笑道：“哦？看连峰师兄如此气定神闲，过往的那些马车猜了六次都猜中那些车里坐的不是那人。难道那人马车里有什么机关不成？”
　　吴牙最擅长的便是奇巧玩意儿，但凡到他手中的机关，只需瞧上两眼，便可以说出其中关窍，还能做一个更加精巧的出来。
　　连峰笑笑，却不开口，依旧闭目养神。
　　左边雁翎阁的弟子也十分好奇，却见他买起关子来，心下又是好奇又是愤愤。
　　乌吉性子急躁，看了右边一眼，颇为鄙夷的道：“高师兄，那人既不会武功，也不是什么博学大儒，胸无点墨，手无缚鸡之力，那么豪无用处的一个人不过凭着那一副好皮相在海棠书院混吃混喝。再说了，那人是来救飘絮楼的高飞夜，让他们飘絮楼的人来接就可以了，我们雁翎阁的人来凑什么热闹？不如回山去罢。”
　　他看不惯连峰故作姿态，又觉得那高飞夜苍白消瘦的人竟然不但剑术了得，更兼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飘絮楼的人还未发话，高峰已正色喝道：“乌师弟此言差矣。那人就算文武不通，那也是天朝皇帝送来的。再说他送来的药保住了高师弟一条性命，怎能说是全无用处？而且听闻他是替病重的兄长远使渤海。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就算半点无功不会，胸中毫无点墨，我们也许尊敬他。再者，雁翎阁飘絮楼本就是一家，还分什么彼此？”
　　高峰大义凛然，句句在理，那乌吉纵然心里万般不甘，也被说得无言以对。
　　那些师弟师妹也纷纷敛了神色。
　　连峰笑道：“高师兄，师弟好心提点你一句，你那句‘胸中毫无点墨’千万莫要当着那人之面说起。不然师弟可保不准那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高峰神色一滞，道：“多谢连师弟提醒。只是师弟怎么知道，先前那些马车都不是那人所乘？”
　　连峰笑道：“这要从两年前说起。两年前师弟有幸跟随袁师父护送贤王爷的使队去唐朝，回来的路上别的三十岁以下的玄学之士都是威风凛凛的骑马，只有两个年逾四十的大儒坐车。那人不过小小年纪，却也一直躺在车里，一路上很少下车。后来听铁利兼程说，那人不但不会骑马，就连坐车都会头晕欲呕。他又不会轻功，又要带解毒的用具，自然是要坐车。这一路上只怕走走停停，还在路上呢。”
　　高峰道：“原来如此。”
　　着说着话，听见“哒——哒——哒——哒”的马蹄声。
　　高峰问道：“师弟，这次是么？”
　　连峰道：“听着马蹄声平和缓慢，看来是这辆了。”
　　众人纷纷端正仪态，听见不紧不慢的“哒——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吴崖一双细长的小眼圆睁，透着兴奋得光亮，小声对身旁的雷燕飞道：“来了！”
　　众人也都停了议论，望向那翠柳枝丫飘飞下的路口处。
　　果然不一会，两匹纯白的高头骏马拉了一辆檀木大马车过来。
　　一名敦厚的中年汉子左手握着马鞭，端坐在车驾上。右手轻羁缰绳，离众人尚有三百步之遥，就绵延悠长的“吁——”了一声。
　　马儿慢了下来，缓缓走到众人跟前。众人恍然闻到一丝清凉的香气，比梅香清寒，比桂香清淡，夹着一丝酒香，又含了些青草之气，在这明媚的春光中，更添几分宜人惬意。
　　那赶马车的汉子跃下车来，身手甚是矫健，落地后衣角纹丝不动。取下车座上的小梯子放在车旁，然后垂首立在车沿边，神色甚是恭敬，声音却放的极低：“公子，到了。”
　　高峰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雁翎阁第五代所作大弟子高峰奉师父之命，特与师弟师妹前来恭候风先生。”
　　只听见车里“唔——”了一声，声音甚是慵懒。
　　一只纤长的手从车里生出来，露出一截月白色的盘丝绣袖口。挑开车帘，一只皂白文士靴踩在车沿上，一个身着牙白文士袍的青年立在车门前。
　　那到清凉的香气盛了些，都了些酒香的醇郁之气。
　　那青年约有二十一二岁，身长七尺有余，束发白袍，只在腰间系了条黑色的丝绦，丝绦上一块墨玉，更衬得他白衣胜雪。
　　那青年面色微白，脸上棱角分明，一双剑眉，星眉含笑，挺鼻薄唇，下巴稍稍敲起。虽是一身文人儒士装扮，但难掩眉目间那八分堂堂男儿气。
　　河风一吹，风满襟袖，衣袂飘飘，气度清雅，端的是玉树临风，俊美如画。
　　一些小师弟暗暗艳羡，一些师妹看了不禁芳心一漾。除了高峰连峰外，众人心中具是暗想：“如此人物，怎会被传得那般不堪？”
　　那人星目从众人脸上扫过，到连峰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轻跃下车，身手矫健尤胜于那车夫。
　　众人心里又是感叹：“如此身手，没练上个十年也的练上八年，怎会说他不会武功呢？”
　　但见那白衣人却隔了车帘向车里关切的道：“先生，外面有风，你把大裘系好了再出来罢。”
　　众人一惊，才恍然想起刚才连峰所说，那人是由铁利兼程护送而来。如此看来，这白衣公子便是那铁利兼程了。
　　铁利兼程便是那个来送药的学生，他来送药的时候来去匆匆，因此这雁翎阁飘絮楼的子弟自然都不曾见过他。
　　车里簌簌的声响，继而车帘一动，铁利兼程欠身掀开帘子，一个红色的身影欠身出来。
　　众人只觉得春风和煦，芬芳宜人，那倒像竟然是从这人身上发出来的。
　　那人一身红衣盖过了明媚春光，仿佛连那鲜嫩欲滴的柳枝都失了颜色。
　　虽是惠风和畅，但是那人却拥着厚厚的红狐裘衣，头戴红色貂皮绒帽。帽沿遮住双眉，连耳朵也收在帽子里，只露了一张瘦小的脸出来。
　　虽有红衣红帽映衬，但那人脸上全无半分颜色，肌肤是病态的苍白，一双大大的丹凤美目微微上挑，翘鼻菱唇。唇虽薄，但下唇比上唇稍厚，只是左边上嘴角处一颗漆黑如墨的小痣，破去了那人的倔强之态，让人望之犹如此人正敛眸含笑。
　　更为让人称奇的是，那人消瘦的右颊颧骨处，纹绘了一朵拳头般大小的淡红色的菊花。菊本是清淡高洁之物，但在此人脸上，却凭添了几分妖异。
　　众人暗暗称奇，不有细看。
　　只见一道极细极淡的青印自那人耳垂下生出，斜向上横过鬓角，约有半寸长，末端处掩在五朵小花攒呈球状里。花瓣层起叠迭，蕊丝细长，但是形态却比菊花妖冶娇艳，却不是菊花。
　　纹痕虽淡，但尤可见此花妖娆之态。
　　此花连峰曾在海棠书院供奉得神女画像上见过一次，正是那镜先生家乡的神花。连峰曾听铁利兼程说起过，这人脸上的花痕是几年前用特制的油彩纹绘上去的，遇水后花的颜色变深。
　　那其中一朵花蕊在颧骨处，纤长的花蕊曼到眼角，花蕊末端是豆大的红珠。配上那本就有些妖艳的凤眼，在看此时那人慵懒的姿态，愈见妖媚妖冶。
　　此人虽无半分男儿的英武之气，但树下的年轻弟子都觉得心神荡漾。
　　就连高峰也不由看的一呆，只有李青林于连峰二人不为所动，一个望着高峰深色凄苦，一个微微摇头感叹：“啧啧，男的长成这样，还不如找颗树吊死了干净。”
　　那人姓风名谢，表字小月。两年前代病重的兄长来渤海，后因性情乖张，教书时颇多怪论，镜先生便让他去抄写唐朝皇帝赐下的书籍。但是此人一手草书无人能识，恰巧这时铁利兼程毛遂自荐作那人副手，于是便由那风谢整理，铁利兼程抄录。
　　风谢将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便即移开，转眼去看铁利兼程。众人触到风谢的目光，只觉得心头一跳。
　　铁利兼程双手扶了风谢缓步下车。风谢吁了口气，对高峰等人一笑道：“有劳各位久等了。”转头望向那波光粼粼的南忽汗河，颇为感叹得道：“江水平平，晴烟漠漠，江上踏歌，杨柳毵毵。不曾想竟然在这里见到家乡柳堤岸上的盛景，这歌声，也是久不曾听闻了。”
　　高峰道：“风先生若喜欢看这美景听这歌声，就请医好了飞夜后再山上多盘桓几日，也好让我等尽尽地主之谊。风先生车马劳顿，请早些上山歇息吧。”
　　那风谢道：“如果我没医好那飞夜，你们是不是就不尽地主之谊了？”
　　高峰一愣，忙道：“不敢不敢，风先生是大唐来的贵客。先生大驾，我等自当欢迎。”
　　铁利兼程却颇为关切的问道：“先生，要不要先歇一下再上山？”
　　连峰心里暗暗纳罕。
　　铁利兼程没去长安之前，曾与高飞夜连锋二人结为了异姓兄弟。只是这时候他不去担心飞夜，反而问那风谢要不要歇一歇。
　　那风谢笑道：“算了。看在你这一路上让陆大哥慢慢驾车，没让我受颠簸之苦的份上，我就先去救你那个义兄吧。”
　　当年三人结义，连烽最长，被尊为大哥，兼程最幼，做了三弟。
　　风谢口中的陆大哥便是那赶车的汉子，名叫陆程，是铁利兼程从铁利不带过来的唯一一个侍从。传闻此人武功极高，身手不错。
　　当年文王设宴招待铁利部送来的质子铁利兼程，有意想让神策军三位统领显示武艺，威慑一下铁利不众人。没想到神策军汪泉杨焕两位副统领虽连败铁利部八大高手，但是却败在一个一直立在质子铁利兼程身后的侍卫陆程手下。
　　后神策军大统领高阗与之交手，三百招后陆程才败。文王大悦。
　　那汪泉杨焕是雁翎阁第四代排名靠前的弟子，那高大统领更是雁翎阁阁主展云飞的师兄。当年若非高阗进入了神策军，那雁翎阁阁主的位置也落不到展云飞头上。后高大统领一次酒后谈到陆程，直说此人武功不在他之下，当年比武乃是那陆程有意示弱。
　　于是众人对陆程更加敬畏。但是陆程生性寡言少语，又一只跟在铁利兼程身边，三年前又去了长安，因此识得他的人倒也不多。
　　但是高峰曾听大师伯高阗多次提到此人，这时候既见了铁利兼程，便对那陆程也留了心。
　　陆程一直垂手低着头站在马车旁边，除了身材粗壮一些外，外表与常人无异。此人如此高的身手却甘愿做一个质子的侍卫，这让高峰很是不解。
　　铁利兼程道：“要不要我背你上去？”
　　风谢凤眼一挑，睥睨了他一眼道：“有求于先生我的时候就来献殷勤。平时怎不见你如此好心？”
　　铁利兼程恭恭敬敬的答道：“俗语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星夜可不愿做那奸盗之人。”
　　星夜是铁利兼程的表字。
　　风谢哼了一声道：“还是慢慢走上去吧。就算你背了我跑上去，我头晕脑胀得也救不的你那义兄。你去车上把那箱子搬下来。人家陆大哥在车外吹了半天的凉风，你就不要再劳烦人家了。”
　　陆程也不推辞，笑着对风谢抱拳道：“多谢小谢关心。”
　　高峰道：“此事由在下来就行，风先生请上山。”
　　风谢嗯了一声，在不多言。
　　高峰吩咐了两个本分稳重的师弟去车上搬箱子。上山的路都是台阶，马车上不去，高峰叫来一个师弟正吩咐他留下，把马车送到山下的客栈去，就听见那两个去搬药箱的师弟失声惊叫。
　　高峰沉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两个师弟正掀开车帘，一脸惊恐的望着车里。
　　车里较暗，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风谢恍然道：“呀！我头晕脑胀，险些忘了车里的玩具了。”
　　众人暗奇，这人虽说已有十七，但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弄些玩具也是不足为奇，只是是什么玩具竟然让那两个稳重的雁翎阁弟子惊叫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