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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唯梦闲人不梦君 ...


  •   姜乡暕跪在青石台阶旁,风一吹过,枝条上的槐花簌簌落下来,落到他的发上和肩上。眼前的青石板镌刻了绵长不绝的风霜,每一条浅沟壑里都填满了深宫秘辛。吹来的风的气息都是甜甜的槐花味,和他刚进宫时那梅子味的风截然不同,他也像是有一甲子未见过廊下池水里的游鱼。

      姜乡暕已在这儿跪了许久。

      顾生缚着他回来的时候,差点脱了手,甫一回到槐序宫,姜乡暕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一样,愣愣地跪在青阶旁,整个宫的气氛都凝重的不对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宫人面面相觑,也胆战心惊的跟着姜乡暕跪下。

      顾生叹了口气,跪在了姜乡暕的身边,伸手拂去了他发上和肩上的槐花。

      “太后对公公啊……”一言难尽。

      ========

      一阵嘈杂的声音从高高的宫墙之外递进众人的耳里,杂乱的脚步纷至沓来——姜乡暕转头望向宫门口,表情像是要哭出来。

      牧谙之是被两个宫人抬进来的,抬进来的时候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宫装也湿嗒嗒地黏在伤口上,些许血珠滑了下来,滴在青石砖上,不一会儿就汇聚成了一个小血洼。

      他的脸上全是汗,鬓发湿嗒嗒的贴在脸颊上,眉头蹙得死紧死紧,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心里想“幸好不是姜乡暕受处罚,他那小身板肯定撑不过去,要是死了,那我的任务也就完不成了。”

      他又一抬眸看向周遭跪着的宫人:“大家伙儿怎么都跪着?快起来吧。”

      好些年轻的小宫女捂着嘴呜咽,大家伙儿一齐围上前去接过牧谙之,像个脆瓷器儿似的迎进殿内。

      “——快宣御医啊”有宫人崩溃的大喊。

      打头的太监慢悠悠地伸手止住他们,伸出五个指头,开了金贵的口:“五十个板子,太后娘娘差我将人送回来,下了死令儿,可不许宣御医,死不了包扎包扎就好了,下回可要好好管管下头的人。”

      背过身朝带来的几个宫人说“咋们走。”眼角的余光撇过自从他进来就没动过的姜乡暕,心中冷哼:“这小孩儿估计吓傻了吧。”

      他踏出宫殿的门,姜乡暕好像是才回过神来,心里难受得要死。他紧紧咬着下唇走进了内殿,所有的宫人忙这忙那。牧谙之裸着上身,半个背部都是血肉模糊的一块,顾生在轻轻帮牧谙之把布料从烂肉里剥离出来,不时有小宫女往外头倒血水。

      铜盆的血水格外的触目惊心。

      姜乡暕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是热闹里的一片孤寂,心灵仿佛一个无凑畔的孤岛。顾生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姜乡暕,他斥退众人,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顾生姜乡暕和牧谙之。

      顾生朝姜乡暕招了招手:“乡暕,你过来帮公公清理伤口。我先出去。”

      姜乡暕默默跪在牧谙之的床前,此时方像是灵魂归了位。

      他净了手继续为他分离血肉和布料,近看才发现,牧谙之的衣服简直是和他的血肉纠缠在了一起,姜乡暕每扯出一点衣物,都能感觉牧谙之的背绷得更紧一些。

      其间两人一句话都没说,牧谙之是没力气说,姜乡暕是不知道怎么说。

      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之后,牧谙之开了口,姜乡暕从来没听过他那么虚弱的声音。

      “你拿匕首把我背后的烂肉全都割下来。”

      如果不割掉坏死的骨肉的话,伤口会难以愈合,虽然割烂肉的过程难以忍受,但愈合时间会大大减少。

      可牧谙之要割的腐肉……委实多了些。

      整整半个背部。

      姜乡暕沉默的拿起床边的匕首,牙齿刺破了下唇。

      匕首划进肉里又划出来,牧谙之后颈的线条顷刻绷紧,一颗颗汗珠渗出来,痛得他忍不住“嘶”得抽了几回气。姜乡暕每次听到他的吸气声,割腐肉的速度都会更快一分,越快牧谙之的痛苦就越少。

      一块块肉从牧谙之的背部被割下,终了,姜乡暕侧了侧匕首,上面的血珠立马滑落,干净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把匕首放回原处,眼前的雾气忍不住凝结成水,挣脱眼眶,啪嗒一声滴落在床面上。

      听到泪水滴落的声音,牧谙之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张开,睫毛上全是汗珠。他吃力地微微偏过头,看到姜乡暕看着他的脸,眼睛红的不行,眼泪一颗一颗的砸下去。

      牧谙之轻轻抬起手替姜乡暕抹去眼泪,姜乡暕甚至还打了个鼻涕包,牧谙之无奈的说:“别哭了,万一泪水滴进我伤口里,那我就成了货真价实的腌腊肉。”

      姜乡暕果然止住了哭,长眉紧紧拧着,脸上的悲伤和愧疚一览无余:“对不起。”声音很嘶哑,像是很多年都没说过话了一样。

      牧谙之吃力的撑起一个真实的笑:“没事儿,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太后她从来就没看我顺眼过,别难过了,啊。”

      复又一脸沉重:“小妻子啊,我觉得吧,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先帮我上药。”

      姜乡暕突然醒悟过来,手忙脚乱的去拿药。牧谙之无奈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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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星稀。

      牧谙之趴在床上,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不仅头晕而且后背还痛。他突然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床空荡荡的,姜乡暕呢

      他努力扯出一点声音:“姜乡暕”

      一点点衣料摩挲的声音从外殿传出,片刻寂静的夜里想起了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千岁,可是伤口裂了”

      “……我没事,只是,你今晚为何寝于外殿”

      姜乡暕:“公公您的伤势太重。”

      “万一我半夜突然发烧,无力唤你,那我岂不是不声不响的就死了你睡在我身边,也好有个照应。”牧谙之的声音很虚:“姜乡暕,今晚和我一起睡吧。”

      姜乡暕眼睛霎时红了:“公公你不会死的。”

      他脱了靴和外衫,轻轻越过牧谙之,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到他,轻轻地睡在了床的里侧。

      “姜乡暕,能不能陪我说会儿话”牧谙之的头调了个方向,朝着姜乡暕。

      “好。”

      “我很小的时候有个弟弟,很乖,和你差不多大,他和我也并非一母所生,我娘是正室,他娘是妾。可我和弟弟感情很好,我去哪儿他都跟着我。我特别特别讨厌那个姨娘,她是我娘庶出的妹妹,她一边奉承着我娘,一边又给我娘使绊子,在我娘之前我爹有很多小妾和孩子,可遇见我娘之后再没碰过一个女人,可是有一天,姨娘给我爹下了药,之后怀孕了,我娘也傻还护着她。我弟出生之后,因为我娘是正室,所以养在了我娘膝下。后来我娘死了,是姨娘下的手,我知道,可我爹不知道。我娘死的时候我也被下了毒,我爹为了保护我,不得不把我藏起来,几年后实在藏不了了,就把我送进了宫。”

      姜乡暕不知道该怎么答他。

      黑夜里看不清对方的脸,姜乡暕又听见牧谙之笑:“算了算了不说了,我很累,睡吧。”

      “晚安。”

      牧谙之闭上眼睛。那时太后屛退众人,拖着流血的手臂走到他面前,神情阴鸷:“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恍惚间,他又好像看到了许久之前年纪轻轻,善良天真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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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生说你不能喝酒。”

      “顾生他是瞎说的,骗你呢。”

      “……”姜乡暕抿着嘴巴,看着牧谙之。

      “……”牧谙之报以微笑“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喝酒”

      “等你背上的伤好了之后。”

      “……我怎么知道我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

      “那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喝酒”姜乡暕的脸正直到不行,又掺杂了很多柔软:“谙之,等伤口好了再喝,好吗?”眼睛里的柔软想是要溢出来。

      牧谙之:“……”每次都这样看着我。

      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冕臻,两人都欲行礼,冕臻连忙免了行礼。他快步走到牧谙之面前,眼睛里全是愧疚和担心,要说些什么,看了一眼姜乡暕,牧谙之道“乡暕,你先出去,我和陛下说会话。”

      姜乡暕走到殿外,想起冕臻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愧疚和担心,还有牧谙之要单独跟冕臻说话,心里就闷闷的,有深沉的酸意升腾。

      殿内。

      冕臻走到牧谙之身边,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眼眶轻轻红了,:“你后背还疼吗?”

      “不疼是不疼了,就是在伤口愈合之前有许多忌口,日子都无味了许多。”

      在他面前,冕臻好像从来没有帝王的架子:“等你伤好了,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说,我吩咐御膳司给你做!”

      冕臻突然垂下眼睛,眼眶更红,:“我知她此举甚过,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我已经变相禁了她的足,收了她的权利,你……别恨她。”抬起眼睛来,满脸的自责和难过,这都是不该出现在帝王脸上的表情。

      牧谙之弯起漂亮的眼睛,摸摸冕臻的发顶:“我不会怪她的,我没事。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别自责了。”

      冕臻:“你别骗我。”

      牧谙之失笑:“小孩子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我骗谁都不会骗你的,要相信我。”说着他好像想到了些什么:“嗯……对了,姜乡暕有将相之才,你多加栽培,他日入仕,也好辅佐你彪炳千秋。”

      “嗯我知道,看得出来。”冕臻坐到牧谙之旁边,掏出手上的盒子,在牧谙之面前晃了晃,像小孩子一样邀功一般“你猜这是什么?”

      牧谙之诚实的说:“我不知道。但是——”说着一把抢过来,“看了就知道了。”

      他打开盒子,一块看起来极其朴素的莹白色玉佩躺在里面,玉的材质算不上太好,里面有些黑色的杂质,正面没有雕刻花纹,翻过来反面也没有雕刻花纹,看起来很有莹润的质感。

      牧谙之提起系在玉佩上的红绳,把玉佩放在眼睛前看了许久,眼里出现缅怀的神色,整个人不禁怔愣,他眨眨眼睛,看向冕臻:“这是……我娘的玉佩?”。

      “嗯,被她藏起来了,我今天才看到,就给你送来了。”

      牧谙之把玉佩放回去,关上盒子:“以后这个玉佩就留给我媳妇儿。”

      冕臻:“姜乡暕?”牧谙之买了姜乡暕做妻子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牧谙之的态度。但是当得知牧谙之为了姜乡暕挨了太后五十个板子的时候他突然知道了。

      虽然太后根本就是冲着牧谙之来的。但是当时牧谙之考虑的极其不妥当,根本无需自己前去,而且既然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就更不能前去,牧谙之没有任何理由驳回太后,太后受伤是事实,姜乡暕是他的人也是事实。

      牧谙之应当来喊他一起去,能压制住太后的只有帝王。宫廷之中纵然条例一板一眼,纵然刑罚冷酷无情,可这一切都是帝王给予的。皇权至上可不是说说玩的。牧谙之几乎是什么都没考虑就带着顾生去了,莽撞得不像他,如果是姜乡暕不重要的、不在意的人,他一定会考虑的滴水不漏。

      牧谙之想了想:“不知道。”

      冕臻:“你和别人的身份不同,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若是真喜欢姜乡暕那就不必退缩,即使有人看你不过,总有朕为你挡着。”

      两个人又说了许多话,直到午饭时刻。

      冕臻决定留在牧谙之的槐序宫用膳,宫女把菜摆满桌子随即退下。

      姜乡暕在内部名义上也是牧谙之的小妻子,向来都是牧谙之和他一起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可今天小皇帝留在这吃饭,他的身份摆在这里,自然是不配和帝王同席,本准备出去在厨房里吃,可是冕臻发了话:“乡暕,不必拘束,你是谙的妻子,把朕当做一家人。”

      姜乡暕抿紧唇角坐在了牧谙之侧对面,心里酸溜溜的,谙之和冕臻帝亲密的样子让他生出了一丝自卑感,冕臻私底下唤他时单单唤一个谙字,其中包含的亲密让他嫉妒的要死。这种亲密的相处是他所渴求的,渴求能够站在他身边,渴求配得上他,渴求……和他一直在一起。

      我知道我自己身份卑微,从来不该奢望些什么,但我还是忍不住去嫉妒和牧谙之那么亲昵的冕臻,即便他是一个帝王。姜乡暕啊姜乡暕,做人要知足,要想想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有这种心思呢?

      他说是把我买来当妻子,可我自己也要知道这只是个笑话,他从未强迫我什么,他说我是他的小妻子,我就真的能把自己当做是他的身旁的人吗

      牧谙之,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快意识不到自己和你的差距。

      我想配得上你。

      这样的想法配上他的年纪叫做中二,可辗转一年又一年就叫做深情。

      姜乡暕这么想着,显然心不在焉,突然,碗里被夹了一块鱼肉,他抬头看向筷子的主人:他的脸色还有伤后的苍白,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言笑晏晏:“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夹菜啊?”

      姜乡暕怔愣,回已他一个微笑:“忘了。”

      姜乡暕的笑容很漂亮,牧谙之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看到了一丝坚决和占有。

      同时冕臻觉得他们在撒狗粮……

      ========

      日子像水一样平静。

      牧谙之背上最后一块痂脱落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凉爽了起来,在他以为系统不会发布任务了的时候时候,系统发布了一条任务。

      【限时任务:抛弃姜乡暕,三天内完成。】

      辛芒:???不是要抱着我死去的吗,抛弃他怎么完成主任务?我辛辛苦苦养了他这么久,你现在要我抛弃他???

      【有缘自会相见。】

      辛芒:那万一很多年后才能再见呢?

      【宿主要知道就算是一百年后寿终正寝时完成任务也算完成,切记,宿主不可干涉姜乡暕的死亡。】

      辛芒:……我认了。

      辛芒:什么样才算抛弃?不管他?各回各家?

      【宿主就想想不负责任的渣父母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吧。】

      辛芒:……我怎么感觉你在说我很渣

      【你想多了。】

      辛芒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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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唯梦闲人不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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