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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回 ...

  •   待少年和鹦鹉的身影都消失在山后,顾梦之方走入桃林,在南面折了一节新枝。

      生洲终年如春,不分四季,唯有自立春到谷雨六个节气。如今正又轮转到春分,桃花正盛,颤颤开在枝头。顾梦之却无甚赏花雅兴,执着长枝,神色微凝。

      他走到桃林中央,将枝梢在地上轻轻一点。

      “神北行。”他低声道。

      仿佛有无形的威压骤然降临,一瞬间,林内的花枝簌簌与鸟鸣啼啭全数静止,白雾升腾,沉沉遮住山谷。顾梦之静立其中,阖上眼,一缕神念便顺着那一节桃枝如水淌下,潜入了微颤的大地间。

      景舟不知,如若先前没有那道笛声指引,他是决计无法穿过这林间的。顾瑜知他体弱,为师弟选了这处位于生洲地心的居所,为的本是那一处暖泉。同样的地方,看在顾梦之眼中,却有另一重妙处。

      传闻邓林是上古夸父身死后所化,生来聚阳辟阴,生在此处便是再好不过。谷中原就散落着数片桃林,他迁来之后,又在四面卦眼处仔细种下不少,生生将此处织成了一张迷踪大阵。莫说是景舟这样初入道门的少年无门而入,便是天道,也要被这宝境屏退三分。

      自下世以来,凭着本能的灵犀,他一直隐隐感觉身边有邪气环绕。回宗之后,感应更是愈加清晰。生洲本该是邪祟避退的天生福地,万万不该有此征兆,他有心要探查一二,才织罗了这张阵网,在此遮罩之下,他便能暂且跳脱凡身的桎梏,施用不属此间的法门。

      神念如山间流水,刹那间贯通地脉,在宗门内外回转。顾梦之身在原处,神识却已“看”遍了生洲上下,从前宗的白玉十二楼,至南岛的钟灵群山,他如徘徊在峰峡间的无形清风,方圆百里的一草一木都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处处祥瑞净和,并无异样。

      直到他“来到”建木峰前。

      此处是素宗主峰,灵秀盎然,隐有炁气聚顶之象。而在峦顶的苍茫云雾间,却赫然盘踞着一缕邪气,虽尚绵细,却似乎已蕴着极强的怨毒。施法者似修为精深,此术虽强,却很是隐蔽——无怪顾瑜等人从未觉察此间异象,若非是他有心借天眼观之,也难能看出其中端倪。

      顾梦之心神一动,紧随着那缕绵延不绝的黑气,潜入山间壑中。

      愈是深入,便于是蹊跷。

      此处的灵气浓郁到不可思议,几乎比全宗各处加起来更盛。若不是天生如此,就必定是有灵物镇压。他顺着那缕邪气向内潜去,才发现此处盘踞的厄意远不止那一缕,上百股细细密密的黑气正不断从山峰各处汇聚其中,宛如蛛网。邪气游弋,他亦紧随其后,一直来到一个洞口前——

      顾梦之倏地睁开了眼。

      那正缓缓走入内窟的,岂不正是景舟?!

      …………

      景舟看着那八个字,许久才移开了眼。借着洞口隐约的光,他发觉下角有一寸血迹,翻转石碑后,景象更是惊人。像是有人将一口血呕在了上面,淅沥血痕深浅不一地铺开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景舟默然,心中疑窦丛生,将那石碑好生搁置在了一旁,再度走向洞内。

      此处绝不是寻常洞窟,至少潜藏其中的,绝不止一眼玉醴泉脉——那石碑足以证明这一点。在水帘之后,恐怕还藏着什么不寻常的事物。

      见他往深里走去,白鹦鹉似乎有些不安,接连用喙扯了扯他的衣襟。它焦急得很,见仍不能拦下他,只得惴惴停在他肩上,随他进了内洞。

      水帘之后,是一处漆黑的石洞,洞内水声滴答,又引他走向了另一道水帘。这样不知在内洞来去转了几遭,景舟几乎以为自己是想错了,才终于走到了石窟最深处。

      有一点萤火,从地底深处缓缓升了上来。

      ——这是一座空山。

      外观青绿葱茏的建木峰,原来不过是一座巨大的石架子,山心里空无一物,不知是天生地状如此,还是人为开凿……若是人为,那该需要经过多少代的努力,才能将这里生生搬空?还是,做这件事的已不是人了——

      比如……神仙?

      萤火彷如坠星一般,在山心兀自闪烁着,微光游荡,如有生命。但这虚浮弱光远不足以照彻此处,景舟仍看不清四野,只恨自己为何不带些火符,或早早学会驭火便好了——再不济,将目力再淬炼月余,都不至于在这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封禁视觉,其余感官便愈加敏锐起来。他留心着四周的声响,却只捕捉到潺湲水声。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忽视的腐臭味却渐渐泛起,愈往下走,便愈加浓烈。

      景舟心知不妙,一手抽出背剑,又在袖中翻找张符箓防身。只是符还未抽出,却碰到了一枚硬硬的小东西——他一时没想起是何物,顺手按了按,便听耳边忽然有破风声响,鹦鹉亦猛地一抖,接着尖声大叫起来。

      这是在山体中心,又怎会有风声?

      他急忙将那物拿出。阴翳中,只见掌心摊着枚周身泛光的小小金钮,正是顾问心送给他的那一枚!

      不容多想,景舟倏地侧头向声响处看去。那里,正虚虚凝着一道白影,起先影绰如雾气,很快便凝练起来,成了一具人形。

      ——正是顾问心。

      只是这“顾问心”却和他数月前见过的本尊大不相同,并无实感,仿佛水中之像。忽然被召唤而至,他也怔了一瞬,随即迅速向四周望去,却是猝然一滞,神色即刻间沉了下来。

      与骤雨不同,景舟不知这传闻中罪大恶极的人究竟犯过怎样的杀孽,此时猝不及防地见着他,心中虽也警惕不安,却无多少惊惧,只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二:“抱歉,此地有些诡怪,我原本是想拿符咒,不小心才——”

      “停。”顾问心并未理会,只兀然打断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虽紧紧皱着眉,却不似有何恶意。景舟将前情一一说了,他才略微释然几分,却又在下一刻忽然大笑起来。

      “哈!那碑……真是缘分!”这突兀的笑声惊响在空荡的山心,回声阵阵,几乎让景舟退了一步,“那碑……是我扔在那的。”

      “嗯?”景舟更是惊讶,“那……血迹……”

      “自然也是我的血。”顾问心抚掌大笑,“除了我这样的倒霉人,还有谁会在这吐血?”

      景舟不知该如何应答,顾问心显然也不想继续说下去。不等景舟再问,他便话锋一转:“师弟,你可记好了——如若无事,不要再踏入这里一步。”

      “为何?”景舟追问。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顾问心扬眉冷笑,语气却似在叹息,“此处——是素宗历代掌门的埋骨之地。”

      在景舟想象中,素宗的墓室本不该是这样的,应如人间话本中流传的那样,四壁点着以鲛人油为引的长明灯,顶上缀满夜明珠作的星图……他万万没想到,他胡闯乱走间便撞进了这样一个地方。一个久负盛名的仙门大派,先贤所在处却这么黑、这么冷,黢黢沉沉,叫人根本无法细看周围情景。

      他也这么问了。顾问心只笑了笑:“凡人的帝王才喜欢这么铺张。何况,葬在这里的大多是些死物,要那么奢华作甚?”

      素宗是修仙门派,掌门这样的高人,即使没有飞升,寿元尽时也该是兵解或水解,少有留下真身的。景舟恍然,暗恼自己的粗心,又听他道:“只是,从前这里也不是这样黑的。”

      他负手望着下方深渊,神情讥诮:“只是有人养在这里的东西生性喜暗,才将这弄成了这样。”

      话音未落,只见顾问心手势一变,指尖便燃起了一簇青幽火苗,周围一时大亮。一时未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景舟用力眨了眨眼,双眼一闭一睁,才悚然发现,竟有一只漆黑巨虫,正缓缓向他们爬来!

      原来,他们正站在一条仅一人宽窄的石阶上,下方的黑暗里,便是一片片玉石碑林,想来是先贤们兵刃衣冠所埋之处。而足下不足数丈的半空中,却有一张骇人的大网,那只巨虫就正伏在网上,口中吐着丝,慢慢结成道路,以此向他们靠近。

      它与景舟生平见过的任何一只虫豸都截然不同,额上生着百眼,每只眼睛都正一转不转地注视着他们;腹下足有百足,行进却是无声无息,若非顾问心忽然点火,只怕它便也会这样无声无息地咬掉二人的头。

      这虫久居黑暗,似乎很不适应火光,一时停止了行进。顾问心“啧”了一声,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柄不甚分明的黑剑。他眉宇紧拧,神情不复从前那般轻松,似乎这邪物颇为棘手。景舟忽然想起,眼前的只是他的一道分身,想来也无法发挥出顾问心原本的实力,便握紧了手中木剑,摆了起手式。

      那邪虫又缓缓动了起来。顾问心再不拖延,举手就要往下斩,却忽然生生收住了手——“谁?!”

      景舟并未察觉有人靠近,但那虫似乎也感到了什么,百目齐睁,竟往后退了一步。正在此时,一直颤颤缩在景舟肩头的鹦鹉却腾空飞起,直扑向来处。分明还未见到半片人影,顾问心便眼瞳一缩,分/身骤然隐退,不见了。

      而与此同时,一道清光携着无匹剑意,直直劈开了洞口。

      片片碎光间,顾梦之执着一节桃枝,目光转向了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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