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Dew_

15、第十四回

　　顾问心突然离开，只怕就是感应到了素宗有人前来，为避免冲突才匆匆远遁。而顾梦之此时前来却不知是为了什么，他本应好好留在居处等着，怎会知道此处发生了什么事？
　　但眼下谁都无心再管这些。顾问心一走，山心又倏地昏暗下来，景舟还未适应，怀中就被人抛来了什么。他知这定是引火符，想也没想便点着了，却在看清顾梦之后微微一怔。
　　——这人不太对劲。
　　人还是那个人，却有什么悄然变了。情急之下，他说不出所以然，一时只觉得，眼前的顾梦之，同从前和凶尸打上一场便要气血大伤的那位，似乎已判若两人。此时他手无寸铁，所凭依的不过一节桃枝，却如同一柄出鞘的剑，锋锐凛然，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师兄……？”景舟喃喃道。
　　顾梦之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一定，确认他无事后便移开。平日里，他眼里总含着三分笑意，七分漫不经心，此时，那双眼睛倏然望来时，却让人觉得太干净了。
　　恰如一对墨玉，黑而冽……不见一点人情。
　　顾梦之手腕一振，清光再耀，直直斩向那邪虫。那虫身庞腹重，行动看似迟缓，却极灵敏地歪身避开了这桃木挥出的一剑。它动作的刹那间，景舟看到了它隆起的腹部，不禁一怔。
　　在虫豸的下腹上，赫然被人画着一圈狰狞的标记，不知用料是朱砂还是牲血。这般类似的记号，一般多见于牧人所畜的牛羊间，在一只毒虫上出现了，让人不禁想，这也是被谁圈养在此处的么？
　　“走。”稍顿，顾梦之道。
　　景舟一愣。不待他再迟疑半分，顾梦之大袖一招，便有一阵疾风袭来，推着他摔向了洞口。他心知顾梦之是对付不了这连顾问心都要头疼的妖邪的，他自己更是帮不了什么忙，以为两人是要一齐赶回宗门通报。谁知顾梦之将他送远了，自己却半分不动，左手在桃枝上一抚，离开时枝上竟便留下了一道血痕。
　　当初面对凶尸时，他只道自己怕疼，还是让景舟放的血，此时却不声不响地在掌心划开了一道深口。见这阵势，景舟怎还不明白他是要留下对敌，当下便急了，立刻爬起来向他跑去：“你——”
　　顾梦之头也不回，低声道：“走。”
　　“难道你就要留在这等死？！”见那邪物不再迟疑，百足齐动着向他们靠近，景舟难免焦躁，“我们一起回去报信，找师姐——”
　　“没用，”顾梦之道，“来不及了。”
　　他望向上空。
　　景舟这才发现，火光下，竟有一只只小虫凭空爬了出来，正悬着丝往下落，隐隐对他们成了包围之势。他记起刚入洞时看见的点点“萤火”，才知那大约就是透明泛光的虫卵，此时一受激便全都开始了孵化。“噗嗤”的破茧声不绝于耳，漫天虫卵又多又密，两人若不立刻想些办法，只怕它们很快就要向全岛蔓延开来。
　　“我们可以先堵住洞！”见他不应，景舟飞快道，“将它们关在里面——然后我们回去找人——”
　　“找谁？”顾梦之摇了摇头。
　　“总之不该是你！”景舟气极了，一时只恨他怎么这样不听劝，怒道，“你这样的身体——”
　　而顾梦之只是微侧过头，对他笑了一笑。

　　这样的他太陌生了。两人站在同一处高台，相隔不过数丈，却仿佛云泥之隔。顾梦之居高临下般瞥了他一眼，以一种他从未在这人脸上见过的神情——淡漠，平静，其中最刺眼的……是怜悯。
　　景舟说不出话来，心狠狠地跳了一跳。
　　那一瞬，他几乎以为自己在望着一尊神像。
　　那人没有再解释。他再一挥手，景舟就被风直接推到了门外。不等他爬起，上方的石块便轰然坠下，眨眼间便落成一道石墙，死死堵住了入口。他万万没料到这样的结果，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喊道：“师兄！”
　　厚重石碓之外，根本无人应答。景舟惶恐至极，一口气泄不出来，将手向石上用力一砸：“顾梦之！”
　　石块纹丝不动，血却顺着掌纹流了下来。他浑然不顾，又猛地往前推去：“顾梦之！你是想死在里面吗？！”
　　刹那间，只听一声巨响，景舟霍然抬起头，只见洞内有烈烈白光倏然爆裂，透过石缝直刺而来，双眼一阵针扎般的疼。想也知道，是那人在施什么法术——所有人都警告他不能动用灵力，那这个人现在是在干什么？！
　　“顾梦之……”
　　惊响不过一瞬，转眼又安静如斯，教人无法猜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景舟跪下来，眼上的刺痛在片刻后便消退，他却仍觉得眼眶一阵阵地辣，几乎催人落下泪来：“我……”
　　太没用了。
　　一连两次，每逢危机，他就只能躲在这个人身后，什么也做不了，只是那人的负累。这一次更是他无心撞出来的麻烦，却要让那人帮他收拾烂摊子——顾梦之分明没比他大几岁，只高他一些，甚至比他更瘦弱……而当那人要他逃要他避开时，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被生生隔在一堵石门外，知道他在里边浴血挥剑，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将头抵在了石块上。久违的眼泪从眼眶里笔直地掉下来，坠在衣襟上。
　　——直到有人伸出手，轻轻地点了点他的额头。
　　那是一双染血的手。顾梦之不知何时来到了石壁前，正从石垒的缝隙间伸手，在他额上弹了一下。
　　“我没事……”一墙之隔后，他听到那人低声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去找他们。快。”
　　血一滴滴从他指尖滑落。他的皮肤分明毫无伤痕，血却止不住地从皮下一缕缕渗了出来。景舟骇然，猛地抓住了那只手，却在下一刻便被那人从他掌心抽了出来。

　　“乖。”他听起来又像平日里那个师兄了。

作者有话说

　　短小过渡。十分庸俗地刷着好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