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鸳鸯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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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到饭厅时，绿萝已张罗好丰富吃食，并不见冯靖尧和飞薖在座，十七一边脱掉披风一边问向她娘：“怎不见爹和二小子？”
“你爹昨夜三更才躺下，今早上让他多睡些，这会儿也已经起来了，二小子去缠他，估摸马上就到。”
绿萝起身亲自替玲珑除了披风，拉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微笑着对她道：“禾儿睡醒没？这么早叫你过来。婶娘让人特意做了乳糕和七宝素粥，你一定喜欢的。”
“我是睡到自然醒的，十七哥没舍得叫我，反倒累婶娘等我！是禾儿失礼了！”
“无妨。你这丫头，如今大了，倒学会和婶娘客气！来，先喝盏煎点汤茶药醒醒神。”
“我也来一碗！刚才在懒丫头的书房等她，我自己倒迷迷糊糊睡着了，反让她叫醒我。”
玲珑笑眯眯的抿着茶汤，赞道：“今天这个特别的香！是外面买的吗？十七哥，你尝尝。”也不避讳，举起自己喝过的茶碗递与十七面前，十七俯身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
他俩的举止绿萝见怪不怪，只笑着说：“你别喝这个！这几日你也辛苦，和你爹一起喝二陈汤吧，提神解乏。”旁边省事的丫鬟连忙给他奉上杯盏。
见十七接过喝下，绿萝才向玲珑说道：“这些都是自家做的，我嫌外边的不干净。你喝的这煎香茶是用百钱上春嫩芽，合一升去壳蒸熟的绿豆，再细磨十两山药，掺入脑、麝各半钱，重新放入盒中一同研磨约二十杵，再放入罐中密封好，窨三天制成的，煎煮的时候加了炒香的白芝麻、胡桃、黄栗子和江南的橄榄。味道是要比外边卖的强些！”
“婶娘有好东西总想着我!”
玲珑正贴在绿萝身上撒娇，“禾姐姐！禾姐姐……”冯飞薖已经从门口飞扑到她的腿上，撞得她身子一歪，手里的茶汤差点洒出来，“你慢些！仔细烫着！”
十七刚伸手把他拉下来安置在自己身边，就听后脚跟着进门的冯靖尧打趣道：“二小子你羞不羞？！”
玲珑起身行礼：“冯叔叔早！”
“快坐下吧！禾儿现在是大姑娘，越发斯文有礼了，赶明儿别叫叔叔婶婶了，做我家的孩子叫我们爹娘可好？”
招呼开饭的绿萝闻言抬头看了看丈夫，又斜眼轻扫握着茶盏身形略显僵直一副不自在神色的大儿子，含笑等玲珑回答。
“自然是好的呀！本来你们就同我爹娘一样，以后改了称呼，我再撒娇缠人邀宠耍赖的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哈哈哈……这丫头！快吃吧，等会儿凉了！”
众人因她的话大笑不止，清晨的餐桌气氛愉悦。桌上梅花包子、笋蕨馄饨、灌浆馒头、薄皮春茧包子、酥琼叶、菊花烧饼、馓子、广芥瓜儿咸菜、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旋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五味肉粥等等点心小吃摆了个满满当当，比平常丰盛了许多。
“禾儿，你素来爱吃糯米作的南食，多吃些。”绿萝温柔的给她添羹夹菜 玲珑也坦然接受照抚，她自幼常在冯家用餐，并无半丝拘谨，确实如同自己家一样。
这顿早饭吃的平静温馨，一家人谈笑不断，和和睦睦。可是这样的快乐还能持续多久？玲珑忍不住抬眼悄悄打量坐在主位的冯靖尧，剑眉星目，鼻梁直挺，双唇薄翘，十七长的很像他，这样的容貌乍一看给人风神俊朗，坚韧刚毅之感，只是笑起来却会漾起如玉般温柔神采，可以生生将人融化。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啊！玲珑轻眨下眼，目光落在自己指尖上的伤口，但愿这一仗他平安归来，往后都像今天这般全家人美美的一起吃饭聊天。
用完饭，绿萝有意支开所有人，独自领着玲珑回到她的房间，摆好茶灶以瓶煮水，置片茶于玉瓯中瀹之，登时满室清香。
“好香啊！婶娘，这是什么茶呀？只用沸水冲泡，便有如此香气！”
“前些日子我见梅花开得甚好，采了些并上好的虔州仙芝片茶一起用。我嫌煎煮后汤味太厚，失其真香，才用瀹茶之法，冲泡前先用少许水调成茶膏，后注滚水。你品品，看这茶汤是不是嫩而不老、致味甘醇？”
玲珑细尝，闭目回味片刻，不禁大笑道：“人人都说我娘有一双巧手一张刁嘴，原来婶娘才是个中高手。喝了婶娘的茶，禾儿怕是咽不下其他的啦，往后日日赖在婶娘身边要茶吃，您可别不待见我。”
“那正好！吃惯了我家的茶才好一辈子安心做我家的人啊！为娘求之不得呢！”
“咳……哼…..” 玲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接的多暧昧不明，任她平时脸皮再厚，这下也跟着了火般，小脸通红，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微微扭过头去。
绿萝好笑的瞅着她，轻轻揉了揉她的脸，叹道：“我多想要个你这样的女儿作贴心小棉袄啊！定比那俩臭小子知冷知热。”
“您快别这么说！且不说我本来就和您自己的闺女一般，若您喜欢，以后我也管您叫娘，就是回头告诉我爹娘，他们也一定高兴。再说十七哥和飞薖都是极好的，即争气又孝顺，我还嫌自己不是男孩，不能光宗耀祖替父兄分忧呢！”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从小又一心护着十七！”绿萝敛起玩笑的神色，面带认真的问她：“禾儿，你心里十七与你大哥东阳可有不同？”
玲珑一愣，有些没闹明白她为何这样问，照实答道：“打我记事起十七哥便对我好待我如珠如宝，平常人家的亲兄妹感情也绝不及我俩。他与大哥都是我至亲手足，这点并无差别。
若真要说有何不同，我也说不太清，嗯……这么说吧，其实十七哥更懂我宠我，他总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只要我爱的，他都会变着法子给我弄。有时候我撒泼不讲理，只要不太过分伤着谁，他也都任由我；我生气难过，也属他最会哄我，所以不管什么事我都最喜欢和他说。十七哥之于我是兄长是朋友是知己。大哥虽然也对我极好，但很多时候管教我比我爹还严，真是长兄如父！您可千万别告诉他我这么评价抱怨他啊！呵呵……”
“那你呢？你懂你十七哥吗？”
“我虽不敢妄言我最懂他，可我俩自小一起长大，从来都是焦不离孟，也许我不了解我大哥的心思，可要说我不了解十七哥恐怕你们都不信。他的心思习惯我自认总能猜到七分。”玲珑傻笑起来，语气里不免洋洋自得。
片刻，又想到什么，泄了气般耷拉下脑袋，攥着茶盏轻声嘟囔：“其实有时候我挺讨厌自己这么依赖他们的。那天见到顾家的姑娘我越发明白，总有一天他俩都会各自成家，我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和他们亲密无间了，所以当时听到顾家姐姐说的话我才特别生气，故意捣乱让大哥不喜欢不要她。可是没了顾姑娘，自然还会有其他别家的姑娘不是？！……我还真是个不懂事的别扭小孩儿！……我大哥尚好，总算是我亲大哥，将来就算嫂子不喜欢，我也还能赖三分。可十七哥我就赖不住啦！哎，要是不长大多好……”
“还真是个傻女子啊！你尽管放心，你大哥无论娶什么样的媳妇，首要条件必定是要善待姑婆。那个顾家的姑娘秉性太过刁蛮，与你大哥并非良配，不要也罢，你也没做错什么。至于十七……他是断不会为了其他女子委屈你丝毫，我们常说只怕在他心里，飞薖都不及你重要。”
绿萝放下茶盏，正襟端坐，一瞬不瞬的凝望玲珑，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禾儿，你该知道十七他平日看似温润豁达，其实却是个闷嘴葫芦，什么事都放在心里，骨子里又执著倔强的很，这样的性子以后不知要吃多少苦。不知我和他爹有没有福气陪他到成家立业独当一面……也许……”
“婶娘……” 玲珑突然觉的那双往日如月光般柔和的眼睛藏满了茫然和惶恐不安，鼻子一酸几乎要掉下眼泪。是啊，她虽不能预见未来，但怎会不忧心丈夫的安危，或者她更能感到什么…..才会做这样的谈话，明明语调轻柔，玲珑却听出无限哀婉，她觉全身发冷，不想让她说下去，旋即出声打断。
“禾儿，你听我说，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果断开朗。你懂你十七哥，更真心疼惜他，连飞薖也与你极为亲厚。你能答应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陪着他要他好好生活吗？”
玲珑不忍看她的表情，吸着鼻子低下头，目光紧盯着自己的鞋尖，语气执拗而坚定：“你们一定能看着他和飞薖成家立业光耀门楣的！我也答应您，只要十七哥需要我，我就一定守在他身边替他分担所有烦恼。”
“好！好孩子。”绿萝的声音竟哽咽起来，似如释重负，里面却分明装着欣慰和叹息。
玲珑始终没抬头，直到脑袋一重，身子被带到镜前，只见发髻间赫然插上了一对耀眼的鸳鸯金钗，绿萝爱怜的替她整理着，低喃道：“多漂亮！日后可要好好收着，将来还要再给你的女儿做嫁妆呢。”
这对金钗她见过，绿萝和汀兰一人一支，听她娘说这是当年相亲过眼时用的，也是她们的嫁妆，后来她俩都只宝贝的收藏着，很少佩戴。现在两支一对同时簪在自己头上，只觉陡然沉重起来，从此有些东西变的不一样了。她分不清楚心底是何滋味想法，脑中放空，微张着嘴终没能言语，最后只木然点头，轻哼：“嗯。”
玲珑独自从绿萝院中出来，漫无目的在雪里走着，一边伸手去接飘落的小雪。
梅花树下，十七怔怔的站住，等待几步开外的她晃过来，蝶翅般的睫毛上粘了雪粒，珍珠样的莹润，却掩了视线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唯能感受到太阳照在那对鸳鸯钗上的光芒。
猛然见十七，玲珑心中莫名酸楚心疼，停下脚呆望着他出神。
半晌，她终于走到他面前，用力环紧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瘪着嘴不说话只吸着鼻子喘粗气。
十七神色复杂，一抹担忧在眼底闪过，撑开披风围过她。耳畔风声呼呼刮过，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随他呵出的白雾同时消散。
他低头，默默轻嗅她发间钗旁粘着的梅花瓣的幽香。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鸳鸯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