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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上元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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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节,自汉至唐,皆有百姓张灯结上街游玩的节日习俗。到了宋朝,上元节彻底发展成为国民每年一次的狂欢节。
相传建隆元年的上元夜,太祖赵匡胤登上了宣德门城楼,见灯烛荧煌,箫鼓间作,士女欢会,填溢禁陌,心下甚欢,便问身旁大臣李昉:“人物比之五代如何?” 李昉答曰:“民物繁盛,比之五代数倍。” 这大约第一次触发了太祖借上元张灯大肆欢庆的念头。到了乾德五年,大宋四海安平国势渐显强盛,于当年正月甲辰,以年丰米贱无边事为由,特诏开封府在上元节时,更放十八、十九两夜,宜纵士民行乐。由此大宋上元灯会形成自十五至十九进行五天的惯例,热闹程度达到历代鼎盛。
每年此时的东京,家家灯品,处处锦帐,美男佳丽,车水马龙,香雾彩山,火树银花,各色节目,热闹非凡,是人都去看灯玩耍,整个城完全陷入一种狂热的欢乐气氛之中。乃至皇家天子,也与民同乐,派官员“买市”,点视舞队南到升阳宫领赏酒,北至春风楼领赏钱,还会向小贩们采购乳糖圆子、水晶脍、韭饼、蜜煎、生熟灌藕、南北珍果等民间节食。
这五天里,许多人都是穷日尽夜方还家,没有闲空睡一觉,也来不及小憩,神情朦朦胧胧地相互招呼着赶快整理一下“残妆”,再出去游玩,因为邀请的客人已在门口等候了……
与往年一样,冯张两家并王涂之夫妇在一处早早吃了节宴浮圆子,各自换好衣装行头收拾妥当便相携上街赏灯。为了应节,汀兰、绿萝等众女眷都在身上佩戴大如枣栗、似珠茸的灯球灯笼,光彩动人,头上也簪了用缯楮做成的雪柳、菩提叶、蜂娥等妆饰,正应了“灯球儿小,闹蛾儿颤,又何须头面。”的戏词儿。
冯飞薖一见了她们的妆扮,便也闹着要带,惹得大家好一通笑。东阳拿纸作的飞蛾以长竹标之,插在头顶哄他,他却得寸进尺的要玩火杨梅。这火杨梅是用熟枣捣炭丸为弹,再串在铁枝上点着火,插在头上,求得是在本来已经很耀眼的灯光中别出一“亮”。
大人怕伤着他,执意不肯。小家伙继承玲珑绝技,撒娇耍赖,最后妥协由东阳和十七两人戴着以悦他观瞻。平日严谨的两人因此成了小蜜蜂,这番滑稽打扮,逗乐了众人,更让玲珑笑的花枝乱颤,领着冯飞薖追在身后唱“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啊”,令他俩尴尬不已,偏又不好发作,双双急急转身出门。
夜幕下的东京城,好像天上的星星翻转到地上,万灯千盏,闪闪烁烁,遍处生辉,触目皆是各色造型的华灯:坐车灯、衮球灯、槊绢灯、日月灯、诗牌绢灯、镜灯、字灯、马骑灯、凤灯、水灯、影灯、诸般琉珊子灯、 诸般巧作灯、平江玉珊灯、罗帛灯、沙戏灯、火铁灯……等等等等,分光叠翠,令人眼花缭乱。就连护城河上也以采结文殊、普贤,跨狮子、白象的系列灯品组成灯桥。闹市区街的上空还悬挂彩索,布满用长竹竿挑着的缯彩结束、纸糊百戏人物作过街灯,微风拂过,宛若天仙飞舞。
街上雕轮绣毂,翠盖争飞,游人如织,王涂之携夫人早早声明不和他们年轻人闹腾,只随意在家附近逛逛便好,并不与他们同路而行;冯琼玖早拉着悦慈不知躲到哪里单独甜蜜去了。只剩下张冯俩家人决定奔赴城中最热闹的中心地带,为观灯玩乐,他们一致决定弃车徒步而行。冯靖尧驼着冯飞薖坐在肩头,一手揽着绿萝走在最前头;玲珑在后边瞧了瞧他们一家三口,又瞅了瞅用身子不住为她们娘俩挡开人群的爹爹,突然良心发现,意识到自己应该给爹娘创造亲近的机会,挣开汀兰的手快步挤到前方东阳和十七中间,佯装闹哥哥停下,讲路边马骑灯上的故事。
汀兰不放心的再三叮嘱:“你们可跟紧,莫要走散啦!禾儿,你牵好你哥哥,千万别乱跑啊!”
“知道了,娘!再说我识路呢!”
“爹娘放心,我看着她呢!不用操心我们,您二位先前边走着,我们后脚就跟上!”东阳朗声答应,汀兰才安心随夫君继续缓缓前行。待他们走的稍远,东阳挑眉问她:“你又做什么怪?”
玲珑单手捂嘴,咯咯的笑声从中不断溢出,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细月牙,肩膀一抖一抖的抬手指向前方,他们顺势看去,正瞧见张建安敞开披风将汀兰裹进怀中。
玲珑乐不可支的调侃道:“咱爹还真是热情啊!怪不得都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十七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就你鬼机灵!”
东阳眺望着父母,往日略显冰冷的深沉目光里也添了几分暖意,轻扬的嘴角眉梢都染上淡淡的喜悦。上元佳节,不愧是中国的情人节!且不说这夜青年男女奔放活跃,只要彼此钟情,便可毫无顾忌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拉手肩并肩甚至当街调情寻欢,如今看来就连冯苏、张李这样平日庄重保守的老夫老妻也不免情随景动,一如少年时甜蜜拥携、温存软款。街上恩爱情侣四处可见,因今晚相识相爱而结成夫妻,或大胆私奔的情爱故事绝不逊色于路旁闪闪的彩灯。
玲珑戳了戳东阳,拉回他的心思,戏谑道:“不用羡慕爹娘!大哥俊美不凡,等一下不知会有多少美貌小娘子送你香囊绣帕,博你青睐!你仔细瞅瞅,才片刻周围就有悄眼打量你,暗送秋波的啦!快相相,可有中意的?”
东阳脸色一变,又窘又恼,佯怒道:“你这丫头跟谁学的这般轻浮泼皮,油嘴滑舌的,可有半点闺秀姿态!”扬手作势要打她。只是眼底仍有笑意,声音明显底气不足,让他显不出什么威严。
玲珑自然不怕他,闪身躲在十七身后,一边更加张狂的笑叫:“呀呀!大哥害臊,恼羞成怒啦!”
东阳清清嗓子,慢条斯理的整着衣袖,恢复平静神情,似笑非笑看着她,“你怎地就确定人家看的是我,而不是你的十七?你可牵住他的手护牢了,仔细别人惦念上!”
“咳…..呵!”十七听了这话,猛被一口气噎的咳嗽不止,灯火下俊脸爆红起来,忙微转过身,握拳遮口,掩饰尴尬。看来今天早上的事,两家人心里都有数,只是无奈间行事仓促礼数未全,并无人拿此打趣。这会儿,即便东阳说出口来也是极含蓄婉转的玩笑,不过听者自己特别上心罢了。
玲珑就没害臊,说她木钝也好,她的心思倒真没往那上面转,而是茫然张望远处亲密无间的冯家三口,怔了下,旋即眸中神采也暗了几分。半晌回过神,轻推十七,强笑道:“你去陪陪你爹娘弟弟吧!你闪开,我好看清那家娘子是瞧大哥的,才方便给自己挑嫂子啊!”
十七只当她在替自己解围,不好意思的看着她,咧了咧嘴别扭一笑,仍是拉着她啰嗦:“那你可跟好大哥,别走散了!也别乱吃路边的食物!要是万一走岔开,你就沿大路往家的方向走,我们也好寻你。”
“哎呀,行了!你比鸡她婆婆还啰嗦。我省的。”
玲珑点头应是,十七方才在东阳嬉笑的目光下松手,逃也似的追赶前方人群中的父母。
兄妹俩说说笑笑的走在最后,随人流往往最热闹的御街挪动,前方的爹娘不时停下脚回身注意一双儿女。十七一家遇见稀奇灯饰,也常驻足等他们赶上来,共同品评鉴赏一番。偶尔碰到干净别致的小吃,汀兰会买了分给大家,破天荒的不论老小一起当街而食,真真是恣意玩乐,百无禁忌,好不快活!
好不容易挤到宣德楼近前,远远就看见赫然耸立的开封府自冬至日就开始督造扎缚的鳌山,竟高一十六丈阔三百六十五步,中间两条鳌柱长有二十四丈,金龙盘绕,龙口里各点明灯,谓之双龙衔照,规模壮观气魄宏大得吓人。
这条街上游客川流不息,接踵摩肩,也有王侯贵戚女眷在庑下用绢缎、布匹扯作帷幕,摆置酒肴,观看灯火。两廊里,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切切,什么猴呈百戏,点跳刃门,,追呼蝼蚁,击丸蹴菊,飞刀掷剑,踏索上竿……平日难得一见的奇巧百端,这会儿应有尽有,人声鼎沸鼓乐喧天,嘈杂十里不绝;其他诸如卖药的、卖卦的、沙书地谜的,更比比皆是,令人目不暇接。
玲珑不稀罕看那些歌舞百戏,幻术杂技才是她的最爱,瞧见有人表演使唤蜂蝶,便再也走不动道了。这种奇异幻术会者甚少,由伎艺人取一匹帛布重叠,剪成蜂和蝶的样子,布蜂蝶便会随剪飞舞,或徘徊观众衣服四周,或聚在美人钗髻之上,待片刻,艺人撤剪招呼蜂蝶一一飞回,一匹帛布又完好如初。
因为平日里根本看不到,所以此刻表演者前早被围的水泄不通,小孩子都难挤进前。玲珑个儿小,踮着脚尖也瞧不见,急的上蹿下跳,东阳在旁直摇头,大手从身后扣在她腋下,双臂使力将她举高,取笑道:“举着你,我可就看不成啦,你仔细瞧好了,琢磨出门道回家变给我看,也不枉我出一场力。”
玲珑没功夫理他,全神贯注的盯着伎艺人,大眼一眨不眨,直到人家演完,东阳放她落地,才揉着酸涩的眼睛嘟囔道:“你说我怎么就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呢?究竟是怎么个门道啊?”
“要是让你看明白,他也不用在这里混啦!你当人家吃饭的绝活,是谁不谁三两眼就能看透学会的?!”十七费了半天劲儿才挤到他们跟前,周围人声鼎沸,他尽量俯身靠近她们大声说话,“就知道你在这儿赖着走不动!给,拿着收好!” 抓过玲珑的手塞进一把广约三寸银柄镶猫眼玳瑁的羊角匕首。
“你哪弄来的?”玲珑惊喜的握在手中把玩。
“刚才在前面对对子赢了,可以在摊子上任选两样货品作彩头,飞薖挑了盏马骑灯,我瞧着女子玩的灯也没什么好式样的,倒不如这个精巧合适你,就替你选了这个,喜欢不?”
“喜欢、喜欢!美的很!”
“那好了,你跟着大哥继续逛吧,我过去啦!”说完又转身挤回人群。
玲珑献宝似的把匕首递给东阳鉴赏,他接过拔出鞘端看,见锋刃未开,又用拇指试了试,确定如果不刻意用力,不会误伤到她,才放心交回,笑道:“十七待你还真是没话说!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你。”
“你呢?作为我亲大哥更要时时惦记着我才是!现在有了匕首,还没和心意的花灯,也该轮到大哥哄妹妹开心啦!走吧!”
钛合金材料做脸皮的玲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含蓄,把握时机开口索要方显奸匪本色,她笑闹着扯了东阳的手一摊一摊往前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