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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北地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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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雍熙三年的新春,表面依旧喜庆热闹,但对很多人来说,这不过是暴风骤雨前的平静假象。
自石敬瑭为建后晋,于天福三年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以酬其援助,中原便失去这块东西宽约六百公里,南北长约二百公里,总面积约十二万平方公里,地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的天然防御屏障,此后中原数个朝代都没有能够收复,历代汉族政权受北方游牧民族威胁持续长达四百年。
从那时起在燕云十六州,汉族和契丹族混居,辽国也开始从单纯的游牧民族,向游牧与农耕相交杂的民族。显德六年后周世宗柴荣率军攻辽,水陆并进,一个多月内收复瀛、莫、宁三州,以及益津关、瓦桥关、淤口关三关。五月,在本欲攻取幽州时,却因病重班师,至六月十九竟卒于东京。
到宋朝开国后,面对辽人铁骑由燕云十六州疾驰而至的威胁,不得不在汴京附近广植树木。宋太祖赵匡胤不忘收复燕云,曾在内府库专置“封桩库”,打算用金钱赎回失地,还特意在河北南部兴建“北京”大名府和辽国对峙。
太宗赵光义即位后,承太祖遗志,南定吴越,北灭刘汉,眼见统一大业完成,一时间志得意满豪情满怀的指挥十万精锐禁军驱马东进,试图挟胜战余威一举收复燕云地区。
太平兴国四年六月,宋大军从太原出发,几日之内连克易、涿、顺等州,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月末已兵临幽州城下,本以为一蹴而就,可一鼓作气破城驱敌,怎料宋军久战未曾休养,连日苦旅征伐,早已疲惫不堪,势成强弩之末。再者幽州城厚墙坚,辽军依此死守,几攻不下。
至七月,宋军大败辽耶律沙部, 追至高梁河于辽军形成对峙,但夜间遭到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耶律沙,城中耶律学古和韩德让四路大军包围。宋军夜间不明敌情,被震耳欲聋的叫嚣和偏地火把弄的心惊胆战,一时阵脚大乱,溃不成军。太宗中箭重伤,乘驴车狂奔到涿州才敢停歇方脱险。
此战之后,辽军曾数度越界南下,直到太平兴国八年,辽景宗去世,辽军才停止南侵,双方处于休战状态。但此期间,宋太宗更加积极准备二度北伐,誓要收复幽州,报仇雪耻。
年前,朝中已有风声吹出,河北河东等路近辽地方官员不断上奏透露辽圣宗耶律隆绪年少无能,萧太后专权,宠臣用事,国人怨疾,内政一片混乱。虽未奏请天子可乘此机会,发兵直取幽云,收复故地,但几番暗示意思已经颇为明显,且甚合上意,年后与辽开战几乎势成定局。
冯靖尧已接军令,调职鲁国公天平军节度使曹彬麾下效力,加紧练兵,备战随时出征。
众人皆知此时并非发兵良机,辽国情况尚不明真伪,国内钱粮军备亦为充足,如若开战,必是艰难无比。于是整个年关,王涂之、张建安、冯琼玖,甚至东阳和十七都关在冯靖尧的书房里分析形势,研究各种可行战略。
绿萝难忘当年高梁河一战,夫君九死一生,而今听他们无意间言谈,心知此番凶险,终日忐忑不安,只能祈盼上天保佑天子心意不允此战。
若说还有谁比绿萝更加傍徨难熬,那一定是玲珑。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他们都没有向她提起此战形势或询问结果,也许是她从不透露未来历史,也许是其他原因,大家仿佛不约而同的忘了她能知未来的能力。
但是这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遇到可能发生的大战,看着众人日夜筹谋的焦虑担忧神情,终于忍不住在照顾病得越来越虚弱的云溶溶睡着后,偷偷上网查找了后世史料记载的雍熙三年发生的一切宋辽战争。
“五月庚午,曹彬之师大败于岐沟关,收众夜渡拒马河,退屯易州,知幽州行府事刘保勋死之。丙子,召曹彬、崔彦进、米信归阙,命田重进屯定州,潘美还代州。徙云、应、寰、朔吏民及吐浑部族,分置河东、京西。会契丹十万众复陷寰州,杨业护送迁民遇之,苦战力尽,为所禽,守节而死。”
“主力东路曹彬部求功心切,孤军进至涿州,因粮草不继,被迫撤回雄州,不久虽又裹粮再进,但部队疲劳,战斗力下降。辽军则以逸待劳,全力对付东路宋军,辽军先以偏师骚扰宋军,绝其粮道,随后乘其疲惫而决战。四月,宋军被迫自涿州败退,辽军乘势夹击。五月,辽圣宗与萧太后亲统大军追击宋军至岐沟关。两军决战,宋军大败,伤亡惨重。残部夜渡拒马河,又被辽军追及,溺死者甚众。曹彬退至易州东面沙河宿营,风闻辽兵追至,士兵惊溃,争渡沙河,溺死者过半。宋军全线溃败。”
“损兵、折将、丧地。岐沟之蹶,终宋不振。从此,宋对辽失去了战略进攻能力,被迫转取战略防御。”
……
结果让她如置身寒潭!如山的资料显示着这一战真的打了,不止像他们分析的那样过程艰难胜算小,而是大败!惨败!而曹彬一部更是败中之败!
是知道了这悲惨的大结局却预知不了冯靖尧的未来,她不晓得这些信息能否改变历史改变冯靖尧甚至冯家上下的命运,更不晓得自己透露这些信息的后果。生平第一次,她明白了先知的负担历史的重量。
反复思索,她还是把所知一切详细讲给王涂之一人,由他来做最后的决定。另一方面,也只有从王涂之口中讲出这些战略结果才能使他们无条件信服重视。
紧张压抑的新年,时间过得异常快,一晃已是十五元宵节。这日一早,玲珑刚起身,就听丫鬟说十七来了一晌,见她还在睡,不让人叫她,独自在她书房等着呢。
她急忙草草洗漱穿戴好赶去书房,推门进来就见十七手里拿着本《鬼谷子》斜歪在软榻上睡着了。
玲珑轻手轻脚的关了门,上前看他,连日劳累使他睫毛下染上一片淡青,不知梦见什么眉头微锁。她怕他着凉,倾身拉过薄毯想给他盖上,却还是惊醒了他,对上一双疲惫略显朦胧的瞳眸,“再睡会儿吧!”
“呵……竟睡着了!”十七翻身坐起,揉了揉眼。
“昨晚你们几更休息的?今儿也不多躺会儿,这么早过来干吗?”
“嗯,昨天是睡的晚点儿,师傅又钻研出几套遇水而战的兵法,非要着急上火的交待清楚。我总觉得师傅是预测到了什么,好多战略都很有针对性。目前形势,只怕我爹他终究还要出征,不知这太平日子还能过几天啊…..”
玲珑忽然觉得胸腔堵了一口气,郁闷难抒。
“不说这个……早晨我娘莫名其妙的要我接你过去我家吃早饭,哪知你个懒猪还没起。”
“哎呀!那你还不让人叫我起来!”她转移心思,伸手拽着他就往外走,“咝….”
“怎么啦?你手怎么受伤了!你不是又故意放血配药了吧?”
玲珑拉扯的用力,牵的手指上伤口一阵钻心的疼,忍不住哼了出来,让十七沉了脸。
“十七哥……其实……唉,算了!没事,别瞎猜,不小心打了茶杯划流血的,多大点儿事啊!紧张啥!快走吧!婶娘还等着呢,再磨蹭下去该吃午饭了!”
她说谎,她确实又故意放血给王涂之配药用,那粒药是配给他爹的保命丸!多少次,有好多话她都差点儿说出口,可是不能,不要告诉他,她不想他担心更多。而她能为他们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差人支会汀兰,十七领着她往冯家走去。假山跟前,他停下脚步,瞅着玲珑坏笑,“现在你敢自己过这假山吗?”
玲珑斜眼瞪他,举起小拳头砸在他后背,嘟哝道:“不是早让你们的温泉计划给治好了!你就故意取笑我吧!” 十七闻言笑的越发爽朗,却还是拉过她的手紧握着登上她幼时的梦魇。
还是这座山还是这方亭,他们看清立着的那抹桃色人影时,玲珑下意识的轻抖了身子,惹的十七微蹙起眉头,看向来人脸色也冷了三分。
近十六岁的杨艳已是及笄少女模样,五官艳丽中掺着几分稚嫩,一身桃红锦缎小袄配上鲜丽的石榴裙,站在这清晨的皑皑白雪中,异样妩媚而吸引人。看来这些年她妆扮自己的本事确实精进不少,当然这番作为自然不是为了玲珑。只见她目光复杂的在十七他俩身上看来看去,最后定定瞅着十七,含羞带怨的轻叫:“十七…..”
“杨姑娘,在下姓冯,你可以称呼我一声冯公子,十七是家中亲人称呼的小名儿,并不适合姑娘用,还望姑娘自重。” 十七阴着脸,不耐烦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拉着玲珑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目不斜视,身形都没顿一下。
玲珑心底轻叹一口气,会打扮了有屁用,还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错误的时间:竟然选择大早上她和十七一起经过时表情意;错误的地点:又是这凉亭,难道她就不知道十七每次路过这里就恨不得再踢她们娘俩一脚;最重要的一点,错误的对象:看来她真是着迷不浅,当年十七那一脚还没让她弄明白,大概他一辈子不娶媳妇都不会要她。
天时,地利,人和,三点一样不占,比起她娘的手段差太远了。玲珑突然有些可怜她。
过了小门,玲珑一脸戏谑半真半假的揶揄道:“十七哥,好歹人家为了你都不顾伤母之仇啦,看在她多年痴心,又重金添衣求你青睐,你就算不怜香惜玉,也不用把话说得如斯刻薄吧。谦谦君子,温良如玉啊!冯公子!”
十七曲指轻弹在她脑门,“话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担不起她们的‘贵重’情意!咱小门小户的高攀不起,怜香惜玉这事,还是留着给她将来的‘贵婿’做吧。”
到杨艳这年纪的姑娘,大多都有了婚配,即使没出嫁,也择好人家订过亲。但杨艳还没定下,本来也有好多人上门提亲,嫁个殷实的小户人家为妻或者大户人家作妾都不难。可是她娘眼光高心气更高,见闺女生的又漂亮,一心一意想借张建安的官势攀上名门望族嫁作正妻。只是她忘了她姑娘的特殊身份,连张家庶出都不是,真正的豪门谁会娶她,何况她女儿还只爱英俊少年郎,坚决不作糟老头的续弦。难为杨氏爱女心切,不顾儿子反对拿出大部分私房钱四处给她添置衣着首饰,抓紧一切机会让她出席社交场合推销自己。
“人家这也是勇于追求自身婚姻幸福嘛,值得鼓励!不过话说回来,她娘还真舍得为她下本,光那匹流云锦就值三十贯钱啊,穿到身上是要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惜被我一搅和,她们是赔了银子又折布,血本无归,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和大哥呢! 你是没瞧见,要是眼神能砍人,我都不知道被她们砍多少刀了! 不过想想我破坏了人家的相亲行头,也确实挺缺德哈!”
“别得了便宜又卖乖啦!你要是那么宽容有善心,那天就不会凑上去管那事。你瞧你这会儿嘴角克制不住的笑,自己照照镜子,脸上清清楚楚的写了四个大字:幸灾乐祸!”
玲珑一手牵着他晃啊晃的,一手抚着自己的脸,厚颜笑问:“啊,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呵呵,这也不能怪我,本姑娘总要在意自己亲爹的官誉,仔细爹娘哥哥辛苦赚回来的银子不是?! 再说那夺人之好的主不是还有可能成为我大嫂下一任当家主母嘛!我这作小姑的未来属于弱势群体,得罪不起人家啊!”
“嗤!我算是知道大言不惭,笑里藏刀,挑拨离间等等说的是啥意思,该怎么正确使用了,十七受教!你啊,谁招惹到你算谁倒霉!”
“哪里,哪里!十七哥谬赞我了!” 玲珑笑的愈发张扬,仿佛整个竹林的浮雪都要被她的笑声纷纷震落,十七的心也暂时轻松起来,略显倦乏的脸上扬起了暖和的浅笑。
“十七哥,你说婶娘干吗叫我去吃早饭啊?你家有稀罕东西吃?......也不对啊,那一定留到晚宴大家一起吃呀,是不是她有事要交待我?”
十七顺手理了理她的披风,眼神闪烁着岔开话题:“今天是上元节,晚上吃过饭,我们一起去看花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