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糯》jogurt

2、第 2 章

　　淳亲王踏出房门的脚步声刚刚隐去，前一刻还垂头规矩站在兄长身边的列山简就撩起袍摆挨着床上的槿世子坐了下来。

　　“父亲果然又偏心！小槿，四书五经里独这一篇《朱子庭训》我可比你纯熟。”

　　槿世子还有些愣愣地想着父亲临走前笑着说的那句：“槿儿如今也长大了。”不由得脸上就渐渐地有些热。

　　旁边两位兄长已经在商量着要裁制四季官服，只是还不知是用什么纹样。

　　庆亲王坐进轿里便敛了笑，边靠向身后的锦垫，边闭上眼冷冷哼了一声。

　　堂堂的亲王世子，却偏要出丑弄乖地和那些穷酸书生们挤着去考科举。结果得了个如此寒碜的名次，那家人倒当作是天大的喜事似的。连那个平日里清高端肃的列山修远都候在厅里亲迎贺客，难得地和煦着笑脸迎人。这事只怕排得上今年京城里数第一的大笑话。奈何那家人除了那没半点气势的草包世子，个个皆不容小觑，朝中影响非同一般，说起来和自己家又是亲家，少不得要亲自上门道喜，做个样子。小书呆子今日没露面，听说是昨晚在自己府上喝醉了酒。昨晚那个楚梵，倒不是个等闲人物......

　　时至初夏，新科进士槿世子到户部报道的时候，休假期满的楚将军也不出众人意料地被轩明帝授以兵部左侍郎一职。

　　虽非寒窗，但十数载诚心问道于圣人贤士，如今终于要学以致用、经世济国，槿世子自然是兢兢业业，老老实实，不敢稍有懈怠。至于朝野中诸多“实在不成体统”的纷杂议论，当事人始终是毫不知情。

　　员外郎是为数不多未及五品却仍需日日上朝的倒霉官职。于是槿世子每日都改由在上朝的轿子里被大哥摇醒，接着便要脚酸腿软地在朝堂上站上个把时辰。除此而外，世子每日睡前反躬自省的内容大多变成：明日不能又分心盯着楚将军看了，务必要专心朝事才是。奈何以槿世子的品第，注定只能站在近千人朝列的末尾，要听清御座前的议事内容实在有些困难，所以分心旁骛,往往难免。

　　天气一日日地热，只有到晚间才渐渐觉得出些许凉意。月色透下来，婆娑的树影便映在窗纸上摇曳。窗外夏虫啁啾，灯影下也时有蠓虫扑飞，却并不觉得烦扰，反而十分宁谧。

　　终于又整理完一个州府三年一造的户籍奏报，槿世子搁下笔，回头想问问时辰，却看到跟着自己来宫中值夜的家仆已经歪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在案前文书堆里埋首了整晚，世子虽说向来对风雅都不怎么开窍，也不由得兴起了秉烛夜游的念头。轻手轻脚点上一盏灯笼，推开门走到庭院里，圆月清辉，正是良夜。

　　信步就往大哥提起过的畅雪亭的方向走去。大哥说过，畅雪亭是先帝为体恤值夜的各部臣工而建，夏可乘凉，冬可围炉，供同日当值的大臣们小聚休憩，以遣长夜。而让这个禁中亭轩在士子中广为所知的缘由，则是轩明帝曾将臣子们在亭中兴笔消遣的应和酬答之作集结成册，赐名《畅雪夜集》，一时风行于坊间，争相传诵。这集子槿世子自然也读过，里面还收有一首淳亲王的五律，只是世子对这样的阳春白雪缺乏领悟力，除了亲王某日得闲亲自给他讲了讲那首五律外，其余的便总是似懂非懂。

　　出了户部院子，左转走上一条夹道，月光便乍然被两侧成行植着的高大杜仲掩了去。

　　只剩手里幽幽的一盏灯笼发光，树影不时随风而动，这仲夜独游便渐渐少了些雅趣，添了些阴森。槿世子只觉得心跳渐渐有些加快，执着灯笼的手也不由得捏紧。但要就这样转头回去，又有些太过狼狈没出息。硬着头皮一步一挨地往前走着，好容易看到前面黑暗中隐隐现出了亭台的轮廓来。

　　时辰已晚，亭子里没有一点光，想必零星过来乘凉的值夜大臣们也已散去。槿世子轻轻吁了口气，攀着扶手爬上台阶，只觉得脚下有些浮软。微微定一定神，正准备找张椅子坐下，却募然瞥到稍远处角落里竟有个半躺着的黑影！

　　坐倒在地的瞬间，看到眼前恍然掠近的影子，只觉着呼吸也停止了。本能地紧紧闭起双眼，软倒的身子随即却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末将鲁莽，让殿下受惊了。”耳边的声音低沉柔和，槿世子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随之散尽，终于放了心晕厥过去。

　　因为人中上难以忍受的钝痛，皱着眉努力睁开双眼，随即却因为看到的景象而完全呆住：那人...那人，在笑？

　　除了在几个极亲近的人面前，楚将军确然是很少笑的。但他仍然不觉得面前这人因为他的表情有必要惊讶到这样看得发呆的程度。那个准确地说应该是“觉得好笑”的表情在将军脸上实在驻留得极为短暂——这人竟然就这样被自己吓晕了过去，也实在是...

　　以将军的内力修为和警醒习惯，自然是早就察觉有人走近。听着那脚步虚浮杂乱，只当是有仆役经过，靠在椴木躺椅上的身子纹丝未动。直到来人似乎因为发现了自己以致惊吓跌倒，再继续无动于衷就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天色已大亮,值宿一夜的槿世子回到府中,却没回房休息,反而拐到后面二哥二嫂的院子。

　　回想昨夜偶遇楚将军的经历，世子只能哭丧着脸偷偷在自己心里懊恼。且不说开头丢足了脸，等终于坐下后，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要和好不容易近在咫尺的楚将军说些什么，竟然就白白呆坐了大半夜，傻傻地看着身边的人躺回那张椴木椅子上，继续被自己打断了的闭目养神。

　　一直都那么仰慕的人，好不容易意外地有了相处的机会，竟然连要怎么结交都不会。夫子倒是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但要怎样把一个只不过是相识的人变成可以共御车马，同衣轻裘的朋友，却全没半点具体的办法。

　　坐着犹豫地思前想后了半天，终于在二嫂失去耐心之前，讷讷开了口：“晚上一起乘凉，要说些什么好啊？”

　　莫姣兰一听槿世子支吾许久想问的就是如此简单的事，不由得又觉得自己真真是大材小用：“就这个？不过也算是你问对了人，若是问你大哥、二哥，定是又要说些什么诗书文章之类。那些又有什么趣味？夏夜乘凉，最适合当然莫过是神异志怪故事，这个你二嫂这儿可是最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