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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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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鬼...鞠躬塞入,突立榻前,殆、殆与梁齐...”
躺椅上的楚将军努力忽略耳边略微颤抖着的柔软嗓音,然而手肘处因为袖子被对方无意识的紧张手指拉扯而产生的紧绷感却到底让自己无法抑制皱眉的冲动。
当日兵部崔主事来请自己挑选值夜的日子,因为看到每月初二、十六除了吏部邢尚书、工部褚郎中等一干上了年纪的官员外,只有一个户部的淳亲王世子年岁尚轻,而那位世子印象中也很安静老实,就随手定了下来。如今看来,这选择并不明智。
纵然将军在战场上每每算无遗策,也完全没能料到槿世子在让自己颇为满意地安静了一个晚上后,突然开始每逢值夜,便抱着本莫名其妙的书坐到边上不厌其烦地念给自己听,并且坚持不懈。被迫听书的楚将军对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纵然完全无动于衷,但念书者本人生动丰富的反应却时常令将军有些哭笑不得。
念到凶狠的鬼怪必然怕得像今天这样把手心里的汗都攥进自己的衣袖,念到下场凄惨的妖精必然会忍不住地伤心流泪,念到终于与凡人得以双宿双栖的狐仙花妖又必然也跟着欢喜,笑得一脸粲然...
想起那全心的笑靥,楚将军的唇角不由牵出一点浅浅的笑意来,可惜边上毋自被自己吓得战战兢兢的人完全没注意到。
两情相悦、双宿双栖,被这种故事感动到眼睛发光的槿世子虽说有些好笑,然而自己对那个人的想往其实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八个字。
一直狠狠压抑在心底的困顿情感无意间都被翻搅上来,刹那间的酸楚伤痛竟似无法抑制。楚梵猛地侧转过身,额头轻抵在椅背带有光滑凉意的椴木上。
细致的布料突然被从手里扯脱,槿世子受惊地转过头,另一只手里的书也滑落下去。原来只是躺着的楚将军翻了个身。这时才发觉自己无意中一直抓着对方的袖子,不免又有些脸红,又有些忐忑。
是不是睡着了呢?自己念的这些书是不是早就听得厌烦了呢?虽然不能停止地一直不安着,但是能够呆在楚将军身边,总还是欢喜地贪恋。
拿过一张薄毯,轻轻给对方铺开盖至项下,再偷偷看那俊秀沉静的侧脸几眼,槿世子自己也抱着毯子缩进近旁一张躺椅里。月影西沉,天色不久就要亮了。
淳亲王府的小厮禾墨一觉直睡到晌午,刚起来迷迷糊糊地吃了饭,就被唤入南面的小书房。
列山渊手中折扇轻摇,扇面上行云流水,临摹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见到禾墨进门,列山渊略点头示意他坐下,一边兀自对一旁的列山简说话:“那神情可是有些出奇,一时像在偷偷欢喜,一时又像沮丧烦恼。”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会,皱了皱眉才接着开口:“我们家小槿难不成是对哪家的姑娘动了心?”
列山简脸色也有些难看:“小槿心思清明,自小总是无忧无虑。唯独对喜欢的物事,却最是实心眼儿地执着......听阿兰说,前几日,小槿过来问她:夏日里夜晚乘凉闲坐,闲聊时要说些什么话题。以往可从没见他为这样的事犯过疑难。”
“怎么就从没操心过要与自家兄长多聊些什么话题?不过小槿晚上都是乖乖呆在家里,一向极少出门,除非是去宫里头值夜......”
禾墨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小世子若有了喜欢的姑娘,似乎应该是和金榜题名一样值得高兴的好事。可是不知为何两位少爷看起来却都不怎么乐意。正在胡思乱想,大少爷却问到了自己。
“禾墨,小世子在宫里值夜,闲时都和哪些大人闲谈?”
“小世子值夜时公事总要忙到深夜,忙完了却不歇息,总是要去那什么亭子。禾墨要跟着,小世子说平夷大将军也会在那里,用不着担心。第二日清早回府也是和平夷将军一道走,虽然有些绕路,但总要一路走到将军府,再从清河巷回咱们府上。”
“楚梵?!”
两位兄长意识到恐怕是将槿世子对同僚的倾慕误会成了对姑娘动心,意外之余不由相视一笑,放松下来。
“娇兰给小槿出了什么主意?”
“自然是她自个儿平日最爱看的那些,莽撞得很。兵部侍郎大人的喜好和阿兰只怕不大像。”
说到这里,两人都有些失笑,不约而同同情起那位在战场上英勇多智的将军来。
槿世子抱着一摞书灰溜溜地走出户部院子,一张脸兀自涨得通红。跨过月洞门没走几步,如烟的柳树后面忽然转出一个人来。
来人身量不高,绯色官服衬着肌肤如玉。眉目极秀雅,朱唇若点,一双的黑玉也似的眼睛里却尽是清冷疏远之意。
“殿下。”微倾身算是恭敬,语气却淡然。
槿世子忙抱紧怀里的书,躬身一礼:“凌大人。”虽然对方称呼殿下,但其实却是比自己品第高了数级的刑部右侍郎。
凌流清与槿世子同科考生,并且年纪相若,不过两人间的相似之处也就仅此而已。
当日殿试,凌流清思辩敏捷、才倾四座,御笔钦点状元郎,为开国百多年来最年少者。
青骢马上,新科状元风姿卓然,虽说神情冰冷,毕竟眉目如画。一时洛阳花黯淡,多少芳心暗许。
总算也是金榜题名的槿世子在人堆里挤着,踮起脚、探着头,仍是看得隐隐约约。然而远远的那一抹身影还是看进了心里去,欣羡仰慕,独自怅然无限。
凌流清正欲举步离开,垂目看到槿世子怀里抱着的书,最上面一本却是《搜神记》。
“淳王爷家学渊源,世子喜好果然特别。”
这样的话,即使是听在槿世子耳中,也可以察觉出讥讽意味。
“并不是父亲给我看的......”因为二嫂还想要辩解并不是不好的书,但刚刚在户部被严尚书看到案角的书,即遭训斥玩物丧志,言犹在耳。虽然槿世子从来不敢耽误半分公事,然而总是把消遣的书带到了公务衙门。身为朝廷命官,说是行止不端也不为过,一时惭愧无地。
楚梵走近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槿世子独自站在垂杨柳边的身影由于垂着头而显得过于沮丧,实在说不上优美。不远处,另一个隐没于月洞门后的绯色背影则要秀雅从容得多。
“已经被严锐教训过了,还不知道要把书反过来抱着么?”说话的人并未停步,自顾按着预定的路线继续向前。
正在独个儿难过的槿世子吃了一惊,随即下意识地自觉跟在了将军身后。
两人照常一路无话。槿世子边走边认真困惑楚将军是怎么全部都晓得了的?专注之下心里的郁郁不觉就散去一些。
跟在身后的人不知又独自神游到了何方,再不提醒就要顺理成章跟着自己进府了。楚梵挑了挑眉,转过身:“这下明白了?”
果然抬起看过来的脸上全然迷茫无措。
“并非人人待你都像你父兄,只怕大多是全无善意。”
听话的人显然十分诧异,随后低垂眼睛,埋下头:“原本就...就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