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食肆》拂晓白鸦

3、第一道：伤心便当

　　今天和往常一样，在接近午夜的时候，田珊玲将店里的门闩拉开，出门把两个灯笼点上，又将营业的牌子挂好，整个程序完成后回到店内，子时的钟声刚好响起。

　　这都是店长猫叔要求的，他总是一丝不苟，什么事都要做到极致。说好听点是心思缜密，难听点呢，其实就是强迫症晚期。

　　这个小餐馆是珊玲打工的地方，营业时间为晚上十二点到凌晨六点，所以她和一般人的作息时间不同，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六点才是真正睡觉的时候。

　　经营餐馆的就是猫叔，饭菜什么的基本上都是他掌勺，而其他杂活则由珊玲承包，比如什么拖地擦桌，洗碗端盘以及收钱一类比较细碎的活儿。不过由于店面积很小，小姑娘又年轻，似乎干得挺开心，并不觉着累，而且猫叔偶尔也会帮点小忙儿。

　　说起这家店的特点，一个是猫叔的厨艺，另一个就是顾客了。悄悄地告诉你吧，会在该店吃饭的客人并不全是人类哦。

　　“叮铃铃……”挂在门上的风铃响了，这是今晚第一个客人。

　　“欢迎……”

　　“呦，你好啊，人类女孩。”
　　还没等田珊玲说完，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便走了进来。

　　这个人她认识，他来过店里很次，名叫白十七。
　　其实准确的说他并不是人啦，是无常鬼，按照人间的职位，算是阴间的公务员。

　　珊玲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十七总是戴着白色的面具，以致于她非常好奇他的模样，时常会偷偷地观察他的面具。他的面具很有型，涂有淡淡的金色文彩，上面长着犄角，一长一短，眼睛处还有月牙镂空，像是一个笑面。

　　“别再叫我人类女孩了啊，我有名字的，叫田珊玲。”

　　“但是应该没人会想要被我叫名字的吧”他挠了挠银色的头发，想必表情很是困惑。“我可是勾魂使者哎。”

　　“那你随便叫我什么吧，只要不是人类女孩就好，这个名称总感觉有点种族歧视。就比如，我直接称呼你无常鬼一样。”

　　白十七的确不喜欢无常鬼这个称号，因为他自己就是捉鬼的，任务就是引导死人的魂魄和逮捕残留人间的恶鬼。所以是介于两界的使者，至少算是半个神明吧，因为是做好事的。至于为什么他叫白十七，因为显而易见，他是白无常，然后十七是他的所属区号（地府规划的）。

　　珊玲还发现他所管辖的区里似乎并没有黑无常，所以十七的任务还满重的，经常饭还没吃完就闪去工作了。

　　“哈哈哈，小玲儿你今天还是精神满满嘛。”白十七低头笑道，月牙镂空处闪过两抹金光。他脾气挺好的，完全不在意她刚才话里带有的挑衅味道。
　　于是白无常也像其他客人一样称呼她小玲了。

　　别看田珊玲现在那么活泼开朗，其实一个月前的她，完全是另一副样子。

　　***

　　一月一日，元旦节。

　　不知是喜是悲，那天正是田珊玲和猫叔相遇的日子。

　　她还记得那天自己特地早起准备便当，凌晨五点就醒了。
　　因为男友陆海的公司很没人性，元旦节不仅正常工作还要加班，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职位比较低的缘故吧。总之，她心想着要好好准备一份丰盛的节日便当，给他一个惊喜。

　　这份情侣便当足足耗了田珊玲四个多小时，一共四层，外加一瓶满满的浓汤，足够他俩一起吃的了。做完后她彻底累趴了，于是就又滚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大概十点半时，珊玲出了门去坐公交，顺便在附近的甜品店里买些精致的甜甜圈，准备带去分给陆海的同事们。由于路上有点堵车，来到他的公司时已经接近十二点了。那时的她只是在心中不停地祈祷，希望他千万没吃过午饭。

　　因为时常来男友公司，珊玲和保安已经很熟，只打了声招呼便放她进去了。
　　进入公司后发现并没有什么人，或许那些职位较高的人员都休假了吧。她心想。

　　田珊玲慢慢地走着，心中的小鹿怦怦乱撞。

　　终于来到了男友的办公室门前，她把饭盒和礼物放下，将手搭在门把上，屏着呼吸，心里纠结着要以什么表情闯入，吓吓他和他的同事。

　　“锵锵锵锵，surprise！”她扮了一个极丑的鬼脸跳进了他的办公室内，想让他傻眼。

　　可是傻眼的却是珊玲自己，而且是彻底的傻眼。

　　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场景已经真真实实地呈现在了眼前。
　　一个穿着红色紧身裙的女人正坐在男友的办公桌上，拉着他的领带和他热吻。
　　女人正是陆海的上司，之前曾见过面吃过饭。珊玲当时觉得她满热心的，还拜托过她多多关照下小海。

　　那个时刻，田珊玲的世界瞬间摧离崩析。

　　她当时也没管他们什么反应，只是转身就跑，头脑似乎停止了运转，嗡嗡地觉得满世界都是噪音。

　　陆海的声音飘在她耳边，仿佛来自遥远的对岸，一声一声，越来越轻。

　　他被拦住了，而她越跑越远。

　　青梅与竹马的美好，一瞬间就被撕得稀破。小时候陆海比较木讷，珊玲曾逗他说，你为什么叫陆海不叫陆海空啊？陆海知道她在打趣，便不说话。那你喜欢陆地还是海洋啊？他答，当然是陆地了，海上又不能住人。珊玲说，我就偏偏喜欢海，以后就叫你小海吧。

　　他们俩都算是问题家庭的孩子，一直以来都是相互依靠，从十三岁的初恋到现在，已经有十年的感情了。所以刚才那一幕才会让她崩溃，感觉自己被彻底欺骗了。

　　他们这样有多久了，是不是一直背着我这么干，小海还骗我说今天要加班，其实就是想背着我去和他的女上司亲热吧？混蛋！大骗子！都去死！田珊玲愤愤地想着，步子越迈越大。

　　街上的行人慢慢变少了，大概是因为开始下雪了的缘故。

　　雪很大，算是鹅毛大雪。不过珊玲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在管的。就任凭雪花落在她的头发，双眉，和睫毛上。不久之后，女孩便被堆积的白雪装扮成了老头儿。

　　“不过，那个女上司身材还真辣，要胸有胸，要臀有臀的，整个一个S曲线。会化妆打扮，学历又高，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正当女孩一顿胡思乱想之时，前方突然窜出一只黑猫，挡住了她的去处。

　　这只黑猫有点奇怪，它脖子上戴着一个白底蓝格子领巾，鸳鸯眼，一蓝一黄。而且并不怕人，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竟还流露出几分霸气。

　　“今天已经够背运的了，现在居然连猫也要踩在我头上了？真是人善猫也欺。”她心里想着，便也还以眼色。

　　就这样对视了半晌。

　　突然，猫眯起眼，嘴角上扬。

　　“我去。”珊玲从没想过猫咪还会笑。不过这种笑似乎是蔑视的嘲笑，而不是善意的微笑。而且很快她便得到了证实，只见它舒展了下身体，用左边的黄色眼睛瞪了她一下，还发出猫咪特有的，不懈的哼声。

　　它一溜烟便窜到了马路对面。

　　“别跑！”田珊玲也不知撞了什么邪，拔腿就去追它，也没注意当时的行车道还是绿灯通行。
　　然后就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惊叫声，碰撞声。

　　完全大混乱。

　　片刻之后，珊玲站起身来，一眼望去，后面好几个车都撞上了，不过车里的人似乎都安然无恙。
　　于是她又跑了，这次跑的比刚才还快。她也承认这种行为很是缺德，明明由自己引起的撞车事故，第一时间却是想着逃避责任。不过，那么多车撞上，她田珊玲就是搭上条命也赔不起啊，更何况还要和那么多车主扯上关系，想都不敢多想。

　　由于怕被人发现，女孩躲进了一个小区的楼栋之间，空间很窄，旁边就是垃圾箱和杂物。她像一个逃犯一样紧张得瑟瑟发抖，等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了以后，才想起检查自己的身体，看是否被撞上了。好在并无大碍，看来只是雪地太滑，自己跌倒了。

　　雪越下越大，她蜷缩在角落里，连围巾和帽子也没有，就这样蹲坐了一个多小时，整个人都快冻成冰块了。

　　这一连串发生的的事让珊玲越想越觉得委屈，滚滚的热泪从眼眶溢出，融化了睫毛上的雪花。

　　明明是那么满心期待的，明明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的，明明是准备一起渡过一个愉快的元旦的，可这一切一瞬间便化成了泡影，而且是以那么残忍的方式。田珊玲感觉自己已经无处可去，像棵被雨打的浮萍。

　　雪就没有停下的意思，女孩感觉自己快要被堆成个活体雪人了。

　　她把手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低下头，朝手掌中呵着热气，试图让双手变得不是那么僵硬，可这似乎是在做无用功，纤细的手指已经被冻的红得愈发透明了。

　　“喂，你要不要到我店里来。”一个粗旷声音穿破了寂静的落雪。

　　她抬起头，环顾了下四周，并没发现人影。

　　“跟你说话呢，我问你愿不愿意到我的店里，话说这里挺冷的。”
　　依旧是刚才那个成熟的男声，田珊玲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发现面前的垃圾箱上站着一只黑猫，那挺拔的身姿，犀利的目光，还有脖子系着的领衔一代潮猫风范的三角领巾，没错了，就是刚才那只，这会儿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普通人若是看见猫说话了会是什么表情呢？肯定会惊讶吧？而田珊玲却是一副愣愣的样子，没什么特殊表情，估计当时脑子都已经冻僵掉了。

　　“别在四周乱看了，我说你呢，就你！”

　　女孩只是傻傻地用手指了指自己，表示疑问。

　　“你饿不饿啊？”它问道。

　　“饿。” 她点了点头。

　　“那正好，我开了间食肆，要不要去吃点饭，不收钱的。”它眨巴眨巴眼睛说道。

　　“……”

　　“还可以烤火哦。”它又诱惑道。

　　“但是……”珊玲迟疑地说，“你不就是只猫咪么。”

　　黑猫貌的表情似有些生气，觉得这姑娘只是因为它是只猫就不信任它了。

　　只见一它跃而起，在落到地面的瞬间突然消失，转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的身躯立在女孩的面前。
　　女孩的确是有些吃惊了，她瞪大眼睛，视线从男人的短靴渐渐上移，直到他的头部。

　　她眼前的这个人身着黑色大衣，个子很高，足足比她高出两头。要知道，田珊玲身高一米六八，也不算太矮，不过在他面前也只能算是萝莉型的了。

　　他的五官立体，肤色健康，如果加上合适的发型应该会很像时尚界的型男，但是脸上的胡渣却一秒中把他拉到了大叔级别。

　　“这样的话会显得可靠点儿吗？”依旧是鸳鸯眼和格子领巾，甚至是同一个男低音。

　　“你是谁？不会是刚才那只猫吧？”

　　“你都亲眼看见了，还问什么呢？”说着，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条厚厚的灰色围巾，套在珊玲的脖子上，又将其拉到他身边，慢慢给她围上。

　　“这样暖和点了吧。”他说，一边用一双大手抹去女孩脸上的雪和泪花。

　　那感觉，真得非常温暖。

　　“嗯。”女孩点了点头，然后双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