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楼玉宇》泽寒

3、第 3 章

　　高悬在府门上鎏金的琼字，压得琼玉有些喘不过气来。曾经多盼望着回家，如今就有多盼望着离开。父亲淡漠的样子，继母冰冷的眼神，弟弟妹妹们不友善的言语，下人们背地里的窃窃私语……这些都归根结底都只是因为他有一个不好的生辰。

　　琼玉不爱出门，每日只是安静的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起初的时候他还会上桌吃饭，后来发现每每与家里人吃饭，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就会被他打破，变得无比尴尬，琼玉也就显得和这个家非常的格格不入……

　　曾经常来灵昭寺看他的老嬷也告老还乡了，琼玉就更加显得寂寥，常常对着某个东西一发呆就是半晌，有时他也会想起楼宇，他打听过楼宇，但没有这个人！

　　父亲送来了许多账目让琼玉学着看，以后方便帮家里打理生意，为此继母还和父亲闹起了脾气，继母脾气不好，父亲时时谦让，但唯独在让琼玉学看账目这件事不曾有半步退让。

　　在灵昭寺的时候，虽然寺里的师傅都会教着琼玉学文识字，但是看纷乱复杂的账目还是让琼玉看得相当吃力。有时，有实在看不懂的地方琼玉捧着账本去向父亲请教，都是十分小心翼翼，每说一句话都会拿捏好分寸，尽量不出一点错处，因为只有这样父亲在看他的时候才不会那么漠然。

　　琼玉活得压抑便越来越不爱说话，曾经那个笑嘻嘻的开心一去不复返。

　　琼玉是家里的长子，除他之外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双胞胎弟妹，琼桦和琼夕比琼玉小三岁，今年正好十一岁。琼桦被家里宠坏了，总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相比琼桦，琼夕就好得多，天真烂漫，最喜欢穿着一件粉嫩的衣裙在后花园里扑蝴蝶玩儿。琼玉远远的看着园子里的琼夕，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和楼宇在荷塘里摸鱼的时光……当真怀念。

　　“哎哟……”

　　琼玉闻声回神朝琼夕看去，只见一个竹网兜子挂在了树枝上，琼夕正趴在地上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跟着琼夕的小丫鬟站得远，没有看到摔倒的琼夕。

　　琼玉叹了口气，走过去将琼夕扶起来：“夕儿，有没有摔伤？”

　　琼夕看到是琼玉，摇摇头，轻轻缩了一下，乌溜溜的大眼噙着眼泪却不敢掉下来。琼玉察觉到她的排斥，替她拂去尘土便松开手。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小丫鬟半天没有看到琼夕的身影就找了过来，过来就看到泪眼汪汪的琼夕和冷着一张脸的琼玉，“大少爷……”小丫鬟唤了一声。

　　“带她回去吧！”琼玉站起来说道。

　　“是。”小丫鬟唯唯诺诺的领着琼夕出了园子。

　　晚上琼玉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过晚膳，就在院中树下的躺椅里纳凉，月色不佳，但勉强能从树枝的缝隙间看到一弯柳叶般月亮，琼玉闭上眼，摸着左手腕上略略有些大的手钏，再过半个月就是高兴的生辰了。

　　他不再是没心没肺的‘穷开心’，那他还是不是傻子似的‘瞎高兴’呢？琼玉淡淡的扯扯嘴角。

　　院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琼玉皱了皱眉，睁开一双有些艳丽的桃花眼，扭头朝院中看去，只见一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身后跟着两个打着灯笼的丫鬟朝树影下走来，琼玉起身迎上去：“二娘。”

　　李氏哼了一声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戴着金戒指的手搭在石桌上，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琼玉觉得有些好笑，他是不是应该应应景儿的给跪一个呢？

　　“二娘，这么晚了过来，有什么事儿？”李氏向来没有给过琼玉什么好脸色，琼玉也不愿跟假她客套。

　　琼玉站着，李氏坐着，或是觉得仰视琼玉输了气势，李氏又站了起来，冷声说道：“琼玉，如果弟弟妹妹有什么不好，或者是惹到你的地方，你尽可以来找我说，何必在私下里耍手段，你也不小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儿？”

　　是啊，不小了，今天刚好满十四岁。

　　琼玉站在树影里沉默着不出声。

　　李氏见状便觉得他是目中无人，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指着琼玉怒斥：“你这个小扫把星，自你回来，家中就没有一刻安宁！”

　　“二娘这话可就说错了。”琼玉轻笑一下，“刚才二娘说我不小了，所以我不是小扫把星，应该是个大扫把星！”

　　“你……”李氏一时被琼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二娘，时候不早了，您赶紧睡去歇着吧。”琼玉提步朝房里走，想了想又转身对怒气冲冲的李氏笑道：“二娘，其实家中安不安宁跟我没有太大关系，要想家中安宁还得由二娘决定。至于您说的我欺负小孩子一事……是不是无中生有您清楚。”琼玉说完就进屋将门合上。

　　琼玉靠着门板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提起茶壶，茶壶里没水，琼玉按按太阳穴又将茶壶搁下。

　　李氏吃了闭门羹，骂骂咧咧的走了，走时还隐约能听见她骂：“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才回来多久，就敢在我面前拿架子……”

　　琼玉听着她骂也无动于衷，只是趴在桌子上，瞪着面前摇曳的烛火，烛光映在那双死水无澜的眼里，也没有办法给曾经灵动的眼睛添一分神采。

　　不知道趴了多久，琼玉手臂麻了，才站起来关上窗捂进被子里……

　　琼玉顶撞了李氏，只是被琼老爷罚了面壁思过三天。其实思过这三天跟他平时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不能出院子而已。琼玉让人找来一棵松树苗种在了院子里，培好土，浇了水，琼玉心满意足的笑笑，想着过段时间再弄棵槐树来就更好了。

　　三天的面壁过了琼玉也没有出院子，但每日各个铺子里的账本还是会定时送过来。现在琼玉看账本已经得心应手，不像之前那般费力，渐渐的琼玉也发现了问题，比如在城中最热闹的荣兴街上那间铺子，明明地理位置极佳，客流量也不少，但这几年却一直在亏损。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铺子里看看，琼玉拿着账本绕过水榭，穿过走廊才拐进琼老爷的书房。琼老爷一辈子经商，最爱钱，当然还有个嗜好就是爱学文人附庸风雅，所以整个琼家大宅子都建得很风雅，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小湖长廊一样不少，琼老爷的书房更是藏匿在一片小竹林里，是一个吊脚楼。

　　琼玉不敢妄论自己父亲的品味，但每次到这个吊脚楼他都会莫名的心慌，琼玉踩着吱吱作响的楼梯上了二楼。琼老爷站在窗边逗着一只绿皮鹦鹉，听见有人上楼就回头看去，看见琼玉手里的账本皱眉问道：“又有什么不懂。”

　　“没有。”琼玉在琼老爷五步开外站定，“爹，我想去看看荣兴街的那间铺子。”

　　“一个不盈利的铺子有什么好看的。”琼老爷一根手指从鹦鹉身上划过，鹦鹉跳来，“过了今年就要转出去了，不用去看了！”

　　“这间铺子地理位置极好，放弃了可惜。”琼玉说。

　　琼老爷转过身面对着琼玉：“这个不用你来说。我是商人，图的就是利，如果无利可图就没有留着的必要！”

　　“是。”琼玉低头看着铺在地上的楼板，“但儿子还是想去看看。”

　　楼梯口咯吱咯吱的声音又传了进来，下一刻琼桦就跑了进来，擦着琼玉的衣角欢天喜地的跑到琼老爷面前：“爹，王子勤有个很漂亮的纯银弹弓，我也想要。”王子勤是王老板家的公子，因为两家常有来往，所以琼桦经常和王子勤玩儿在一处，两个小孩子相互攀比也是常有的事。

　　“你诗书念熟了，爹就给你买。”琼老爷宠溺的摸摸琼桦的头，又对立在一边的琼玉说：“你要去就去吧，让管家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琼玉退出竹楼。

　　街上人很多，叫卖声不绝于耳。琼玉喜欢这种感觉，很热闹很踏实。经过一个卖糖人的小摊时，琼玉驻步看了很久，楼宇也送过他一个糖人，那个糖人送到琼玉手里时，已经化得很不出原本的样子，据楼宇说，那个糖人是照着的他自己的样子做的，他把自己送给琼玉，要做琼玉一辈子的朋友……琼玉很开心，就把糖人三下五除二的吃了，从此以后，只要楼宇来找他都会带一些小甜食，什么桂花糖，芙蓉酥。因为他以为琼玉爱吃，其实琼玉不爱吃甜腻腻的东西，只不过楼宇送的他总会很开心的吃完。

　　琼玉站在小摊边看得久了，卖糖人的老板忍不住问道：“小公子，是要买糖人吗？”琼玉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