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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节 ...

  •   李东海年方五十,十年前被当时为晋王的李克用所救,一直侍候他的义子李嗣源。他习惯了沉默,恪守本份,李嗣源也视他如父般的敬重。后唐初立,晋王长子李存勖登基后,李东海就成了李嗣源府上的内侍总管。
      安副将笑谈,说他是个不太老实的老实人。确实,这些年李东海暗自目睹着一切,他懂得明哲保身。即便几个夫人斗得再凶,他从不插手。
      所以,当现今流云夫人特意设宴款待他时,李东海已经深谙其意了。
      他一直不说话,是在筹划着该怎么推托。
      “李总管,想好说辞了吗?”打发了如乐去外头候着,流云才缓缓开口,似笑非笑。
      “啊?”李东海头一回觉得,原来自己也有木呐的时候,夫人的开场白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李总管沉默了一路,难道不是想怎么拒绝我的请求吗?”流云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了,她是明理人,清楚李东海的处境,如果今日换作是她,也断断不会管这女人间的闲事。
      见李东海有些尴尬的低下头,面色不太好看,流云想自己猜对了。便也没再多话,只亲自拿起茶具,洗泡了起来。
      嘴里缓缓念叨着:“我听闻李总管爱喝茶,这茶叶是我一早交待如乐购置的,品品看。”
      片刻后,流云亲自递上茶盏,李东海犹豫了会,终还是抵不住这扑鼻香气的诱惑,接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品,就先感叹上了:“色泽翠绿、香似幽兰、果然是好茶,夫人,这是上好的‘庐山云雾’吧?”
      “李总管果然好眼力,这是我让如乐去‘羽庄’购的,那里的茶叶皆是上品。”说着,流云也品了口,清香入喉,心静了不少。从前,她最爱喝的就是‘羽庄’的茶,悠然午后品着茶,缅怀往昔,难得是惬意。
      想到这,她不自觉的抿起嘴角,“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好茶也当为懂茶之人而献。‘羽庄’的茶叶,绛鑫楼收集的庐山康王谷的谷帘泉水,简直绝配。”
      “是谷帘泉水!”李东海惊呼出声,不敢置信,连忙呷了口。浓醇鲜爽在唇齿间荡漾,他笑开了,夫人果然有心了。这谷帘泉可算得上是水中状元,怕是绛鑫楼也极为珍爱,没些银子又怎么肯随意拿出来。
      “李总管如果喜欢,一会将这些茶叶带走吧,还有这副字画……”说着,流云铺开一旁的画卷,手指轻抚上里头的一景一物,很小心翼翼,“听如乐说,李总管喜欢收集字画。这副画是我还没嫁入节度使府前,向荆先生求的,荆先生鲜少画竹,说是怕玷污了,我倒觉得他画得极好,皱染兼备,这竹子在他笔下更显气节壮阔。就和那些茶叶一并送给李总管吧。”
      “这……”李东海心里是想要的,看着看着,眼珠子都泛光了。确实是好画,果然是出自荆先生之手,他按捺不住,却也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正犹豫着。
      “不打紧,我不会逼你做什么事,真喜欢的话就收下吧。”流云径自喝着茶,说得很淡。
      李东海也不是做作的人,听了夫人这话,也就收下了。迫不及待的观赏了起来,“没想到夫人和荆先生竟是旧识,咦……这上头的字?”
      李东海问得很无意,口气里也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好奇。却让流云一个不稳,忽现了些孩子气,刚喝进嘴里的茶,险些喷了出来,转而连表情都腼腆了几分:“这个……是我以前自己提的字。”
      “都说见字如见人,果然,夫人的字很美。配上荆先生的画,内敛张扬,相得益彰。”
      “李总管过奖了。”这番话流云曾经听过,是刘劲陪着她去求画的,当时的荆先生和刘劲都这么说过。当时她只是有些偷偷欣喜,现在在回想起来,不免伤感。
      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李东海第一次认真审视起这个新主母,在她身上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这些东西似乎很淡,不刻意去探索会轻易忽略了,可是认真细究后会发现,这是夫人的闪光点。这些特质,夏夫人没有,曹乐华没有,就连他一直敬重着的魏明素也没有。
      “李总管,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开口求你帮忙吗?”流云再次开口,唤回了李东海游走的神,他不解的看着她,她继续说:“流云出生贫寒,可也有傲气,我这一生鲜少求人。此番相求,不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只是常言说家和万事兴。大人的仕途并不坦荡,从豫和从嫣的个性也有些扭曲了,这样不行,等到大人有天醒悟了,他会悔。”
      “夫人有心抚育小姐和少爷?”李东海大致算是听明白了些,流云的目的确实和他原先想得不同。
      “不是,那是大人该决定的是。乐华妹妹也自有她的教导方法,我不便插手,我只是想改善大家的关系。这样僵持下去,对谁都不好,早晚会撕破脸。”
      李东海暗自思忖了起来,夫人说得句句在理,以前有夏夫人压制着,大家也不敢闹。可新夫人若是立不正,谁会服气。想了会,他终于开口了:“夫人是明理人,也知道老奴有老奴的苦衷,主子间的事不能插手。服侍大人那么久,老奴也算是对节度使府有些了解的,魏夫人在府里有其特定的地位,大伙都敬重她,夫人不妨和魏夫人多聊聊。”
      “多谢李总管,多吃点,绛鑫楼的菜也很可口,不输给节度使府里的厨子。”
      气氛活络了不少,李东海的话是点到为止,流云算是听明白了。这个李东海是有意帮她了,往后她总算不用一个人傻傻挣扎了。
      沉浮多年,李东海从前也是个寒苦人家,所以他懂,懂流云口中那所谓的傲气是什么。暗暗的他开始钦佩起这个夫人,要投他所好不难,可是能投得那么精准确属不易。李东海不是贪图之人,可是对于这些东西,还真是没什么拒绝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言谈间,夫人隐隐透出的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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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朗月,屋内袅绕烟雾,溢散开扑鼻的香气。这样的夜,适合做很多事,或者更该拨弄女红。魏明素却忙得焦头烂额,连晚膳都是随意解决了。
      李嗣源下午回府了,没顾上和她说话,曹乐华就抢着上前告了流云一状。魏明素默不作声,她深知自己没有权力去参合他妻妾间的纷争。他也没多话,只是崩着脸,匆忙回房歇下了,谁都没见。
      流云倒好,一大早就不知跑去了哪,连李嗣源回来,都没见出来迎。
      “魏夫人,吃点糕点,歇息下吧。”从日出到日落,每回月底该查账时,魏夫人就忙得分不了身,丫鬟看不下去了,轻声劝道。
      难得的,魏明素竟然听了她的话,合上繁复的账册,幽叹了声。
      “从珂呢?”
      “回魏夫人话,珂少爷用完晚膳就在房里读书了,珂少爷很听话,大人也喜欢他,您就放宽了心吧。”侍候多年,丫鬟对魏明素的脾性很了然。
      魏明素点了下头,散发出几分任性,俯趴上了桌子,横看着眼前的景物。从珂确实乖,但是她依旧无法宽心,毕竟不是亲身父子,她不想李嗣源厌恶她的儿子。
      魏明素十六岁初嫁,夫君是李嗣源手下的将士,不起眼,碌碌无为了许久。倒是她阴错阳差救下了李嗣源,也在夫君死后,跟着飞黄腾达了。可是李嗣源太守成规,他永远只会敬她为大嫂,越不了这个份。
      可是她终究不是伟大无私的,从一个只字不识的丫头,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的魏夫人。只有魏明素自己清楚,为了讨李嗣源的欢心,她付出了多少。
      难道,一切只是为了换他一声“嫂子”吗?
      想到这,她一眨眼,滚烫的泪就顺势而落。直到外头丫鬟的通报声传来,得知李嗣源来了,她才慌忙的擦去泪,换上若无其事的笑脸。
      “怎么眼睛红红的,下人们说这个月的开支账目,你审了一整天了,怎么也不歇歇,这些活不急的。”刚踏进屋子,李嗣源支开了丫鬟,亲自扶起弯身行礼的魏明素。这才发现她的异样,不免有些担心。
      “大人多心了,是昨夜没睡好。”魏明素心头是甜的,就算明知他的关心,只是寻常的礼数。
      “嫂子坐着聊就是,我正好有些事想问你。”李嗣源对着她很无奈,说过好多回,在他面前不用太拘礼,可魏明素偏是不听,反倒让他也拘谨了起来。
      魏明素笑了笑,接过丫鬟送进来的茶盏,递给他。听话的在他身旁坐下,试探性的问了句:“大人是听乐华妹妹说了从豫的事吧?”
      “嗯,我刚才去看了回从豫。他居然领着从嫣在念书,比起以前乖了不少,也从下人那听说了那天的事。但是你也知道,下人嘴碎,各种说法都有,到底是信不过。这个家嫂子一直操持的稳当,也辛苦你了,这才也着过来问问你那天的事。”边说,李嗣源边状似无意的理着衣袖。
      来这之前,他还去东园弯了次。李嗣源捉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下午回府时心情甚至是愉悦的,可当正厅里那一堆大大小小迎接的人里,遍寻不到她的身影,他没由来的觉得气。和安旭聊了几句,听了安旭对她的赞誉,他就觉得心情好上了些。
      可是步入东园,当他远远的瞧见那抹窗边剪影时,又仓皇的逃了。
      “大人,这事您不该来问明素的。牵扯到了从珂,我难免会偏袒了。”魏明素一早就料准了他的来意,这些说辞她也是下午时就想好的,自然对答如流:“那日我赶到时,从珂和从豫已经打起来了,听从珂说是为了您那天早上,带他去军营的事。大人也知道,我没法责备从豫,只好责罚了从珂,夫人是看不过去,这才以主母的身份压制了所有人,坚持罚了从豫。”
      “嫂子,委屈您了。乐华是碍于养母的身份,也碍于她家小姐,爱屋及乌,对那两个孩子宠上了天。从豫和从嫣的娇纵,我是看在眼里,可惜了公务繁忙,有心无力。往后在遇上这事,嫂子不必吞下委屈,尽管罚便是了,两个孩子这样下去不行。”
      对于魏明素,李嗣源有些心疼,接她来府上原是想让她免于战乱受苦,也算是他对下属的抚恤。没想到,反而让她和从珂平白受了这些气。
      闻言后,魏明素没动声色,可她是明理人,不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大人,乐华妹妹身为养母都责罚不得,何况我这外人。大人若是有心教导两个孩子,明素倒是建议您可以交由夫人来抚养,这次的事,夫人处理的确实好,从豫比以前听话多了,连下人们都称赞。”
      “哦,是吗?”李嗣源回答的心不在焉,他倒是想,就怕流云不乐意。
      “恕明素目光短浅,流云夫人到底是大人明媒正娶的妻子,如果大人事事不让她作主,下人们又怎么会将她放在眼里。传出去的话,对大人也是百害而无一利,是皇上赐的婚,亏待了她,岂不是得罪了皇上?”
      “嗯,我明白了,嫂子有心了,幸亏这些年有你在。”李嗣源起身,恍然大悟的模样,笑容也灿烂了不少。他终于找到了理由亲近她,不必一直在心里憋着气了,这些日来也真的堵得他心慌。
      之后他们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李嗣源很快就离开了,连魏明素端上的茶,他都没沾上过唇。脚步匆忙的很,像有什么大事等着他似的。
      一直到他离开,屏风后立了半天的丫鬟才敢钻出来,猛地吐出气。她回正厅时,才发现大人来了,进退不得了半天,总算舒畅了。
      “往后出来就是了,躲那里做什么?”魏明素瞧了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魏夫人,您做什么要说那些话,您对大人的心思……哎呀,总之您不该把大人往门外推呀。”丫鬟倒是心直口快,平日里魏明素一直宠她,她也算得上是魏明素半个贴心人了。
      窝在这深宅大院里,总得有个人能说说心事。
      魏明素不愠不火,只是缓缓的拨弄着茶盏,说了句:“后梁和后唐的仇,刘彟和大人的怨,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比起流云,曹乐华更有威胁性,我没身份和她争,流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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