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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幸运、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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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替我和母亲在“十色仿”订了位置。我晚到了,她等得有些心焦。
“对不起!”我在她对面坐下,要了杯水。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她笑容灿烂,招呼侍应生准备点菜,我止住了她,“不用了,我说完就会走。”我没有理会她失望的神情,“你和爸爸的事我不想再提了,毕竟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用勺子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划着圈。抬头正接上她专注的视线。她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用这样平和的语气和她对话,嘴角上扬,欲笑未笑:“小秋,你原谅妈妈了吗?”
我轻哼了一声,“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我还没那个资格。”我饮了口水,明明是纯水,却似乎有种浅浅的芬芳在唇齿间缓缓溢开,“平说他很感谢你,他说他很感谢你能生下我。”
“是吗?”她不自在地一笑,“你们…我听说他正在和他妻子分居中。”
“嗯。”我点点头,“他并不喜欢那个女人。”
“那他…爱你?”
“不知道,也许吧。”
“也许?就因为也许?!小秋,你应该知道你们不可能有结果的。”
“不可能有结果又怎样?有结果就会长久吗?”我略带嘲讽地瞟了她一眼,“他现在对我很好,其它都不重要。”
“小秋……”
“要教训我和话,十多年前你就该这么做了。” 我轻笑,“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没法再回头了。至少现在是和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睡在一起,我早该知足了。”
看着她微微有些不解的模样,我心中反而觉得坦然,“遇到平之前,我一直在靠身体挣钱。事实上,平也曾经是我的客人。”
她的不解顿时化作了惊愕,没林静那么夸张,但也只差一声尖叫了。
我浅笑,“你不用吃惊,大家都是挣钱,只不过我用的可能是大家最不耻的方式,但也是最直接,最单纯的方式。”
她愣愣地看着我,用仿佛见到这世间最可怜的小孩一般的眼神看着我,“小秋,答应妈妈,和妈妈一起去英国好不好?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妍妍也在那里,会好起来的。以前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妈妈再不会让你痛苦下去了。”她想握住我的手,我没有给她机会,“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痛苦。路是我自己选的,怨不得谁,但我不曾后悔过,也没有想过去怪任何人。”我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水,“我今天来,并不是想说原谅你之类的话,也不是要你的同情,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了断。十多年前我和你的关系都已经断了,我是被当作孤儿带大的,所以你根本不必在意是否有这个儿子。如果你还挂着爸爸的话,他也已经离开了十余年了。一切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们也无谓让十几年的事影响我们现在的生活。你现在有你有幸福家庭,我和平也过得很好,我不想打破现在的生活模式,你也没必要刻意地打破它。”我浅笑,“总之,所有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责任、对错之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你也大可不必挂在心上,现在你只要做好你的方太太就好了。”我起身时向她微一点头,“谢谢你,还有你的水,方太太。”
我们也无谓让十几年的事影响我们现在的生活,真的可以吗?步出由灯光映亮的多彩世界,我抬头看天,阴沉沉的压得让人喘不过气,会下雨吗?如果有场雨会好一点吧,我想。
沿着街边信步而行,在萧亚轩的“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歌声中止住了脚步,是家音像店,铺面不大,店面外还张贴着八月份刘德华的新专辑《Coffee or Tea》的宣传海报。那张专辑我听过,歌词白痴得味同嚼蜡,但这张海报倒是拍得颇有韵味。
在店里转了一圈,拣了一张《U2》的精选辑,果然手里握着东西会踏实得多。我并不是喜欢将手插进裤袋才放进去的,而是两手空空让人找不到支点。
沿着河滨路走回公寓时,经过我和平散步时常去的公园突然觉得累了,便进去拣了个木椅。公园不算大,唯一值得一看的便是中心的那个人工湖了,湖心有片孤岛,岛上和湖边都植有竹林,如今竹色正绿,偶有几只水鸟穿梭于湖面与竹梢之间,倒是惬意。
我靠着椅栏,仰着头,掠过竹稍,盯着那片灰色的天,似有阳光闪烁,闭上眼,耳边鸟声悦耳,童声清脆,鹅卵石上斜插的鱼竿和忽然入睡的人儿,“我想我真的……”
“梁先生?”
我睁开眼,赫然是一张美人的脸。我莞尔,“孙护士,叫我梁秋好了。”真是难得,她也有能叫出我的姓的时候。
她在我身侧坐下,恰好触到凳上的CD,“U2?你也喜欢?”
“刚刚路过音像店,就看上了这张,倒也谈不上喜欢。”
“哦。”轻抚着CD封面上那四张慵懒男人的脸,她竟挪不开眼,“我很喜欢U2的,高中的时候就很迷他们了,不过平他就……”
“叮——”手机响,她才如梦醒般匆忙放下CD,然后是手提包内一阵子乱摸,“对不起!”她起身,裙稍微扬,灰白日光下是一袭修长婀娜的身段。平啊,我再次仰起头,嘴角止不住轻扬,平喜好安静,对摇滚自然提不起兴趣。不过,若她真是个事事以平为中心的女人,又怎么会让平找到这么明显的借口呢?离婚的借口。
“就一个人吗?”合上手机她再次回到长凳上坐下,眼角含笑,她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那种很受欢迎的类型才是。”
受欢迎?被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的女人这样称赞,可信度是否应该大打折扣呢?但我还是笑了,毕竟眼前是这样一位美人,“如果你这么觉得的话,倒有可能。”我侧过头,“说起来,你也是一个人,宋医生呢?”明知道答案,我却忍不住问了。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在这段平并没有投入多少感情的婚姻里,眼前的女人又究竟投入了多少呢?
“啊?”她偏过头,“我…我和平正在分居中。”
我故作尴尬地挪开视线,“对不起,好像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不,没关系。”她回头冲我洒脱一笑,“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该习惯的也早已习惯了。”她并上双腿,平平台起,然后放下,重复着,透明小巧的凉鞋裹着裸露在外的雪白脚趾,精致得像工艺品。
“和你说这些话不大合适,但有些话对着太熟的人反而会说不出口。这两个多月来,责备也好,安慰也好,我已经听得太多了,听得厌倦了。”
“如果你心里头有话,说出来也好,我不介意做听众。”
“嗯。”沉默半晌,她冲着我感激一笑,真的很美,美得让人心疼,而平居然为了我放弃了这样一个女人,突然觉得是如此地不可思议。
“你知道吗?平以前很爱来这个公园的。他能坐在这里对着一湖发上半天的呆。”
平爱来这个公园,我一愣,相处近两年,我从来不知道他有在公园发呆的喜好。
“大概是四五年前吧,有个病人住在这附近,是一个老大爷,有病又不愿进医院,所以平总是亲自上门复诊。每次复诊结束,他都会来这里坐上半个多小时。我曾经陪他出诊过几次,也陪他看过几次湖水。”她浅笑,“直到现在,我都看不出这滩湖有什么特别的,而每次我问起,他总是避而不谈。”
湖?我心中一紧,自从搬进平的新公寓,傍晚散步时平总会在这里转上一遭,为了这滩湖?但我从没留意过,他是否在意过这滩湖,在这滩湖里他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我从来都不了解平,我们之间就像有一堵墙。他对我真的很好,但那种好更像是对客人而不是对妻子。他从不对我谈他的事,从不向我发脾气,从不要求我做什么。无论开心或不开心,他宁愿自己发呆也不会对我说。其实我知道,他并不是因为爱我才会娶我的,但我并不介意,因为我爱他,比谁都要爱他,我想日子久了,他自然会知道我的好,然后逐渐地爱上我,但是我错了。”她扬头看看天,又将目光定在湖面上“就像我看这穿眼前这滩湖一样,我根本走不进他的世界,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打算让我走进他的世界。”她偏头看向我,嘴角依旧含笑,“烦了吧,尽是些无聊的话。”
我摇头,她冷冷地报以一笑,“怎么会不烦呢?听一个陌生人说些莫明其妙的话。”她眼圈微微发红,似在对我说,又似在自言自语,“我现在还时常会想,要是不走错那一步,要是我再坚强一些,也许他真的会爱上我,可现在……”她微微一顿,“你还记得在图书馆遇到雯雯那次吗?”我点点头。“那个人不是我的叔叔,我和他在一起已经有半年多了。我在酒吧认识他的,有段时间很不想回家,很不想见到平,我甚至有请私家侦探查平是不是在外面有另外的女人,但一无所获。于是我开始泡酒吧。他是个工程师,妻子死了好几年了,但一直没再娶。在酒吧第一次碰到的时候,他就问我要不要嫁给他。我觉得很新鲜,自从和平认识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搭讪了。既然平不爱我,我为什么不能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呢?我这样对自己说。你知道吗?其实一个女人对爱的要求很低的,只需要有一个人重视她,在意她,哄她,捧她,甚至骗她。他真的很在乎我,很放纵我,明知我是有夫之妇,他也毫无怨言,我知道他待我是真心的。我常常想,如果平待我能及他十分之一,我和他便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了。可惜这世间的事并不是靠想就能够实现的……”
“叮——”电话铃声再次打断了她。她拾起手机,回复的声音顿时为之一变,便似裹了层蜜,“…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我现在就过去。”
“对不起。”她扬扬电话,笑容灿烂,“他又催我了,我得走了。”
“他?图书馆那位?”
“嗯,他叫杜威,我们打算明年结婚。”
“结婚?”我不由一惊,“那你和平,不,宋医生呢?”
“我会尽快和他办好离婚手续的。”
“可是?”我不解地皱眉。
“没错,我爱的是平,但我是个女人,是一个小女人,还没有伟大到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奉献一切。我希望每晚睡在我身侧的是一个懂我、疼我,不会伪装,让人触得到心的人。”她拾起提包,拢了拢肩后的长发,再理了理腰下的长裙,如风中的杨柳般纤细轻盈,她转头打量着我,笑得苦涩,迷人的苦涩,“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都那样幸运,能够和一个自己喜欢而同样喜欢着自己的相守终老。有时候能够遇上一个真心爱着自己的人也是一种幸福。”
我没有目送她离开,再次靠回长椅时,才发现身侧幽幽的兰香,人去留香?我笑,也许真的只有人去了才能流芳。天愈发暗了,映着湖面,更觉得天似乎主要塌下来一般。我拾起CD离开时,忍不住再回望了这湖一眼,我遇见的平并不爱发呆,相反,他余下的时间会试着让我不发呆,会讲着医院发生的种种,会反复地强调他是多么爱我,等待我的回答,然后失望告终……我原以为我对他已经无所不知了。现在他已经不会对着湖发呆了,但这个湖曾经让他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