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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倒阉 ...

  •   正德元年十月丁巳,降下了那年冬天第一场小雪。将近巳时的时候,雪停了,一缕薄薄的阳光透过云层,将御书房窗前的书案分割成明暗两半。
      朱厚照盯着面前的奏折,许久都没有动。朝堂中的急风骤雨,还是来了,终于来了。
      刘瑾捧着暖手炉走进来,递给朱厚照:“皇上。”
      朱厚照示意刘瑾把奏折拿起来:“念!”
      刘瑾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朱厚照看着刘瑾的眼睛,想从中看到哪怕一丝慌乱,可是他失望了。刘瑾面无表情地念道:“臣等伏睹近日朝政日非,号令失当。中外皆言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刘瑾、高凤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击球走马,放鹰逐犬,俳优杂剧,错陈于前。导致万乘之尊与外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志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华……”念道这里,刘瑾忽然笑起来:“这奏疏谁写的?这么有才。”
      朱厚照想不到刘瑾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愣了一下,才道:“这是户部尚书韩文发起的,不过韩文的文采一般,想来是户部员外郎李梦阳起草的吧。”
      李梦阳是当世一大才子,诗文苍劲古拙,有汉魏盛唐风韵,与何景明、康海、王九思等人齐名文坛。此人为官刚直不阿,甚至称得上是胆大包天,为官不到十年就曾两次被系入狱。弘治十四年就曾以榆河驿仓粮事下狱,弘治十八年又因弹劾寿宁侯张鹤龄[1]被执送诏狱,亏得孝宗贤明,以罚俸三个月略施小惩就将他放了。李梦阳经此一难,却丝毫不知收敛,有一回路遇张鹤龄,痛骂了他一顿不算,还扬起马鞭打落了张鹤龄两颗牙齿。
      也只有这样不要命的人,才敢起草这样言辞激烈的奏疏。刘瑾思及此,微一点头,接着念道:“……窃观前古阉宦误国,为祸尤烈,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其明验也。今永成等罪恶彰彰,若纵不治,将来益无忌惮,必患在社稷。伏望陛下奋乾纲,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潜消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祚。”
      下面一长串的署名,内阁三大臣,六部尚书,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光禄寺卿、鸿胪寺卿等九卿官员及科道官员,赫然都在其内。
      朱厚照见他念完,掀了掀眼皮:“你怎么看?”
      刘瑾低头道:“但凭陛下处置。”
      朱厚照突然笑了:“刘健他们都在宫门外伏阙请命,就差来逼宫了……你是拿准了我不舍得杀你,是吧?”
      刘瑾尚未回答,朱厚照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哭得抽抽噎噎,痛不欲生。刘瑾一下子被哭愣了,正想问皇上你这是演的哪出,就看到朱厚照一面继续大哭,一面比着口型无声道:“王岳在外面。”
      刘瑾知道王岳素来蔑视自己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不免跟外臣走得近些。刘健那些阁臣急于知道皇帝的反应,王岳少不得会去通风报信。朱厚照这招,是故意示弱,想要对方轻敌。
      刘瑾不得不对这小皇帝刮目相看。
      午膳的时候,朱厚照白着一张脸坐在桌前,一口都没动。刘瑾站得近,听到朱厚照的肚子咕咕地叫个不停。小皇帝耷拉着脑袋,一直在偷偷咽口水。
      一桌饭菜色香味俱全地摆上来,又原封不动地撤下去。
      于是,整个下午朱厚照都在嚷嚷着饿,最后还是刘瑾偷偷潜进御膳房拿了些点心。朱厚照狼吞虎咽地吃罢,然后气定神闲地把司礼监李荣叫进来,吩咐道:“你去一趟内阁,就说,‘八虎’确实过分,朕的意思是……把他们发往南京新房闲住。”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刘瑾,寻思这刘瑾哪里像老虎了,分明就是一只小猫。
      骄傲的柔顺的美丽的,怎么养都养不熟的猫。
      南京新房闲住?刘瑾垂头苦笑,自己想逃都逃不开,朱厚照怎么可能真把自己遣走?

      傍晚,墨色书香的后院。
      余晖在天,残雪满地,墙角一树寒梅含苞未放。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近,刘瑾没有回头:“你找我什么事?”
      叫做程逸的黑衣青年道:“西南堂主谢斌飞鸽传书,说……贵阳书院主体建筑两月前已经完工,可是……那地方十分荒僻,道路崎岖,蛇虫瘴疠横行,没人愿意去教书。谢堂主已经开出了一月千两银子的高价,还是无人应征。谢堂主说他实在没办法了,向谈先生请示是否裁撤贵阳书院。”程逸是涵德堂的总联络员,各地分堂的信息,都由他来协调和汇总,然后亲自向谈先生汇报请示。二十六岁的青年肤色微黑,眉目却很俊朗。
      刘瑾思忖了片刻,道:“不,不必裁撤。”刘瑾折了一枝含苞的红梅,微笑着转过身来:“你告诉谢斌,最多两个月,我会送去一个极品的先生,让他准备好好招待。”
      程逸讶异地看着他转过身来。谈先生第一次没有戴面纱,手执一枝红梅微微地笑着,肤色白皙,眉目清明如画,一双眸子水晶一般澄澈清亮,如雪的素罗长衣染了余晖温暖的色泽,整个人好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他竟然长得这么好看,程逸一时都有些呆了。
      刘瑾笑道:“怎么了?不习惯?”骆成阳和了然对他身份意外的谅解,对他触动不小。程逸是他的下属也是朋友,所以他不打算再遮遮掩掩了,他相信程逸会谅解,更何况小伙子多半根本没见过那个“权阉刘瑾”。
      以前的自己,太过谨小慎微了。
      程逸摸着后颈笑道:“是不大习惯。我还以为……”
      刘瑾笑着接道:“还以为我丑得不能见人是不是?”看着程逸不好意思的笑容,刘瑾知道他并没有认出自己:“从前……我有我的缘故,以后你会知道。希望到那个时候,你还能像如今这般待我。”
      程逸发誓:“我会永远追随谈先生。”
      刘瑾笑着把梅枝插在程逸衣襟上,转身离开。

      朝中局势波诡云谲。
      亥时接到焦芳的密信,刘瑾才知道下午内阁上演了怎样精彩的一幕。刘健、谢迁、韩文等一干人坚持除掉“八虎”,李东阳对皇帝的旨意持保留态度,李荣左右都不敢得罪,只好在那里打太极。王岳果不其然倒向刘健等人,已经入宫向朱厚照请愿。
      焦芳信中的口气十分急切,不过是怕刘瑾倒了他也跟着遭殃罢了。刘瑾把信在烛火上烧了,便朝乾清宫寝殿行去。
      朱厚照果然还没有睡,一只手托着下巴趴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岳来过了。”朱厚照头也不抬,就是这么一句。他听到门吱呀一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便知道刘瑾来了。
      刘瑾只答了一个字:“嗯。”
      “朕答应了他,”朱厚照仍然没有抬头,“阿家,朕喜欢你,可是你的心不在朕这里。与其眼睁睁看着你跟那个小状元暗通款曲,倒不如杀了你,烧成灰,装在荷包里,带在身上。那样,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朕了。”
      朱厚照的语气太平静,刘瑾的心咚咚狠跳了几下。是玩笑吗?听起来倒像是真的。即便拖着刑余之身受尽屈辱,刘瑾发现自己仍然是怕死的,那么……哭着求情吗?扑上去说皇上别杀我我愿意永远在你身边?不,他做不到。
      朱厚照等了半天,只等到一声淡淡的“哦”。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个人就这么走了。
      刘瑾觉得自己的头晕晕的,只想好好睡一觉。这些年,太累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倒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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