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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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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是直接回府,还是……再去北市瞧瞧?”递上帕子之后,书蓉小心地看着脸色明显不大好的程悦。
程悦茫然地转过脸,泪汪汪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要说玩笑的心情,程悦现在是一点儿也无,可是,他自己今后究竟该怎么办?如果把这件事告诉爹爹,爹爹一定不会顾惜青儿,可是自己却不能。想到这里,他抓紧了手中的帕子,手指的骨节处有些泛白。那个人,从此要成为路人了吗?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把帘子往下一放:“再去一趟北市看看。”
“是。“书蓉安排抬轿的人起步。
程悦静坐在轿子里面,思绪纷呈。那个人,不是说过皇上不允许她出山吗?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跑到这里来……难道说,她在山里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因此要到外面来碰碰运气?可她整天只呆在北市里,是不是不知道该如何谋生啊?这样吧,看在这么多天的交情上,自己就给她谋个小小出路,让她不至于饿肚子。其余的……再说吧。也许一段缘分,就此而尽。
喧闹的贩卖牲畜的北市里,除了那股难以忍受的味道之外,还有夏日里尤显突出的恼人的燥热纠缠着过往的人们。程悦悄悄掀起窗帘,向那个熟悉的角落看去。只见游隐用四个棍子支起了草棚,自己坐在下面的阴凉处,纶巾鹤氅,轻摇着鹤羽扇,乐哉悠哉的。她正注视着不远处的一个在挥汗如雨地烤着肉串的摊子,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而那头母猪悄然无踪。
“停轿。”程悦拍拍扶着轿窗的书蓉的手。
书蓉愣了一下,因为公子从来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以往直接唤他一声就行了的。可是想想就明了了,公子今次的声音不同往日那般响亮,比较低沉还带着沙哑,而且,拍他的手还在轻微地颤抖。
从轿子上下来之后,程悦径直走到游隐面前,倔强的站在草棚外面,在烈日的暴晒下低着头,默默看着眼前的人。
感觉到自己的视线被一角青绿色的衣衫挡住,游隐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看见眼前的人,脸上瞬间绽开了笑意,把身下的席子挪出一块儿来,拍了拍:“快进来坐着,你那娇贵的身子,别被太阳晒坏了。”
“娇贵的身子,你在讽刺我吗?”程悦依旧站立着不动。
游隐诧异地看着他,仔细观察才发现眼角有着泪痕。她轻叹口气,再次拍拍身边的席子:“当我说错话了,快进来坐着吧。”
“你有什么错的。”程悦低头进了草棚,轻轻坐在草席上。感受到旁边人的存在,心里不知怎么就觉得踏实了些。他想起了在山里被游隐背着赶路的一些情景,再想想今日自己的处境,没来由就感觉到一阵心酸。
“您的肉串好了。”那个烤肉串的走过来递了一大把肉串。
“谢谢。”游隐接过来,递给程悦几个:“你饿了吧?”
“你哪儿来的肉串?”
“拿那头母猪换的呀,这里正好是贩卖牲畜的地方,那边有屠宰场,我承诺给她们个猪头猪尾她们就帮我宰了这猪,然后,”游隐手指着那个刚才递过来肉串的人:“把猪肚子猪蹄子给她让她买了些东西过来帮我烤肉,就这么简单。”说完,她又笑着补充了句:“谢程公子赐猪。”
“这里的味道不好闻,我没胃口。”程悦拿着肉串无聊地在眼前晃来晃去。
“你拿着肉串放在鼻子下面深呼吸,一会儿就有胃口了。”游隐边说边照做:“啊,真是好东西,嗯,味道不错。”
程悦轻轻瞥了眼已经开吃了的游隐,小声的说:“怎么你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这么自得其乐,真羡慕。”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游隐轻摇羽扇,微笑着说:“其实,只要不总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什么情况下不能逍遥自在呢?”
程悦朝着游隐看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如果我是女子,我也可以做到逍遥自在。可是……”
游隐面带着疑问向程悦看过来,等待着他说下去。
程悦抿了抿双唇,一咬牙说道:“我要嫁人了。”
游隐全身一滞,随即恢复了笑脸:“恭喜公子,贺喜公子了!”
程悦呆呆地看着游隐的样子,只觉得眼神有些恍惚。他说自己要嫁人了,可是眼前的人还能够笑得如此开怀,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在多情、想到在山里时,那一泓清泉旁边的小木屋里有男子的衣物,也许,也许她根本已经有了夫郎了呢?原来,一切都是……程悦闭了闭眼睛,差点向后晕倒。今天早上受到的打击真的太多了。
“看样子,公子似乎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游隐转过头去,把一串烤肉放在嘴边,迟迟没有咬下去。
“我满意不满意和你有什么关系?”程悦赌气地说。
“不满意何必要强迫着自己答应呢。”游隐重新看向程悦:“若是公子想要逃避掉这件事的话,不知可愿意随游某一同携清风而去?”游隐表面上看过去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如果谁有心情仔细从她眼睛看进去的话,可以发现那里面满含了紧张意味。
程悦愣了半晌,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不愿意的话,就当山人我从未说过此话。”羽扇轻动,游隐转过头去。一时间,让别人都分不太清楚她究竟是在玩笑还是在认真了。
“咳咳。”程悦用咳嗽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站起身来,顺口转移了话题:“本公子看你堂堂女子,整日里在此处无所事事,倒不如到我府上去,也好某个差事做,胜似在这里等着饿死。”
游隐笑着摇摇手里的肉串:“这个还请公子放心了。”
“喂,我说的是正经的!现在我府上并不缺人手,可我想,只要我想安排的话,还是能给你安排一个差事的。你要不要跟我走?”
“公子美意,在下心领了。”游隐依旧坐在原地,笑着对程悦说。
“你的意思是,你竟然不愿意?”程悦紧盯着游隐,原来这人真的对自己毫不在意,连自己的帮忙她都不愿意接受。还是说,真的察觉到了什么,要避开自己?可是,她察觉到了什么呢?想到这里,程悦猛然一个转身。哼,人家才没有对她日思夜想呢!她愿怎么样就怎么样,关他什么事!
“公子的召唤,山人岂敢不去?”游隐笑呵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书蓉扶着公子上了轿之后又转过身来看着游隐。那满含微笑的双眼似乎全世界都不曾融进去。
程悦掀开窗帘,向游隐的方向又看了两眼,问书蓉:“你一向比较聪明,你来说说看,她究竟什么意思?是去呢,还是不去呢?”如果去的话,还是再等她收拾一会儿也可以。
“这次……奴才也不知道。”书蓉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
“回府。”程悦放下了轿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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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微凉。程悦烦躁地披上衣服走出门去。这是他没日没夜地睡了多长时间后的猛然间的清醒。他想要用睡觉来麻痹自己,想要用梦中的世界来逃避现实。或许,不再想,不再过问,甚至不再在意,青儿的处境,终究会好一些吧。可是,终于睡到再难以入睡,终于醒到不能更加清醒。细长的身影孤独地站在门口,在走廊上灯笼的微光下,在碎银般的月色中,显得孤独凄清。
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了,程悦真感觉到肚子有些饿。正是午夜时分,他不想惊醒睡在旁边侧屋里的书蓉,于是自己摸索着向厨房走去。
远远地,可以看见那一袭纶巾鹤氅的身影席地坐在厨房门前,拿着一只烤熟的鸡子在那里吃得津津有味。程悦愣了一下,皱了皱眉,然后走了过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见程悦过来,游隐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说过了,公子的召唤,在下岂敢不来。”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在我们府上做事?我们府上好像不缺人,你怎么进来的?”
游隐眨眨眼睛,从鸡身上拽下一条腿递过去:“饿了吧,坐下来一起吃,我慢慢告诉你。”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程悦拿出锦帕,接过鸡腿,坐到她旁边。
“大半夜的,公子不好好睡觉,跑到厨房来,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倒也是。说,你怎么进来的?”
“刚开始我就对她们说不要工钱,也不用管吃管住,我就是想要在这里做事,她们就同意了。”
“你不要工钱?还不让管吃管住?”程悦皱着眉看着游隐,那她过来是干什么的?闲的没事儿了?
“两天后,她们主动跑来对我说,愿意管吃住,发给我工钱,只要我在这里做事就好。”游隐笑着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看,这就是她们预付给我的,我换成鸡吃了。”
“那你为什么大半夜在这里吃?”程悦皱皱眉,嘟起嘴吧说:“没准儿你这鸡是偷来的呢!”
“今天的月亮好啊。”游隐抬头看看天上:“看,有明月清风陪伴,格外有情趣,我为何不能在此时吃呢?”
和游隐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程悦只觉得多日来的沉郁心情有所好转,只是,还略带点儿羡慕,或许,还有一丁点儿的嫉妒。
“只是有一件事,在下有些不明。”游隐吃完之后,把鸡骨头扔在旁边:“据公子所说,公子要出嫁了,可是为什么府里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游隐坏笑着看着程悦:“难不成,公子是私定终身?”
“明明很开心的,你为什么又把话题扯到这里,你这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程悦马上就沮丧起来:“爹娘怎会计较青儿的死活?可是我却不得不……”说着说着,又想起那日段德话语中的字字句句,眼泪就想要溢出。
“好,不提也罢。”游隐抢过程悦的帕子擦了擦手:“不知公子可有心情和在下对弈几局,聊作娱乐?”
“我,没心情。”
“看公子愁眉不解的样子,反正闲着也无益,倒不如下棋聊以□□?”
“……反正闲的没事干,就依你吧。”程悦叹了口气。
两人在后花园的小桌子旁边点上灯笼,摆下棋局,一人一边。
第一局,游隐胜。程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突然觉得她不仅仅是个山野村妇。
第二局,程悦摆正了心态,认真下棋,可没想到还是输。想起游隐说过皇上不允许她踏出深山,程悦突然抬头问道:“你究竟是谁?”
游隐微笑着重新摆下棋局,看了程悦一眼:“从前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今后,谁是谁的谁谁。”
“你在绕口令?”程悦不满地撇撇嘴,执起棋子,落下。
眼看马上就又要输掉,程悦猛然抬头,正对上游隐那亘古不变的笑容。程悦不满意,非常不满意:“我知道你会下棋,可你就不能让我一局,盘盘输,未免也太没面子。”不能说程悦是下棋的绝顶高手,但是他从来下棋也没有输得如此,一点儿胜算也没有。
“你根本就太绝情了,一点儿后路都不给我留。”程悦右手指着棋局:“看,都成死局了,再下几子我就输了,一点儿活路都没有。”
“那,我们换换位置。”游隐笑着站起来。
“好。”程悦扬起头,一副骗来糖果的小孩子模样,看得游隐暗笑着摇头。
坐下之后,程悦依旧是一副得逞了的模样,好像很大方似的右手一挥:“我让你一步,你先来。”
“你说的。”游隐淡笑着,拿起一子,轻轻落下。
程悦顿时笑容凝滞,浑身僵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刚才就没有看到?
游隐面上含笑,收拾着棋局:“其实不只是棋,世上很多事皆是如此,在你看似死局的时候,却偏偏正因为你没有看清楚。这几天你所烦恼的那件事亦是如此。”
“可是……”
“公子可还记得易经里大过卦的六爻是什么样子吗?”
“似棺材,亦似……桥梁。”程悦回忆着说:“可是,可是我有什么办法?青儿现在是她的奴隶,任你怎么样也管不得……”
“那是因为,你只把它看成一副棺材。”游隐低头抚摸着棋子:“就像刚才的棋局一般。”
最后,在黎明的晨光中,目送着程悦回房的背影,游隐轻笑:“大过卦。段小姐,别怪我不曾提醒过你,是你先把他推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