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情》无心问柳

2、第二章

　　我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苦闷和迷茫，内心的空虚与寂寞早已潜伏在心底，如影随形。什么豪族世家，什么花天酒地，只有我自己清楚，褪去了花花公子的表像，我只是一个孤寂的可怜人罢了。

　　当然这都是我以后才悟到的，当时的我一无知晓，只是会莫名其妙地对周围人发脾气，长此以往，大家都有意无意地避开我，免得开罪小霸王谢七郎，对此我也只是无所谓，但更加喜怒无常，因为我无力改变这个的状态，反而深陷其中。

　　我愤恨地捶着船柱跟自己怄气，瞪着采莲河上大大小小的花灯，第一次觉得它有点意思，便命令身旁候着的一小厮，道：
　　“你，把那几个给我捞上来。”
　　小厮感觉到为难，似乎想跟我解释不能这样，但是看到我满脸的阴郁，还是乖乖照做了。看着还滴着水的花灯，我一屁股坐在船头，有些困难的辨认着上面的字迹，于是我又招那小厮给我念。
　　“回少爷，这个上面写着：希望奴家跟情郎终成眷属。”
　　我嗤之以鼻，什么玩意。
　　小厮接着念：“这个上面写着：希望我家老母早日康复。”
　　我又撇了撇嘴道：“人各有命，活那么大年纪了该知足了。”

　　小厮又念了几个，无外乎家人团聚，爱情美满，消灾解难，升官发财之类的。无聊透顶，我一脚一个，将花灯踢回河里，才不管它是沉是浮。

　　就这么自得其乐之时，绝对料想不到苏桥就像天外飞仙一样，从天而降，一身白衣在黑夜里分外耀眼，手持一根玉箫，在我腿弯一绊，一个华丽的转身，我便摔了个狗吃屎，还狼狈地差点摔进河里。其实我并非不会武功，只是喝醉了没有提防，我就这么愣愣地维持着摔倒的姿势，看着眼前白纱质地的衣衫随着晚风轻摆，柔滑的衣角还轻轻地拂过我的脸颊。

　　虽然身边地小厮象征性地试图斥退苏桥，但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欢喜的不得了，甚至还巴不得让这位爷好好教训我一番。
　　苏桥看我不仅没反应还一脸痴迷直勾勾地看着他，更是气愤，给我一个白眼便转身飞到附近的桥上。

　　其实我当时的确色心大发，心道：我以前真是白活了，天下竟有这样的美人，连这么不雅的动作也做得这么迷人。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街上看花灯的行人早已散去，他独立桥头，居高临下睥睨着我，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身体瘦削颀长，背脊挺得很直，长发翻飞，腰间的丝带在夜风中肆意飞舞，美得不外方物。我就这么看着他转身隐没在夜色中，小厮从旁边扶起我，我才缓过神来，恢复了少爷本性，心里恼怒：这谁啊？竟敢动本少爷，别让我再遇到你！我一定要讨回来。

　　我心里憋闷便拿小厮发泄：“你是饭桶啊？就不知道叫人？府里就养你们这群笨蛋！”
　　回去之后想起这事，觉得好笑，好像我才是笨蛋，我怎么就不知道叫人呢，当时傻了一样，真是莫名其妙。
　　后来我跟苏桥说起过，我坦白，那时候我还真想再见到他，不仅如此，心里还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最后才满城地搜人，非把苏桥逼出来不可。

　　苏桥也颇感慨地说：“真是冤孽，你这冤家躲也躲不掉，若早知是你……”
　　“早知是我怎样？”
　　他笑着没说，我也害怕听到令我心痛的答案。

　　事到如今，不论现在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都改变不了我杀死苏桥的事实，尽管此刻无尽的追悔潮涌而来。

　　苏桥胸前鲜明的血迹让我避无可避，我突然想起苏桥生前有洁癖，于是给他换上了他一贯爱穿得白色长衫，我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调笑他扶风弱柳的身段。我就这样守着他三天三夜，这三天里，我近乎折磨地回忆着他对我的好，一颦一笑都那么真实，我怎么会如此愚蠢，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就算他真的背叛我又怎样，就算真的不爱我又怎样，我只要他活着，还像以前那样对着我微笑就够了。

　　苏桥曾是人人称道的无影医仙，结果却死于非命，果然医者不能自医。我将苏桥埋在屋后的小河旁，我们以前经常在那里谈情说爱，当然大部分都是我在滔滔不绝，向他倾诉我的爱意，甚至有一次，我突然有了兴致，硬缠着苏桥在这里云雨一番，当时苏桥本不答应，说是上有神明在看，怎能如此胆大妄为。
　　我一向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又仗着自己比苏桥小十几岁的优势，发挥少爷本性，死缠烂打，苏桥拗不过我，情动之下也只有答应。

　　现在想起来，历历在目，突然十分恼恨自己，说什么爱他，都只不过是自己自私的借口，当发现自己的愿望难以满足，便给了苏桥一条死路。这段隐居曾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毋庸置疑，也将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

　　这几个昼夜我滴水未进，但是仍未感觉到饥饿。漫无目的地在四处游荡，这些日子的折磨，已经让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苏桥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所以我也毫无顾忌。不知不觉我又晃到了城里，往昔的街道依旧繁忙，人声嘈杂，可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已经认不出我了，想当初谁不认识临川谢七郎。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迎面走来又擦身而去，在他们眼中，我已然是一个叫花子，我自嘲之余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采莲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再也不会出现年少轻狂的身影，桥上也再不会有天外飞仙。我茫然地盯着那拱桥，无比怀念苏桥温暖的拥抱，我一步步挪到桥墩下，狭小的空间让我稍微有点安全感，谁也不知道我的目的，包括我自己，也许只是在等待死亡，我并非一心求死，但是已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浑浑噩噩中，似乎看到苏桥在向我招手，我就这么阖上了眼睛，终于可以赎罪了么？好想拥抱你……当时我的表情一定是幸福的，因为我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