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情》无心问柳

1、第一章

　　这是一个阳光和暖的日子，和以前千千万万个日子一样，微风依旧轻柔，屋檐的燕子依旧啄着新泥，他也依旧侧身对我抿嘴微笑，齐腰的长发被轻轻吹起，在腰后飘摆，背对着光线的他似乎全身都散发着光晕，好一个绝代芳华，但是我却仿佛置身于最寒冷的冬天，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正是这样一个对众人来说平淡无奇的日子，我将手中的宝剑决绝地插进了爱人的胸口。我相信我此刻一定在神游天外，因为我停滞了呼吸，猛撑着眼眶，眼睁睁地看着他缓缓倒下，毫无表情。

　　还有什么可说，事实已经摆在我的眼前，曾经的深爱的人背叛了我，我相信任何一个付出过真心的人都难以接受，晴天霹雳般的震惊之后是毁灭一切的愤怒和掏心挖肺的痛苦，这不仅仅是爱情的问题。

　　我生于名门望族，从小便享受着玉盘珍馐美衣华服，众人的匍匐伺候对我来说是天经地义。何曾对一个人这么刻苦铭心过，我为他抛弃了荣华富贵、抛弃了光明的仕途，更抛弃了溺爱我的父母。而我换来了什么？一片虚情假意。一切都是假的，我感到深深的屈辱和痛恨，没想到我人生第一次挫折，竟是我视为稀世珍宝的爱人所赠予的，多么可笑。

　　他缓缓倒下，一手死命地抓着剑身，一手努力地伸出，似乎想触摸我，带着体温的鲜血汩汩地从他胸口流出，顺着剑身，沾满我的双手和衣襟。他的眉眼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眼眸升起朦胧的雾气，嘴角的微笑依旧人畜无害，我曾经为此疯狂着迷。

　　看着他释放着生命中最后的美丽，我的心又升起一股强烈的痛，心里报复似的想：这样的人也会哭么。又将手中的剑狠狠地送进去，直到穿透他的背心。我似乎成功了，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溢出，一滴一滴，我们就这么无声地对峙着，直到他的力气被死亡带走，我也颓然倒地。

　　虽然从小便被乡邻戏称是纨绔子弟，但我从未杀过生，连只鸡都不曾杀过，更不用说是人，还是我深深爱过的人。直到此时我才缓过来我做了什么，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其实，在他临死之前，我真的很想抓住他的肩膀，大声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欺骗我？我是那么的爱你！”只要他再温柔地唤我一声七郎，我相信我会立即扔了手中的剑，去狠狠地拥抱他，祈求他安慰我，告诉我他没有骗我。可是我没有，我倔强地认为，只有表现地毫不在乎他的生死，不在乎这段感情，才能挽回我失去的颜面和尊严。

　　看着他阖上了双眼，脸上挂满泪痕，我突然希望这都只是一个梦，一个可怕的噩梦，我没有杀他，他也没有辜负我，我们还是一对寄情山水的情人。对，这只是一个噩梦，赶紧醒来就好，醒来就可以看到他准备好了早饭，温柔的唤我起床。

　　我的脑子一片迷糊，跌跌撞撞地逃出门外，屋后的小河是我经常去的地方，由于人迹罕至，河上的石拱桥青苔斑驳，我很没出息地在桥墩后躲了一天一夜，呆滞地看着眼前潺潺的流水，不是害怕，而是无法接受已然发生的事实。

　　光怪陆离的记忆片段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突然想起太多的往事，反而使脑子里一片空茫，我的心也随着他去了。我不断地质问着自己：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然而没有答案。

　　稍稍清醒一点之后，我又鬼使神差地回到屋里，他还躺在冰凉的地上，无声无息。桌上还留着那天他为我做的午饭，如今已是残羹冷炙。我觉得心口堵得出奇的难受，想仰天大哭一场，可是却欲哭无泪。

　　试图忽略地上已经变成深黑的血迹，将他抱上床。我将剑从他身上拔下扔在地上，伤口很深，我居然这么狠心，他一定很疼。我轻轻伏在他的胸口试图听听他的心声，是我的幻觉么，他仿佛真的有心跳。我的爱人曾经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就在前天他还逼迫我学些医术，想到这里，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奇异的希望，对，他可是无影医仙啊，不可能就这么结束了生命！

　　我酝酿了半天，终于有勇气直视他的面颊，希冀道：
　　“小桥，你是故意的吧？你没死对不对？”
　　其实我不相信他死了，他的医术我最清楚，他能从阎王手里夺人，就这么被我一下次杀死了？等了许久，他仍然没有回应，我故作轻松道：
　　“呵，以前你总是管我，对我束手束脚，这下少爷我又恢复自由了。”话还没说完，我的指甲已经狠狠地嵌进了手心。

　　记得那时我刚与他确定恋人的关系，因为我之前苦追他不得，最后终于到手了，惊喜之余我又患得患失，所以对他说一不二，他说我腹无点墨，于是我便决定痛改前非从新做人，以前拖沓的功课都一一补上，重修诗书。而且为了避免影响我在他心中的形象，以前经常出入的青楼楚馆，也绝不踏进半步。

　　有一次他开玩笑似地问我：
　　“我记得在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有很多情人？怎么没见你去找她们？”
　　我当时以为他在吃醋，赶紧解释道：“那些个莺莺燕燕，又艳俗又没品味，我怎么可能真的倾心于她呢！嘿嘿。”
　　他当时只是笑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现在想起来，真是痛彻心扉，难道说你真的没爱过我么？

　　小桥本姓苏，第一次见他便是在桥上，那年正月十五，我们这里有看花灯的习俗，于是我邀了平时要好的哥们儿出去风流，临出门之前我还盛装打扮了一番，手握描金香扇，满面春光，带着家仆大摇大摆地赶赴城中的采莲河。

　　去到时，那群狐朋狗友早已把城中的名妓请来安排在一艘画舫上，见我来，前呼后拥地请我进去。当然我也不客气，很快进入状态，左拥右抱，温香软玉，美酒佳酿，挥金如土，上上下下都其乐融融。

　　都说江南人杰地灵，盛产才子佳人，美女个个钟灵毓秀，我在此生活了十六年，看惯了各色人等，自认已经网罗了天下美人，不枉此生。那时候我的酒肉朋友经常会开玩笑地说：
　　“这些庸脂俗粉都算得了什么，这辈子能见识到谢七郎的风采才叫不枉此生。”

　　我当时只是哈哈大笑并不驳斥。我当然知道这话恭维的成分居多，但是却非常受用。意气风发的年纪，拥有庞大的家世，享之不尽的财富，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觉得我已经无所不能了。直到认识苏桥，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的渺小。

　　后来有一次我跟苏桥说起这话，我感慨道：“那帮兔崽子，没一点实用，真要遇到个什么事儿，跑得比谁都快，整天就会溜须拍马，说什么见到我的风采就不枉此生，其实在你面前这话都成了笑话。”
　　记得当时苏桥还挺认真地说：“他们说的不错。”
　　我推了推他的肩膀，好笑道：“得了吧，到底有几斤几两我自己还不清楚。”

　　当时在画舫之上，赏花灯只是应个景，美酒佳人作伴，谁去看那无聊的灯，我被众人灌地头重脚轻，眼前纸醉金迷的景象随着水波上下起伏，船内混合着胭脂水粉的隆烈气味，有些呛人，我突然一阵反胃，烦躁地挥开身边的侍女出去透透气，船外清冷的空气让我一阵哆嗦，脑子清醒了不少。

　　我感到一阵难言的气闷，每天同样的节目，同样的面孔，不是花天酒地就是吃喝玩乐，由于父亲位居高官，哥哥们也是各居朝廷要职，我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父母也是宠溺着我这个幺子，不加拘束。过完一天又是一天，日复一日，谁能告诉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没有答案，我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苦闷和迷茫，内心的空虚与寂寞早已潜伏在心底，如影随形。什么豪族世家，什么花天酒地，只有我自己清楚，褪去了花花公子的表像，我只是一个孤寂的可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