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落花泪》泼墨山水

14、第十四回 暗算

　　离迁与白衍在山间并肩默然而行，视野尽处，薄雾里山峦起伏，层层叠叠。看样子再有一两天的脚程就到了。然而这一路下来，离青丘越近，白衍的脸也越阴沉。尽管白衍有着一张经久不变的木头脸，离迁也能从中看出，那一双剑眉皱得越来越紧，眼底阴霾也越来越深。时不时地，他还会微不可闻地叹气。
　　离迁在一旁看着，想不通这位师兄是怎的。师尊到底交代了什么重大的任务，让师兄烦闷成这样。
　　一路走来，越靠近青丘，人烟也越稀薄。行至此处，放眼望去，都是绿叶山岭，不见生人。
　　突然，路旁草丛里跌出一个小人。摔得龇牙咧嘴，原本的一身华服也沾上了尘土。
　　“哎呦！”那小人跌得直喊痛。他捂着脑袋，好不容易挤开眼睛，发现离迁、白衍二人正盯着自己。便连忙起身，拍去衣上污秽，又转头轻咳两声，小声嘟囔“糟了，小爷怎么跟踪跟踪着跌出来了！”
　　“你没事吧？”离迁上前。
　　“你、你们可是岳峦来的？”那小人双手叉腰，嘟起嘴，努力端起架势。
　　仔细看来，那孩子唇红齿白，肌若陶瓷，生了一张粉雕玉琢的可爱脸庞。年纪约摸十二三，一双黑瞳像注满了水的清泉，让人很是喜爱。
　　离迁看着他，不觉产生怜爱之情，再瞧瞧他头上杂草，“扑哧”笑了出来。
　　那小少年看离迁眉清目秀，气度非凡，这样的美人却正在笑自己，不觉红了脸。
　　“我们是来自岳峦门下，请问足下是？”离迁笑问道。
　　“我、我叫白华！”少年硬声道，“我、我是谁……你们不用知道！”
　　离迁看那少年端得有趣，便作揖调笑道，“若没什么事儿，那劳烦足下让一让。”
　　“……”少年一挺腰，“这路又不是你们开的，为什么我不能走！”说话间，白华一直偷瞄着白衍。
　　“走吧。”白衍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便绕过白华继续往前。离迁应声跟上。
　　“你、你们……！”你们竟敢无视本少爷！一会儿让你们好受！白华在心里呐喊，迈开腿也跟随在后。
　　走了一阵，离迁回头望去，白华还在不远处，不躲也不藏，摆明了跟着。只是见离迁回头看，他连忙把脸偏向旁边。
　　这孩子真有趣，不知哪家的少爷溜出来玩呢。离迁暗暗想。
　　正走着，前面突然跳出七八个黑衣蒙面人，把二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一人开口道，“此路不通，还请二位离开。如若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那人手执一弯大刀，一身戾气。
　　白衍跨前一步，“我若说不呢。”
　　所有黑衣人亮出兵刃，为首的道，“那就得罪了！”说着便扑了过来。
　　几个黑衣身手敏捷，体格壮硕，不像寻常山贼。他们凭借着人多势众，彼此相互掩映，摆开阵势。
　　白衍一跃而起，从上攻下。四人迎刃而上，剩下的向离迁冲去。
　　流光呜咽，从剑鞘中挣脱而出。离迁一边挥剑而去，一边口念心诀。一时间尘土飞扬，向那群人劈头盖去。黑衣人躲避不及，有被流石击中。忽然，离迁只觉脚下一软，地面沉陷下去。她急忙御风而起，跳丈许远。半空中又有一人从背后偷袭，然而那人刺至一半，只觉击在顽石上，震得虎口生疼。抬头看去，离迁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一堵石壁。忽然后颈一凉，只觉全身都冰冻起来，动弹不得，硬生生朝地上跌去。身后离迁御剑而立，左手手心一团冰晶萦绕。
　　白衍那边，几人合围不成，阵势也已被打乱。两三人负伤在身，口里喘着粗气。剑身所及，都被白衍轻轻绕过，施放法术也被一一化解。
　　众人见不敌，便收剑退去，白衍离迁两人紧跟其上。
　　突然一个声音喊道，“别追！有埋伏！”原来是白华。他先前一直跟着二人，刚才躲在一旁，这会儿跳将出来，出声阻拦。
　　白衍回头看他一眼，又转身追去。
　　“我说的是真的！”白华看他们不听，急得团团转，也连忙跟上。

　　众人来到一座山洞前，只见那群黑衣人一闪身便没入了洞中黑暗。离迁白衍二人也跟着闪进洞内。
　　一入洞中，离迁便觉得浑身一股凉气，冷飕飕的。这黑洞深不见底，还有一条暗溪流过，不时听到洞壁上的钟乳滴下一滴一滴的水滴。
　　每踏一步，便有回声从很远处传来，让人不寒而栗。离迁只握紧手上流光，紧紧跟在白衍身后。
　　他们循着水声往深处走，却早已不见那群人的身影。越是走得深，这洞里也越晦暗，离迁抬手唤出一团冷火，跳动在手上，这才照亮了路。
　　忽然白衍一停步，做出噤声的手势，那一双金色的眸子在这黑暗中竟是熠熠生辉。
　　离迁忙屏住呼吸，隐隐约约听到黑暗深处传来隆隆巨响。顷刻间，那声音竟然已扩大数倍。声波到处，摇得人都有些站不稳脚。
　　“熄灭火光。”
　　离迁闻声立马收起手掌，眼前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然而轰隆声仍然不断，仿佛什么巨兽正在拍打着地面。身后有断裂的石柱倒下，二人只得向里。
　　更深处，那声音越发清晰起来，竟似一只巨兽底吼，打着巨大的鼻响。听得人头皮直发麻。
　　突然石崩地裂，二人脚下地面裂出了一个大口子，来不及反应，白衍和离迁便坠入了深渊中。

　　离迁只觉得一阵晕眩，脑袋沉沉的，浑身都痛。
　　只听熟悉的声音传来，“没事儿吧。”
　　离迁努力睁开眼睛，看见白衍正蹲在面前，查看自己的伤势。
　　“没大碍。”
　　正欲起身，忽得又一阵腿软。原来白衍身后正盘踞着一头巨兽，几人高的身子即使是半卧，也有着排山倒海的气势。那巨兽有着硕大的深绿眼睛和坚硬的鳞甲，尾巴粗如百年古木，脚掌巨若千年磐石。
　　它张开大嘴，伸出腥红芯子，一股浊气迎面而来。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扰我清梦！”雷电般的声音在洞穴深处回响，震得尘土纷飞。
　　白衍立起身来，拔出剑。
　　那巨兽盯着他们二人看了片刻，笑道，“有趣有趣！”突然一跺脚，震得大地摇晃。
　　“老夫也很久没有吃生肉了，两个小娃娃真是体贴！”
　　说着，那猛兽一记尾巴扫来，白衍登时腾起，带着离迁跳出几丈。尾巴所过之处，石块尽都碎裂，竟如铁棒击打。
　　离迁摇摇晃晃，险些跌落。这才定定心神，拔剑应战，不敢怠慢。
　　只见那巨兽一张嘴，又喷出一团火焰，直逼二人。离迁只觉得一股热浪袭来，竟是要把衣服也烧焦了。急忙念出御水诀，方才险些避过。
　　举目望去，白衍早已逼近兽首，意在袭击它的双眼脆弱处。谁知那怪物看似庞大然而行动却并不笨重。白衍几次深入，都被它躲了开。
　　离迁手捏术势，召唤洞中土灵。然后那怪物竟似有结界护体，石块均被弹开。稍有不慎，还会被自己的阵法伤到。
　　几番下来，二人竟是没能伤到那怪物一分。忽然，离迁听到脑中响起白衍的声音，“脊背上第七片鳞甲。”
　　离迁默默看去，果然那怪物第七片鳞甲下泛着幽幽绿光，只因与背上铁甲颜色相似，不宜察觉。
　　此时那怪物正与白衍斗法，注意力都被吸引力去，正是偷袭的好时机。离迁贴着石壁，悄悄绕到那怪物身后。又念出御土诀，把自己隐没在碎石中，一起砸向那怪物脊背。虽然石块还是尽被弹开，但是流光却是结实地扎了进去。
　　一阵碎裂声，那片鳞甲在离迁剑下裂开数条细缝，进儿崩碎。鳞甲内部竟是一块莹莹翠色晶体，随着离迁的又一刺，晶体裂开，华光四射。
　　顿时一声撕心嚎叫响起，猛兽的背剧烈颤抖起来。离迁忙跳下来，退到一边。
　　只见那巨兽浑身颤动，粗壮的尾巴如蟒蛇般在洞穴内肆意扫射。所过之处，又有碎石纷纷落下。
　　忽然一阵剑气向巨兽脊背扎去，是白衍发动了残影阵。只见空中无数长剑落下，穿过硬甲，直刺那怪物的肉身。那碎裂的晶体本是怪物的防身法器，正是有了它，才形成了周身无形的结界。没有了它的庇护，就如同把肉身暴露在外。
　　那怪物吃痛，愈发疯狂起来。甩着尾巴就向离迁扫来，离迁一跃而起，却没想迎面石菱尖锥般次来，欲往后退，身后又是一簇石锥。
　　“离迁！”白衍一声大叫，却已然来不及跑到她身边。
　　仿佛什么东西撕开了身体，离迁只觉得自己就像风中纸鸢，被两股大力生生贯穿。
　　远处似乎有什么人正向自己跑来，但她好累，实在抬不起眼，只想沉沉睡去……
　　“离迁！”白衍一步跳过去，抱住她下落的身体，软绵绵地，没有力气。
　　石锥是巨兽灵气幻化，早已消失殆尽，但那锥尖上沾染的巨兽毒血却是深入离迁骨髓。表面上看不到伤口，却早已毁了五脏六腑。
　　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人，白衍仿佛被抽取了所有力气，胸口如有巨石压覆，喘不过气，脑子里一团乱。
　　离迁、离迁……不可能！
　　一时间，白衍只觉得全身气血倒流，，汗毛竖起，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不记得自己怎样放下离迁，怎样撕裂那怪物的长尾，怎样砍下那如石的脚掌，怎样劈开那巨大的头颅。
　　白衍只觉得眼前一片红。红的石，红的水，红的血，红的天。他的头发早已长到脚跟，迎风而舞，指甲也已变得修长尖利，腥红肃杀，两对白色尖牙从齿间长出，透着乖戾，眉间一片妖娆，开出一朵血莲花。
　　此时的白衍煞气外泄，状若哀兽，灿金眸子氲满了红光，没有焦点。无论身边洞穴如何倾塌，残壁乱石如何纷飞。白衍都仿佛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
　　狼藉中，他只把目光放在那一人身上。
　　他走过去，从冰冷的石地上小心抱起离迁，尖利的长甲温柔地拨开她额前碎发，细细地看着。百般呵护，生怕任何东西伤着她。

　　“你、你是……！”
　　白华远远追来，却寻不到二人身影，不一会儿听到山崩地裂的声音，竟是关押魔兽的地方在震动。他心想不妙急忙跑去，却怎么也进不了山洞。这里平时都有结界守护，以免有人误入受伤。
　　可是听声音他们确实在里面，直急得白华一身冷汗。
　　谁知这山洞竟然就这么砰然倒塌，这会儿才看清洞内虚实。
　　只是眼前的情形着实怪异，让他不敢相信。他看到白衍模样全变，透着一股杀气一股妖冶，周身还有血色铭文若隐若现。那眉间血纹分明是灵兽身上主人留下的印记！
　　这一切都指明，白衍确实是白华要找的人，可是他竟然……他怀里的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可以……
　　白华壮着胆子走过去，谁知刚一靠近，白衍就警惕地瞪着他。他把怀中的离迁抱得更紧，对白华亮出獠牙，手上利甲也变长了三分。
　　白华一阵寒颤，抖着声音说，“我、我有救她的解药！”
　　听到解药二字，白衍紧绷的神经才稍微缓和，却依然保持着警惕。他伸出右手，白华连忙递上药瓶。
　　白衍帮着离迁服下药丸，她果真面色有了红润，气息也慢慢平顺，不似刚才的游丝状。
　　“太好了！”白华在一旁看着，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一屁股跌在地上。
　　“你……你怎么会是她的灵兽？”憋了半天，白华终于说出心中的疑惑。
　　白衍仿佛没听懂一般，缓缓转过头来，那双灿金的眸子刺得白华眼疼。许久，才从齿间吐出低沉的两个字，“灵兽？”
　　“是啊！”白华一下子站起来，指着白衍眉间血莲说道，“你看，这分明是她留给你的血纹！一旦强大的灵兽与人立下了契约，发动契约力量时，就会出现主人留下的印痕，这是她的血浮现在你的额头！“
　　白衍一时懵懂，右手捏了个水诀，便有面水波形成的椭圆平面出现在面前。那水波荡漾中有着一张俊秀妖冶的脸庞，眉间正绽放一朵血莲花。细看，那莲花纹路仿佛有生命一般，如同鲜血在其中流淌。
　　手指触到那朵雪莲，有一股温暖的感觉。闭上眼睛，脑子的就出现了离迁的身影。
　　“……！”白衍突然睁开眼睛，眉头紧锁。
　　怎么、怎么会这样……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不敢相信地伸向水镜。手指触到水波，激起一片涟漪，镜中的人脸也模糊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白衍苦苦思索，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白华绕着离迁转来转去，左看看，右看看，嘴里嘟囔，“这小姑娘看起来一般般啊……虽然是有些修为，可怎么会？怎么能够有这么强大的人形灵兽……”
　　“你是谁？”白衍冷冷问道。此时他的形态已经恢复如初，褪去了尖牙利齿，消散了眉间血莲，只有那双金色的眸子，精光毕现。
　　白华眼里有一丝激动，“你是白衍哥哥吧！我听爷爷说了，哥哥要从岳峦回来帮白华！”
　　“你……?”
　　白华摸摸脑袋，“你走时我还是襁褓中的小狐狸，你自然不认得我了……我父亲大人是白凌。”
　　“白凌……”脑子里出现模糊的身影，白衍在记忆中搜寻着。
　　“原来，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白华一阵激动，上前抓住白衍的手臂，“哥哥你想起来了？你还记得华儿？”
　　白衍点头。是了，这孩子一身华服，又姓白……只是当初还是一团毛茸茸的小白狐，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到舅舅派人暗算你，就想先跑出来跟你报个信。”白华摸摸鼻子。
　　白衍还想问什么，就挺远处有声音传来，“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
　　“糟了！皇爷爷不让我擅自跑出来，肯定是来抓我的！回去要挨骂了……”白华听见来人，连忙躲在白衍身后。
　　那人气喘嘘嘘地跑来，穿着淡色翠衣，仆人装扮，想是白华身边平时的小厮。
　　“世、世子，你快跟小的回去吧，宫里寻不见你，都乱作一团了！”
　　白华直往白衍身后躲。那人撞上白衍目光，看到他金色瞳仁，怔了一下，忙低头作揖，“阁下可是白衍白少主？”
　　白衍点头，“是。”
　　“小的名唤小司，是世子大人身边的侍从。太皇陛下已经恭候您多时，小的给少主带路吧。”
　　白华拍手笑道，“好哎！我跟衍哥哥一起回去，就不怕爷爷发脾气了~”
　　小司看到地上还躺着位小姑娘，问，“这位可是和白少主一起来的同门？看样子受了些伤，还是快些回到宫里安置好才是。”
　　白衍点头，背起离迁。
　　三人走到山脚一巨石下停住，小司掏出一块腰牌，按在石上凹槽处。忽然眼前景色变换，方才的陡峭山崖都不见了，伸处一条蹒跚小路，直通山林深处。原来这山林另有障眼法，免得凡人误入青丘狐族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