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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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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翊卫大将军破吐谷浑于曼头、赤水,俘……”
官衙外白粉壁上刚张出告示不久,前头便围了群人,大多是妇人,还有些顽童和苍鬓老者,人人挨挤着,要占到前方位子,好容易静下来听老先生念,却泰半都不相干,谁知“吐谷浑”“曼头”“赤水”是甚物事?最后方才有几行字是:“凡车驾所经郡县,皆免一年租调,凡长城役者免租赋一年。”
男子们都去开河筑城,家中妇人做女红活计勉强能补贴家用,若是当垆卖酒,照料店铺也尚可,若说下田耕作,就实在不能了。三分田地中有两分必然是要荒芜了,免一年租赋正是好消息。服长城役男子的妻母都露出了喜色,河工家眷面色却更沉了,虽说河工不如筑城离家远,却也是辛苦活,男人一样没气力辰光耕种,照样得日日呆在工地上,遭督工的鞭打申斥。
“也太不公道了。”有妇人不满地小声抱怨,立即就被捂上了口,周边较她年长的、辈分高的都吓得白了脸连声呵斥,她自己也骇得面无人色,只恨不能将方才的话嚼烂了吞入腹中。偏偏这时背后有人接着她话茬:“这件事上圣人是确实不公道,河工也是苦役。寒冬腊月就得站在冰水里开工,难道就不如筑城的背井离乡。”众人更是魂不附体,听声音说话的是个孩童,只是不知谁家大人不看着儿郎,竟让他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说话的孩童还不明白自己这话会闯下天大祸来,并不害怕,还睁着大眼睛瞅着面带惊恐瞧过来的那些男女。“圣人也太喜欢出游了。自登基来,从未在一处住长些。东京蓝图何等宏大,西苑更加是蓬莱仙境了,怎么圣人还不多留些时日。”他似还嫌刚才那话不够骇人,还仰着面朝身旁的少年开口。
“东京再如何宏伟,总是不及大隋山河壮丽。”少年总算是大了几岁,没像孩童那样口无遮拦,话里却也殊无几分特别的敬意。
孩童偏头想想笑起来:“有理。如今给我再大的院子,我也不愿呆在里头。”
“圣人可不似你这懵懂顽童的想法。”少年也一笑,伸手拉着他朝官衙斜对面的酒肆走去。
酒肆里当垆卖酒的妇人便是方才小声抱怨的那一个,出嫁不过三年,只二十出头年纪,所以才会一时不慎说出那种话来,所幸当时没有官长在场,左邻右舍都是厚道人,没人会去出首她。纵然如此,看着刚才那孩童大咧咧坐在自己店里,总觉得有些不妥,可客人出手阔绰,她又不好去赶人,只能战战兢兢送上酒菜去,又战战兢兢退回原处,留神听他们还会说些什么。幸好不过是些调鹰走马的纨绔生涯。
她刚放下些心,酒肆外头又一阵马蹄急响,有高大男子在门外下马,匆匆走到那一席上,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看他一脸阴沉,可知不是什么好事情。
“是玩笑吧,哪里有这事。”孩童放下箸,瞅着碟子里的菜皱了皱脸。
另一个少年也皱着眉头把箸掷在食案上,满面不满神色:“燕南,纵然我们未等你就先用饭了,你也不必说那故事。”
被唤成“燕南”的男子依然面沉如水:“我何必编这种故事。”
“目下又不是饿殍遍地,哀鸿遍野,怎么会有吃人的事,牛羊鸡鸭,这些的肉难道还不够他吃。”孩童这时显出谨慎了。即便如此,从他口中一吐出“吃人”二字,酒肆中其他客人都失色落箸。妇人也惊呼一声,而后以袖掩口向一旁干哕。
“若是不信,大可自去瞧瞧。我自家乡一路返回,经由的麻叔谋督工处,家家户户每晚都将自家儿女锁入大柜中睡,就是恐被掳去充了他人口中食。”男子微微有些怒色。
“燕南从不欺人,只是这事情确实匪夷所思。”之前与孩童一处的少年沉吟道,他也已将面前食碟远远推开。孩童望他一眼,又望一眼男子,似大人样以指节叩了几下案面,立起身来:“走,我们去瞧瞧是真是假,他麻叔谋再能吃人,我便不信他连骨头也吞了。”
他们一离了酒肆,酒肆内其他人再顾不得别的,一窝蜂涌出门去,呼喊着自家儿女名字,将他们都招回家来严加看管,虽说不知这近处监督河工的是哪员将官,目下小心,总比事后追悔莫及好。那匆匆离去的一行人在长街那头回首,望着这边一顿忙乱,不由得都叹了口气,唤“燕南”的男子感慨着:“可怜天下父母心。听说医士原来只是开以羊肉合五味子、杏酪同蒸的方子,却有人为讨好麻叔谋偷来小儿取肉献上,麻叔谋知晓后居然不将奸佞小人诛杀,反倒变本加厉,实在丧心病狂。”他用力捶一下鞍前鞒,又怒道:“那些谄媚之人竟还比较起多少年纪的小儿口味最佳来,更是无耻之尤!”
“竟没人将这事上奏圣人?”罗成皱着一张脸,看看面色不佳的众人又向崔翙问。
“麻叔谋是开河督护,能有此事证据的,都是他部属,谁能越过他上奏?谁又敢和他作对?!”崔翙仍是愤愤然。
“难道郡县长官也不管?”罗成接着问,崔翙冷笑一声没回答,他转念也想明白了。“他们不管,我管好了。待我上奏圣人,看他们一个个逃得了渎职之罪。”他扬鞭在空中抽出一记脆响,策马向前驰去,毫不在意麻叔谋为开河督护那一段其实不在北平王辖境内。宇文拓和其他铁卫虽然知道,但麻叔谋此事实在令人义愤填膺,也就不管其他了。
不几日将到麻叔谋行营处时罗成停了下来,远远望了一阵那边营盘和旁边正开的长渠,而后叹气:“我想那些小儿骨骸是被投入渠中,早不知去向了。”他不入行营,径自向前方村镇去,果真大街小巷里不见一个孩童,其余男女,不分年轻年老,也不论在做甚么活计,只见到他们来,就匆忙回家,关门落锁,想必是见到他们都骑乘快马,以为是麻叔谋手下的将官来拿小儿的。“看来确实了。”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罗成实在不得不信。他又拨马出镇,转到镇边小树林内,没过多久,崔翙便策马而来,鞍后横担着一人,四肢被缚住,口也被捂上,兀自“呜呜”挣动。崔翙到罗成面前便将那人提起掷在地上,用马鞭指着开口:“这就是陶榔儿,首献小儿给麻叔谋的!”
罗成低头看陶榔儿,陶榔儿满面惊恐神色,目中不住流泪,又挪着跪起来不停叩头,口中“呜呜”直叫,不知是在乞求活命还是在为自己辩白。
“听说他是将三四岁小儿杀死,砍去头颅手足,蒸熟作羔羊肉献给麻叔谋的。”崔翙狠声说。陶榔儿听他说话,头叩得更勤了。崔翙厌恶地看他一眼,又从马鞍上解下一只小小包袱,递给罗成:“我已从他后院里挖得了小儿骷髅。”罗成接住包袱,触手已经感觉里头是些骨骸,他不打开细看,向其余锐锋军铁卫喝令:“你们去路上看着,凡左近村镇献食给麻叔谋,都给我打开食盒,仔细查验。要有人不服,让他们找北平王世子说话,三日之后我们便北上太原。”他又瞥了地上的人一眼,“照料好证人。”
圣人自东京起驾,巡幸五原后归太原留守李渊新建起的晋阳宫稍歇。恒阳郡守正在修葺北岳庙,准备迎候圣人亲临祭祀。河北诸郡郡守大半都到太原朝觐圣人,北平王罗艺自然也在其中,罗成到太原时在晋阳宫外等候宣召时罗艺正好同太仆卿杨义臣经过宫门,父子已有大半年没见,罗成脚步一动,想冲过去,却看见父亲黑沉面孔冷冰冰望来,只一眼又转头同杨义臣谈笑,他眼圈一红,脚下硬是顿住了,扭脸朝宫门看去。宇文拓撞了他几下,他也不理睬,一听见宫监唤名就快步进宫去了。
出云公主和清源郡主一如既往的陪伴圣驾,将近一年未见,清源郡主举止更加幽娴稳重,出云公主却依然是老样子,恃着圣人宠爱丝毫不在意君臣之分,罗成进丰德殿时她正腻着圣人撒娇撒痴地不知要些什么。
“小爱卿确实将门虎子啊。”参拜之后圣人笑着开口:“小小年纪,就已能带兵马替父分忧了。”
罗成骨碌碌转了转眼睛,他不知圣人究竟听说了什么,但说话人必然未说他坏话,若是实说,以仁孝治天下的圣人未必会有一张笑面。“臣年幼无知,不过是随军学习实务。”
“这也不错。朕年幼时也常随着先帝身边学习军务,如不然,怎能率大军踏平南陈呢。”
“臣岂敢比圣人。”圣人一说完那句话,罗成立刻接上去。圣人呵呵笑了两声,又问:“小爱卿这几月内学到哪些?”
“只学到如何安营扎寨。如今天下大治,除了些少几名愚不可及的奸邪小人,谁会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就那些奸邪辈,无人应和他们,只听见军队一到,立刻吓得三魂脱窍,只怕逃得不早或是抹脖子刀不够快。臣想学两军对垒的运筹帷幄,也实在无从学起。”罗成一面说,一面瞧见出云公主不住朝自己丢眼色,却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能装作没看见。
圣人听见如此说,捻着长髯沉吟片刻叹息一声:“这话不错。史籍中多少王朝都是因太平久了,不但王孙贵戚,就连带兵的将官都不知如何迎敌了。此刻若是国中奸党起来作乱,或是外族蛮夷来攻,必然亡国。齐陈那些更加不足道了。居安思危,确实是金玉良言。先帝南征北讨,四海一统,朕当年也是马背营生,实在不愿见那种不肖子孙。”
“所以父皇才一直令倓读书习字,练弓马学兵法。他每回见到我和表姊,都作出一副可怜相,成日哀求着‘好姑母,同皇祖求个情,着我们歇息一日罢’。”出云公主笑着开口,她朝清源郡主的方向看去一眼,“嘻,还说先生管教严厉呢。”
圣人大笑起来,用手拍着爱女后背:“那贪玩的儿郎!朕何尝没令他歇息?难道朕这个祖父便如此严苛不堪?”
“父皇自然是慈爱的,就请让儿臣出宫去逛逛。儿臣都恳求了父皇三五日了。难道大隋公主连自家的太原城都游赏不得?”出云公主揪住父亲一茎长须,向下轻拽两下。
“你只晓得学李家三娘,却不会学宁珂儿和其他姊妹。也是朕太宠你了。看你哪里还有公主模样。”圣人拍拍女儿面颊,终于还是应允了:“太原不比大兴、东京,朕让齐王与你同行。”
“那表姊和罗成也一同去罢。”出云公主拍着掌跳下圣人膝头,这要求再得圣人应允之后她端端正正谢过了,待齐王杨暕来了,便领着清源郡主和罗成兴冲冲出宫去。
齐王杨暕是圣人次子,和元德太子一样,小儿时都被文皇帝带入宫内教养,文皇帝对两人都一般钟爱,但元德太子身体肥胖,相貌不甚好,独孤皇后心中倒是多喜爱相貌俊俏的齐王暕一些,元德太子大业二年薨后圣人虽然未再立东宫,但朝野皆知若要立太子,必然是齐王入主东宫,齐王也以太子位自许,十分骄傲,不免有些目中无人,待庶出、叔伯兄弟及姊妹行也不很谦和。杨喆受宠,他也不大中意,杨喆自然也不会喜欢他,虽是同父母的兄妹,也只是外人一样的疏离客气。若非是他同着便能出去玩耍,杨喆哪里愿意和他在一处。
罗成此日前都没见过齐王,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原本以为两兄妹年纪相差不多,却不料齐王暕竟已行过了冠礼,较之杨喆,不仅是长了好几岁年纪,一身的皇家气派也不是杨喆能比拟的。杨喆离了丰德殿便和他亲昵说笑,独孤郡主虽因年纪渐长疏远了一些,也仍亲切,只有齐王离了好几步远,带着满面高傲神气,目光不屑地看人,罗成乍见他时的几分敬意,到如今也被他这不屑悉数打消。杨喆注意到兄长神色,牵一牵罗成衣袖,附耳低声道:“莫理他。他以为他定能当太子呢,对谁人都是这般模样,安德王叔教导他两句,还摆出一副王子的嘴脸来。”话还没说完,齐王就在后头极不满地厉声咳嗽起来,杨喆撇撇嘴,索性一手拉着罗成,一手拖着独孤郡主,撇下他沿着地上步道跑去。
杨喆未出晋阳宫就追问起“杨宣惠尉”下落来,按她说来,竟似独孤郡主这大半年来一直挂念着,罗成一面回答“当然来了”,一面忍不住去看在宫扇后面色绯红的少年贵主。他自然觉得此事不错,却不知宇文拓若是知晓会作何反应。
一面想着他一面走出晋阳宫门,抬眼去寻找宇文拓身影,展眼却望见正疾言厉色地问着他随行铁卫的罗艺,心里踌躇了一下,脚步也缓了,杨喆却不知道他们父子间的那桩公案,只管扯着他向前去。
罗艺见到公主、郡主过来,就闭住口,他对两位贵主行了礼之后盯着儿子看,依然沉着脸。固然不阻拦儿郎陪伴公主,却也不为此欢喜。杨喆浑没在意,只管招呼着宇文拓苏烈这两个她还记得的挺有意思的人跟着走。
“……父王方才问你什么?”杨喆和独孤郡主都没留神这边时罗成轻声问宇文拓,心下惴惴不安。
“问你这段日子过得如何。”宇文拓笑笑,同时劝说:“大王是十分关切你的。亲生父子何必像仇敌一样。当着太仆卿的面,见了大王居然连礼都不见了,太不象话!”说到最后一句,他明显不悦了。
罗成“哼”了一声,底气显然不足,转头刻意和杨喆说话,不再听宇文拓劝解。那边齐王仍旧离众人远远的,只领着自己齐王府的从人,偶尔望来一眼,也都是不以为然的神情,又带着几分不耐烦。
杨喆原本不是非出宫不可,只是宫内无人陪伴她玩耍,圣人和皇后尽管宠爱无极,终究不是和她一般的孩童,其余妃嫔的子女见到她便垂着头屏息凝气,只不过名份上是姊妹兄弟而已。独孤郡主年纪越长,越沉静,也不肯陪她玩闹了,至于李三娘倒是个好玩伴,可惜见的日子极少,到太原这么多时日了,只见了两次,还是随着父亲兄长,一副应对格局,就连眼神都换不了一个。她闷得受不了,才镇日缠着圣人闹着要出宫,其实若不是罗成来了,她纵然出了宫又怎样?
“说说你这大半年干了什么?”在酒肆里落座后她就好奇问,“我可不信你那么乖巧地专学安营扎寨,一定干了些好玩的事情。全告诉我。”
“还不就是打打杀杀的。哪里有盗匪,我就望哪里跑,清剿了他们就完了。”罗成回想一番,觉得这大半年来自己做的事不大好说与女娃儿听,就用几句话打算搪塞过去。
“少哄我,你就算再无趣,总也比我在宫里好。表姊要当幽娴淑女,连玩笑都不愿和我开了,父皇又忙于国事,我连个说笑的人都没有。本来还以为到太原来能和三娘表姊玩耍呢,几个月了,才见了两回,还是朝见父皇的时候才见到的。”杨喆叹口气,双手托腮看着面前箸筒中的一把竹箸。
罗成听她抱怨,倒也真觉得她挺可怜的。但也只能可怜可怜,若是将发生的那些事真的说与她听,他还不想担个“恐吓公主”的罪名——更何况齐王就在背后虎视眈眈,似乎非找出些罪状来不可。他想得不错,说出来却有些不对:“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仔细说给你,女娃儿听了要害怕的。还让苏烈给你说说突厥的故事好了。”他还记得杨喆往年是喜欢听苏烈说的那些故事的。
“你说你说,我才不怕呢!”杨喆来了精神。“就说最近的。越吓人越好,看能不能吓唬到我。”
罗成抿了抿嘴,他看了看宇文拓,又看了看苏烈,这时酒菜已经送上来了,苏烈端着碗正饮着,觉察到他目光便笑:“那就瞧瞧女娃儿有多胆大,就说最近那件事好了。”
“最近哪件事?”杨喆更来了劲,追着问,罗成也没办法,只能把麻叔谋的事情略略说了几句,杨喆一听就皱着眉捂上了耳:“胡说,哪有人吃人的!”
罗成刚要说话,齐王已经起身走到跟前,满面怒色地盯着他:“这是甚么话!简直荒谬,麻叔谋是国家臣子,岂会作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你竟敢毁谤朝廷!”
杨喆的“胡说”不算甚么,杨暕的勃然作色就令人生厌了。罗成从来吃软不吃硬,立刻出言顶回去:“甚叫做毁谤朝廷。圣人是明德天子,诸臣也大多恭谨执事,却难保没两匹害群之马借天子名作奸犯科。齐王殿下又怎么便知道是我毁谤朝廷,而不是麻叔谋在外败坏圣人名誉?”
“真有这事?!”杨暕一愣,朝中元老重臣就罢了,这小小的北平王世子竟然敢这样顶撞自己,他这一愣间两位贵主已异口同声问。“当然。吃的还是些四五岁的孩童。”罗成回答。杨喆打了个寒噤,往表姊身边靠去,一面向罗成叫:“你别再说了!”
“休听他胡乱编造!”杨暕更加恼火。
杨喆却不理他,若论圣人恩宠,杨暕已出宫开府,怎比得上她承欢膝下能讨得圣人欢喜,她是不畏这兄长的。“我要告诉父皇去。”她同独孤郡主立起来,又问罗成:“你有证据么?”罗成看了杨暕一眼,点点头答:“自然有。若是无有证据,我怎么敢危言耸听。”
宫监将包袱呈在御案上,小心打开,里头裹着的几只小小骷髅和一把细小手脚骨骸露出来。好奇瞅着的杨喆即发出一声尖叫,掉头扑到圣人怀中瑟瑟发抖。帷幕后的独孤郡主从旁看去,也面色发白地向后退一步,腿脚发软地挪到胡床边坐下。圣人面色亦是十分难看,他从那些骸骨上抬起眼,看向底下的罪人。
陶榔儿从被提入晋阳宫时就像只死狗,入殿后更是一直瘫软在地上,圣人看来时他仿佛被利剑重重刺中般,软瘫的身体弹跳了一下,一股浊黄的液体从下身流出来,漫出一阵恶臭。
“岂有此理!”圣人须髯都哆嗦起来,狠狠一拍御案,满案的笔架砚台都弹了一弹。罗成在一边看着也有些害怕,他倒没料到圣人竟会如此雷霆震怒。
“下诏许国公宇文述,着他去拿那狗彘不如的禽兽!”圣人怒吼着。底下人不敢怠慢,立即出去宣圣人口谕。另有人将地上的陶榔儿拖了出去,宫监们则上来擦洗污秽。
这正是罗成想要的,他不免有些得意,因此未留心齐王神色,直到圣人怒气少消,问“方才见驾时为何不奏朕”时他一时答不出四下乱看时,才发觉齐王面上显出的幸灾乐祸神气。他不明所以,又呆一呆,更不知该如何对答,吞吐半日才回话:“臣觐见圣人时心神激动,就忘了。”他用手挠了挠头,不知这回答能不能入圣人的耳。
“唔。”圣人只是应了一声,听不出是否恼火。“儿郎子终究要历练一番才能当大任,为臣的究竟该如何行事,看来小儿郎还是不明白。”这么说来便是放过罗成这一回不去追究了。
罗成大松一口气,他不再去看齐王神态如何,只小心陪着公主郡主在晋阳宫苑内玩耍一回,将晚膳时才出宫。宇文拓、苏烈、崔翙几人都还在宫门外等候,斛律政也在一块,见到罗成后他大笑着上前一把抱起,掂了掂笑道:“看来倒是长了几分筋骨。”罗成和他亲近了一回,发觉斛律政有把自己放上肩头的心思,连忙要下来:“我自己会走,也会骑马。斛律伯父莫要总将我看成小娃儿。”
“不到十岁的,还不算小娃儿?”斛律政更大笑起来,就连宫门口的监门卫士也有忍俊不禁的。罗成着恼地扁了扁嘴,走到自己坐骑边,扳着鞍上了马,接过缰绳却呆住了:他不知要去哪里。
“怎么?还和你父亲闹别扭呢?”斛律政走到他马边,拉住嚼头问。罗成嘟着嘴不说话,他就伸手拍拍孩童的背:“闹够了!大王还是很想念你的。我也不信你小子在外就一点不恋家!”
罗成别过头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