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与香蹊》》小乐麋鹿

2、吴芷兰和周羽尘的夜晚

　　吴芷兰几乎是逃回家的。一路上，母亲试图说些什么缓和气氛，都被她生硬地打断。她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将脸深深埋进枕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的一切，包括那个荒谬透顶的消息。

　　娃娃亲？周羽尘？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像是最蹩脚的冷笑话，让她只想发笑，可嘴角却沉重得扬不起来。胸口堵着一团乱麻，烦躁、羞愤、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交织在一起，让她坐立难安。

　　她猛地坐起身，走到书桌前。桌面上还摊着今晚原本的计划——一份详细到小时的复习时间表，旁边贴着周羽尘历次考试的分数条，那是她想要超越的目标。

　　现在，这些数字和计划看起来无比讽刺。

　　“你学习是为了超越某个人，而不是为了知识本身。” 周羽尘下午的话鬼魅般在耳边回响。

　　“胡说！”吴芷兰低声反驳，一把将那些分数条揉成一团，想扔进垃圾桶，手举到半空却僵住了。

　　她真的只是为了超越他吗？如果不是，为什么每次考砸，最先涌上的不是对知识点的遗憾，而是“又输给他了”的懊恼？为什么做对一道难题，最先感到的喜悦是“这题周羽尘说不定都不会”？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重新摊开那张皱巴巴的分数条，盯着顶端的那个名字。

　　周羽尘。

　　以前看到这个名字，心里只有明确的目标和战意。可现在…这个名字仿佛被赋予了温度，烫得她心头发慌。

　　她想起餐桌上父母和周叔叔一家谈笑风生的样子，想起他们看她和周羽尘时那种充满期待和了然的诡异眼神。所以这么多年，他们提起“周家那孩子优秀”，根本不是单纯在夸别人家的孩子，而是在…考察未来女婿？

　　“啊——！”吴芷兰低叫一声，再次扑回床上，用枕头捂住发烫的脸。

　　太丢人了！她之前那些针对周羽尘的狠话，那些不服气的表现，在知情的父母眼中，是不是都成了打情骂俏？

　　还有他…周羽尘当时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也觉得她很可笑？

　　另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出来：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刚刚才被这枚“炸弹”轰得魂飞魄散？看他当时的反应，似乎是。

　　吴芷兰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上奢华的水晶吊灯，眼神放空。

　　那句诗…“周生羽尘游天际，吴女芷兰香满蹊”。

　　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来自同一句诗。仿佛从诞生之初，就被某种无形的线捆绑在了一起。

　　十七年来，她只知道“吴芷兰”是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要努力超越周羽尘的人。可现在却有人告诉她，不，“吴芷兰”从被命名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匹配“周羽尘”而存在的。

　　这种命运被强行安排、被窥视、被设计的感觉，让她窒息。

　　她摸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几乎从未私聊过的周羽尘的头像——一个简洁的、看不出是什么的几何图形。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连一条横线都懒得设置。

　　“虚伪。”她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他，还是在骂自己此刻莫名其妙的心绪不宁。

　　她扔开手机，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无效。脑海里全是周羽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说“情绪稳定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时的淡漠，他听到娃娃亲消息时骤变的脸色，还有在走廊上，他说“明天开始，公平竞争”时，那双格外深邃的眼睛。

　　公平竞争？怎么可能还回得去。

　　周羽尘的夜晚

　　周家的别墅比吴家更显冷清。周羽尘的父亲似乎还有应酬没有回来，母亲也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早点休息”便上了楼。

　　周羽尘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极大，陈设却极简，黑白灰的主色调，整洁得近乎没有人气，只有书架上密密麻麻的竞赛书籍和模型，透露着主人的偏好。

　　他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一盏冷白色的阅读灯。灯光勾勒出他清俊但紧绷的侧脸。

　　他脱下校服外套，动作一丝不苟地挂好，然后坐在书桌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出习题。

　　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了敲，他罕见地有些心神不宁。

　　“娃娃亲”。

　　这三个字像是一个程序里突然出现的、完全不符合逻辑的bug，打乱了他所有既定的运行轨迹。

　　他的人生规划清晰明确：优异的成绩，顶尖的大学，然后接手家族事业并将其推向新的高度。感情？那或许是很多年后，某个合适的时间点，找一个性格合适、家世相当、不会打扰他主要目标的伴侣。

　　他从未想过，这个“伴侣”的位置，居然在十七年前就被预定了。更没想过，这个人会是吴芷兰。

　　那个总是用倔强又不服输的眼神瞪着他的女孩。那个每次考试都紧咬在他身后，试图挑战他地位的女孩。那个…今天被他几句话说得快要炸毛的女孩。

　　周羽尘微微蹙眉。他下午说的话是否过于尖锐了？但他只是陈述了他观察分析后的事实。他一向如此。

　　只是…现在这层尴尬的关系浮出水面，那些原本纯粹基于学术竞争的评价，似乎都变了味道。

　　他想起吴芷兰听到消息时那张瞬间煞白又涨红的脸，那双总是燃着战意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被欺骗的愤怒。

　　看来，她和他一样，都是刚刚知情者。

　　这让他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平息了些许。至少，她不是配合着家长来演戏的。

　　那么，她那些针对他的、过于强烈的竞争意识，是否也纯粹只是…好胜心？与他这个人无关，只与“年级第一”这个名号有关？

　　这个推断本该让他放松，但不知为何，心里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失落。

　　他甩开这丝莫名的情绪，开始冷静地分析现状。

　　1. 父母与吴家是世交，且有联姻意向。（从房地产与酒店业的商业互补性来看，逻辑成立。）
　　2. 娃娃亲约定存在，但法律上无约束力，最终决定权仍在个人。（可控因素。）
　　3. 吴芷兰对此事的反感程度似乎不亚于他。（利于达成“统一战线”。）
　　4. 当前首要目标仍是学业和升学，此事可作为次要问题处理。

　　分析完毕，局势明朗。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冷处理，维持现状，专注于学业，让这个荒唐的约定随着时间自然失效。

　　逻辑上完美。

　　可是…为什么眼前总会闪过吴芷兰最后看他那一眼？复杂得让他有些…解析不透。

　　还有那句诗。

　　他起身，从书架底层翻出一本略显陈旧的诗集。这是爷爷去世前留给他的，里面大多是些爷爷喜欢的山水田园诗。他翻阅着，指尖忽然一顿。

　　在一页空白处，用毛笔小楷写着一句诗： 「周生羽尘游天际，吴女芷兰香满蹊。」

　　字迹苍劲有力，是爷爷的笔迹。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脚：“赠孙儿羽尘及吴家小女芷兰，愿如诗之意，翱翔天际，馨香满径。”

　　周羽尘拿着诗集，在灯下站了许久。

　　所以，这不仅仅是酒后的玩笑。爷爷是认真的。这份期许，沉重而突然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合上书，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繁华却冰冷。

　　另一边，吴芷兰是否也在看着同样的夜景？

　　这个念头闯入得毫无征兆。

　　他想起她作文里那些细腻的情感和华丽的辞藻，与数学推导的简洁严谨截然不同。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模式，却同样…优秀。

　　“公平竞争。”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傍晚的约定。

　　或许，在摆脱这桩荒唐婚约的同时，他也可以真正地、纯粹地，欣赏一下这个作为对手的她。

　　只是对手。

　　周羽尘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拉上了窗帘，将纷乱的夜色隔绝在外。

　　但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滋生，就无法轻易隔绝了。

　　在这个漫长的夜晚，两盏孤灯下的少年少女，怀着同样纷乱的心事，在城市的两个角落，一同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