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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陌生环境再遇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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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突至,雨点砸向房顶,谱出一首钢铁激流。窗外雨柱飞横,窗内人影骤然坐起。
  灯光昏暗,竺行坐在床上,薄被堆在大腿处,皱成一团。她打量着双手,手的皮肤不算白皙,手掌处还有一些薄茧。四根手指向上弯曲,沿着掌心中轴对称分布,中间两指较长,两边较短,粗细均匀。
  她扭身朝向室中心的吊灯,手举得更高了,借着更亮的光源观察,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刚醒来,就举着个手,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快起来,我要躺床上!”
  突兀的声音在掌后响起,透过手的缝隙,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坐起身子来。
  她坐在麻绳织的吊床上,双手撑着边缘,双腿垂悬着往下勾地上的拖鞋:“你要是被电傻了,我就把你扔到外面喂丧尸!”
  话音未落,她已经麻溜地赶竺行下床,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
  “舒服多了!这才是人睡的地方。” 她感叹,“帮我把风扇转过来。”
  吊床上躺着被丢弃的蒲扇,一台蓝色扇叶,白色立柱的风扇正对着吊床吹着。竺行把风扇移到床边,转向老太太,暗自瞥一眼她的手掌,也是四指。
  周遭环境昏暗,整个房子由铁皮组成,呈箱型。只有一个窗户,窗户旁就是床,床的对面就是吊床。吊床靠近门的这边,进门就能看见一张木制矮桌,不到竺行膝盖。矮桌旁摆着两张矮凳,以及一张比桌子还高一截的木椅。木椅的其中一条腿断了半截,焊上了金属假肢。再往里走,立着一台老旧冰箱,冰箱旁边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捆好的纸箱和水瓶,摆放得井然有序。
  竺行见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电热水壶,黑色漆皮已经落得斑驳。她指着热水壶,小声地问:“这个可以喝吗?”
  没有回应。
  她走到桌前,随手拿起旁边的水杯,倒了一杯又一杯,壶都干了,还是很渴。可眼下又看不到可以接水的地方,只好求助地看向老太太。
  “去外面接啊,你不会真傻了。”老太太坐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盯着竺行。
  竺行走到门外的屋檐下,仰头望着唰啦啦的大雨,不会要接这个吧。正当她快要伸出壶接水时,老太太先一步抢过热水壶,沿着屋檐往右边走了几步,拧开倚靠在墙壁的水龙头,接水,关上,递给她,一气呵成。
  她跟在老太太后面进屋,放置好热水壶。对方拿起矮桌旁的插座,放到桌上,看着她。
  竺行抽出桌上的纸巾,擦掉插座上的顽固灰尘和黄色油污,才插上电。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从“噼!哩!啪!嗒!”的弹奏,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细微打击,竺行甚至能听到热水壶加热时的细微震动与风扇旋转舞起的风声。
  “你不是陈蔓。”
  老人坐在椅子上,椅子磨着水泥地, “吱呀”声拖长时间的钟摆。若是灯光能再亮些,竺行肯定会惊叹于这双浑浊的眼睛竟能发出如此透亮的目光。
  “我不知道。”平静的声音回荡在房子内,“我醒来时,就在这里了,在这个身体里。至于陈蔓,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于不小心占用她的身体这件事,我真的非常抱歉。”
  “好啊,好啊。”老太太笑得前俯后仰,连带着椅子也一并笑出声来。
  她擦擦眼角,继续说道:“走了也好,走了也好。不用守在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身旁,也是一种解脱。”
  “您不震惊吗?”
  “不就换了一个人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难道你还能咬我不成。”老太太自顾自地笑道,“我就说那丫头,怎么会蠢到去撞电网,离开也不会走门,原来换了芯子啊。”
  “万一她消失了,或者说不存在了,您不会伤心吗?”
  “我们这种人,死了倒也算一种解脱。”老太太有些自嘲地停顿,时间仿佛回到了她初见陈蔓时。那时,垃圾车刚倒完一趟,垃圾还很新鲜。她在掏废品时发现了被垃圾怀抱着的陈蔓。十几岁的少女,如此地瘦弱,如此地顽强。
  “但她最想活着了。”一滴眼泪哀叹着抖落下来。
  氛围一时有些凝重。
  热水壶嘀嘀示威。水烧开了,雨也停了。
  她问竺行,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竺行把她所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告诉对方,只隐去了会吃人的女儿怪物。
  对方没觉得这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只让她想住就住在这里,住多久都行。
  老人向她谈起自己的过往,似乎只要向陌生人道尽世态炎凉,吐尽人世沧桑,上天的不公就全都能烟消云散。就像她当年捡到陈蔓后,向陈蔓诉说她的前半生,现在她也向竺行诉说她的半生加上与陈蔓生活的那四年。
  她叫陈斯思。年轻时,她为一个名叫前端科技的公司挖护城河,她的父亲在这个公司的安保七队当预备员。生活稳步向前,直到她接到父亲的死讯,且一直等不到公司的承诺,她决定离开。于是,她一个人搬到了这里。四年前,她偶然捡到了陈蔓。那时的陈蔓还没有名字,陈蔓是陈斯思给她取的名字。她说,陈蔓和她都是逃离利城的人,两个人一起生活,不过是两个逃离者的相互依偎。利城,前端科技是它的前身,她评价:
  “垃圾都要过一遍安检才能出城。”
  陈蔓能从这么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离开,陈斯思十分赞赏她的勇敢和聪明。她认为这么聪明的人,应该走出围栏,去更远的地方,而不是陪她留在这儿虚耗光阴。
  水凉了,竺行给对方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杯下肚,竺行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陈斯思润了润嗓子,走到冰箱前,从冰箱里拿出半瓶营养剂,放到竺行面前,又躺了回去。
  浅粉透明的液体外包装着“金牛能量,你要的营养,一瓶就够!”的广告语。竺行拧开瓶盖,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气味。小抿一口,喝起来和矿泉水差不多。她大口大口喝起来,冷气凝结成瓶身的小水珠,凉意瞬间侵透她脸上的细小绒毛,舒爽无比。
  她才喝了四分之一瓶,就能明显感觉到细胞燃烧起来。不饿了,也不渴了,浑身充满着力量,再来一口,她能熬夜看十篇论文不带停的。
  “如果一会儿有个骑三轮的老头过来,你要感谢人家,是人家把你拉回来的。”陈斯思嘱咐她,“他叫刘光,你叫他光叔就行。”
  话刚落地,外面就响起一阵“叮叮”声。
  刘光停好三轮车,走到车后面,掀开最底层的布,抽出一捆纸箱和一袋塑料瓶,还有几根废铁,朝屋里走去。略过竺行,径直走到冰箱旁边,放下手里的废品,那儿堆积的废品又高了一层。
  “哟,醒了。”他才意识到这儿站着个人,“我就说电不死吧。”
  他有些懊恼一时的嘴快,略微僵硬地撇了一眼床上的人。
  陈斯思冷哼一声:“是啊,电不死。”
  放完东西,他就要走。
  竺行送他到门外,说:“她让我感谢您把我送回来。”
  “没事儿,反正我这破三轮驼人和驼丧尸都一样。”
  刘光坐上三轮,嘱咐她:“你啊,还是多帮我劝劝她。”
  竺行还没来得及问劝什么,三轮车便轰鸣着启动,扬起一路的尘埃。迷尘中,一个小孩坐在车上,掀起防水布,大口吃了起来。
  “停下!”竺行在后面边跑边喊。
  刘光听到后停下车,正想问还有什么事呢,回头一看,一个小孩坐在他的三轮上,竟然没绑安全带!
  他果断下车,放倒小孩,盖好被掀开的防水布,拿起旁边的弹力捆绑带,把小孩捆在防水布的上面。他的三轮分三层设计,最底层放捡到的可回收废品,中间层放捡到的丧尸,最上层可放人。但很少有人会坐他三轮,所以最上层一般只堆放一些杂物。
  刘光对着赶来的竺行,摆摆手说:“没事,很安全,你上次就是这么回来的。”
  他一个转身的功夫,小孩就已经坐起,整块防水布连同捆绳一齐被丢到地上,对着捆扎得整整齐齐的丧尸继续大快朵颐起来,像吃大葱一样简单。
  刘光难以置信,他磨炼了几十年的捆绑技术,就这么被破解了?他拾起地上的绳子,又把小孩绑到车上,就绑到丧尸的旁边。可绳子像水一样穿透小孩的身体,松松垮垮地躺在车上。
  幸好是小孩开挂了,不是他技术的问题。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车上的丧尸就只剩两个了,还有半个在小孩嘴里。他终于发现这小孩在吃他的收获。他立即抓住小孩的腰,举起来,摇晃它。
  “吐出来,快吐出来!”他很焦急。
  “咻——”,小孩像嗦面一样,嗦完那半个,还打了个饱嗝。
  这车上绑着的衣衫褴褛,腐臭连天,布满尘土的人,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丧尸。竺行看着刘光快要把手伸进小孩嘴里,想要从它肚子掏出丧尸。她赶忙上前制止他。
  “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孩子啊!”
  刘光一听,有道理。于是放下它,让它吃个痛快。
  小孩一落地,直接从车上跳下去。要不是饿,它才不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呢。
  竺行一把拉住正要离开的小孩,果然是五根手指。
  “靳知意?”
  她见小孩没反应,暗自松了口气。
  车里的只剩两个丧尸,收集所的白眼是少不了了。刘光捡起地上的防水布,盖到它俩身上,跟竺行道了声再见,便驱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