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面包》诚乐愿寒

2、两块小面包

　　周亦初趴在课桌上，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第三节课刚结束，下节是体育课，教室里嘈杂得像煮沸的水。
　　“小初初~”前桌罗佳佳突然转过来，手指戳了戳他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面包袋，“你又浪费谢旻的心意？”
　　“关你屁事。”周亦初把面包扫进抽屉，动作太大撞到了水杯。
　　罗佳佳眼疾手快地扶住杯子：“哇，低血糖还这么大脾气？”她凑近打量他发白的嘴唇，“要不要姐姐背你去医务室啊？”
　　周亦初没动。他胃里泛着酸，早上谢旻塞给他的早餐因为没胃口就只喝了牛奶，那袋方包他最多吃了半片就吃不下了。
　　教室后门传来一阵骚动。谢旻抱着篮球斜靠在门框上：“周亦初，体育课。”
　　周亦初站起来时眼前黑了一瞬。他下意识抓住桌沿，听见罗佳佳夸张地倒吸一口气：“完了完了，你家小初初要晕——”
　　“不是。”周亦初咬牙，却在迈步时膝盖一软。
　　谢旻的篮球“砰”地砸在地上。
　　“他早饭就啃了半片面包！”罗佳佳突然高声告状，“牛奶都没喝完！”
　　周亦初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周亦初还没反应过来，谢旻已经冲出教室。
　　罗佳佳“啧”了声，从校服口袋摸出颗水果糖：“我们家星星给的，吃不吃？”
　　“…不用。”周亦初别过脸。
　　“他去给我冲葡萄糖了。”
　　“爱要不要。”罗佳佳把糖拍在桌上，“要不是看谢旻的面子，谁管你死活。”
　　谢旻回来得比预计快。他手里攥着袋葡萄糖粉，额发有些微湿。
　　谢旻用牙齿撕开包装袋，迅速粉末倒进自己的水杯摇匀。
　　“喝掉。”谢旻声音很沉，极力控制着压抑的情绪。
　　周亦初老老实实接过来捧着喝。
　　谢旻不放心地把手贴上去，发现周亦初的手冷得像冰。
　　“下节课请假。”
　　葡萄糖水微微甜，周亦初小口小口的喝着，听见谢旻在跟罗佳佳说话：“谢谢你的糖。”
　　“是星星给的。”罗佳佳指指隔壁宋星的座位，“你俩都请吗？”
　　“是，帮我跟老师说，谢谢。”
　　谢旻随手把空掉的葡萄糖粉包装袋塞进校服裤口袋，塑料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罗佳佳涂好防晒霜，冲他们挥了挥手：“走啦，星星估计都帮我还完书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冲周亦初眨眨眼，“小初初要乖乖养病哦~”
　　周亦初抓起桌上的橡皮就砸，罗佳佳大笑着躲开，蹦蹦跳跳地下楼。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头顶风扇的嗡鸣。谢旻坐在他隔壁的位置上，低头划着手机，一言不发。
　　周亦初用脚尖碰了碰他的球鞋：“去上体育课。”
　　谢旻没抬头。
　　“喂。”周亦初又踢了他一下，“谢旻你聋的？”
　　“请假了。”谢旻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个度，“下午两节数学练习课，我去拿卷子。”
　　周亦初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站起来：“那打了球再走。”
　　谢旻突然把手机锁屏。手机放在桌面上“砰”的一声，在空荡的教室中尤其明显。
　　“你刚才站都站不稳。”谢旻终于抬头，“要是这节不是体育课呢？要是我不在呢？”
　　周亦初被噎住了。
　　从小到大，每一个跟谢旻打过交道的都说他像小太阳，温温和和又暖暖的，脾气好得不行。
　　只有周亦初有这个本事给他整熄火…
　　所以他老实了。
　　数学组办公室空调开得很足。宋老师从教案里抬头，眼镜片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周亦初又低血糖？”
　　“嗯。”谢旻把假条递过去，“我带他回去休息。”
　　宋老师叹了口气，从抽屉抽出两套卷子：“你最近数学小测都是满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谢旻口袋里鼓起的手机轮廓，“用在正地方可以，但要是成绩下滑…”
　　“不会的。”谢旻把卷子对折塞进书包，“老师放心。”
　　周亦初靠在门框上冷笑：“他半夜三点还在背单词。”
　　宋老师挑眉：“你怎么知道？”
　　“……”
　　“好了，周亦初你回去多休息，营养要跟得上啊，不然高三哪里顶得住。谢旻你多看着他的数学，他上次月考差点不及格。”
　　“好。”
　　十一点的阳光毒辣得很。谢旻刚撑开伞，周亦初立刻皱眉：“这么点路你都怕晒黑？”
　　伞面雷打不动地倾斜着，把周亦初整个人笼在阴影里。
　　“去年军训。”谢旻突然说，“你中暑整个人砸在我身上。”
　　周亦初噎住了。
　　那是他人生最狼狈的时刻之一，他明明吃了早饭，但是上午站军姿的时候只觉得脚底下松松的，眼前一片青黑。
　　得亏当时是按学科组合分的队，他前面正好是谢旻，换成别人估计能被他一块创倒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位置其实是谢旻跟同学换来的，换在是周亦初后面的。
　　结果教官一句“向后转”，周亦初就这么水灵灵的到他后面了。
　　“…矫情。”周亦初别过脸，却往伞心挪了半步。
　　人行道上树影斑驳，两人的影子在光斑里时隐时现。谢旻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裤袋里的葡萄糖包装袋，塑料发出细碎的响声。
　　面包店门口的风铃叮咚作响。谢恬恬从操作间探出头，脸颊上还沾了些许面粉：“初初！”
　　和外人印象中不同，谢女士一直觉得周亦初才是乖孩子。此刻她小跑过来，掌心直接贴上少年额头：“脸色这么差？小旻你是不是又低血糖？”
　　“他自己不吃早饭。”谢旻硬邦邦地说。
　　谢女士瞪了儿子一眼，三两步进去变魔术般端出一盘刚出炉的蓝莓蛋挞。
　　酥皮还冒着热气，挞心里包着香香甜甜的蓝莓果酱。
　　“慢点吃。”谢女士笑着看他连吞三个，“给你打包了杏仁酥和烤面包边…”她突然压低声音，“还有草莓慕斯，别让小旻给你偷吃了。”
　　周亦初用手背蹭掉唇角的酥皮屑，冲谢旻挑眉。后者坐在小餐桌边，正慢悠悠地从书包里抽出刚刚去办公室拿的试卷，手指点了点上面的选择题：“现在人不多，吃完过来把这个写了。”
　　“现在？”周亦初有点火大。
　　“现在。”
　　谢女士突然把甜品盒塞进谢旻怀里：“你有事没事？你没事干的话就拿东西，初初现在需要休息，你现在带他回家。”
　　谢旻刚想告诉她周亦初刚刚要去打球的事，就被谢女士拎起来。
　　她推着两人往门口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慕斯要放冰——”
　　“知道了妈。”谢旻无奈地截住话头。
　　周亦初乖巧地点头：“谢谢阿姨。”
　　谢女士的心都要化了。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别人会觉得这个会帮她折包装盒、记得她生日、吃蛋挞时会眯眼睛的男生脾气差。
　　要说差那还不是谢旻这个没眼力见的气的。
　　谢旻左手提着甜品袋，右手撑着伞，书包里还背着两人份的作业。
　　周亦初突然抢过伞柄：“你偷偷补钙？”
　　谢旻扶住他的手腕，把伞重新往周亦初那边倾：“对啊我就补钙，到时候打球掂个脚就能投进去，让你在旁边急得跳来跳去。”
　　“有病。”
　　周亦初家离学校很近，两人走路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
　　电梯显示屏的数字缓慢跳动。谢旻突然开口：“周亦初。”
　　全名。本来在看手机的周亦初头皮一麻。
　　“以后想吃什么直接说。”谢旻盯着电梯按键，“早上不爱吃甜的？”
　　周亦初把手机锁屏，声音有点心虚：“…太腻，而且早上我有点吃不下。”
　　“那明天给你带肠粉。”谢旻的声音很平静，周亦初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你要是再不吃早餐…”
　　但周亦初不是很怕死：“怎样？”
　　“我就把你小时候光屁股玩水的照片，”谢旻转头看他，“当头像，挂一整天。”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周亦初一拳锤在谢旻胸口上：“你他妈敢！”
　　谢旻顺势抓住他手腕往外走：“试试看。”
　　谢旻输密码的动作行云流水，门锁“咔哒”一声弹开。
　　周亦初“噌”一声甩掉球鞋光脚踩在地板上，几步就瘫进沙发里。
　　“拖鞋。”谢旻从鞋柜取出两双拖鞋，自己穿上灰色的，手里拎着另一双蓝色蜡笔小新的拖鞋往客厅走。
　　周亦初开了把排位赛，两条长腿搭着扶手晃悠。
　　谢旻把甜品盒放进冰箱：“午饭想吃什么？”
　　“帝王蟹。”
　　谢旻气笑了：“龙肉你吃不吃？”
　　“嗯……要炸着吃。”周亦初很认真地思考。
　　厨房很快传来水声。
　　谢旻校服外面系着围裙，可乐鸡翅在锅里咕嘟冒泡，客厅那个闻到味儿的站起来伸懒腰。
　　料理上还剩小半瓶可乐。周亦初刚拿起来，谢旻头也不回：“洗手。”
　　“不洗。”周亦初仰头灌了一口。
　　“那你别吃。”
　　周亦初放下可乐去洗手。
　　西红柿炒蛋的汤汁浸透米饭，周亦初扒饭的速度像饿了三天，反观旁边夹菜的那个斯斯文文的。
　　谢旻夹了棵菜心到他碗里：“维生素。”
　　“难吃。”
　　“我做的。”
　　“更难吃了。”
　　等周亦初碗里最后一粒米都被扒干净，谢旻才起身收拾碗筷。
　　周亦初靠在厨房门上看他洗碗，突然开口：“谢旻。”
　　“嗯？”谢旻关掉水龙头听他说话，泡沫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滑。
　　“你觉不觉得…”周亦初用手扣着门边的缓冲条，“你把我养得很差？”
　　“没给你吃上龙肉是我罪该万死。”
　　水声重新响起。周亦初盯着谢旻的后脑勺看了会儿，突然说：“等你十八岁，我们去海边过生日吧。”
　　谢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时眼带笑意：“去可以。”
　　“但我再跟你说一次，我成年后不会变成美人鱼，也不会带你去海底捞金银珠宝。”
　　周亦初没憋住笑，谢旻居然也还记得。
　　小时候叶女士给他俩讲海的女儿，结果周亦初被结局难受得睡不着觉。谢旻贴在他耳边告诉他只要他每天都乖乖吃饭睡觉，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也可以变成人鱼去救小美人鱼。
　　他当时真的信了谢旻的鬼话。
　　“谁稀罕。”周亦初在冰箱里拿了支雪糕，“洗你的碗去，人鱼公主。”